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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中计(2 / 2)

说时迟,那时快,左牛子和契丹士兵围上前来,拼命拉住已彻底悬挂窗外的耶律德光的双脚,安歌虽已尽力箍住他的双手,却被他全身的拼命反抗弄得精疲力竭,渐渐向下滑去,齿唇之间的鱼尾佩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在耶律德光的脸上头上连连划去。

倒立着的耶律德光终于挣脱出双手,拨开锋利的刺物,一拳捣向安歌身体,却发现她仍旧死死拽着自己的头发,痛得他嗷嗷直叫。

当士兵艰难地将耶律德光的下半身拉回塔内,他发着狂怒,号令既绝,“混蛋!放箭射死她!”

安歌见半尺外对准自己的数不尽的箭簇,顿时冷笑不止,“我虽愿意见父亲,却终不会令他陷入两难的境地,狗皇帝,你才是最蠢的那一个!”

说罢,她便扯下耶律德光的一截长发,阖上双眼,自由落体,飞天遁地。

嗖嗖的箭锋擦身而过,形成跳跃的节奏,不知怎的,耳边竟回响起出阁那日,柴荣抱着宜哥为自己送别的诵词——燕燕于飞,之子于归。

诗与灵在那一刻洞彻心扉,空隽如烟。

她哼唱着此生最动听的旋律,在今生末尾,翩然翔宇。

那边,被合力从死亡边缘拉回的耶律德光,脖颈、面颊都是被划割的伤痕,原本刚有起色的身体,在此番惊厥之事撬动下,立刻打回原形。

两日间沉昏交替,咳疾不止,时而清醒,时而迷离。

耶律德光坚挺的心理防线,也被这场始料未及的近身行刺事件,压下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趁自己清醒时,传令下去,内室觐见一律不准携带武器,连日常的饭食、茶水和药石,都要经过多人品尝,方才安心。

这一日,他悠悠醒来,望见床榻边坐着自己的女儿耶律吕阿尊,汉人驸马正在她身后垂拱而立。

耶律德光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满脸慌张,“阿尊,你怎把他带到这来了?”

吕阿尊面露喜色,“驸马见女儿日夜忧思父皇身体,闷闷不乐,便随女儿入宫一同侍疾左右,协助女儿伺候父皇于床前屋后,以表孝心。如今父皇醒了,阿尊终于放心了。”

耶律德光扶着因突然起身而眩晕不止的前额,“你要记着,朕的寝宫最好不要让汉人进来……”

“每位靠近父皇身边的人都会被守卫严加查看一番,我俩也不例外。”吕阿尊为难地回头望着伫立着略显手足无措的驸马,随即强颜欢笑地说道,“父皇,明日便是您之前定下的女儿大婚之日,见您身体微恙,我们本已打算推迟婚礼,如今您已痊愈,真应感谢萨满真神庇佑,咱们终得临门双喜。”

耶律德光宠溺地拍着她的肩膀,“为了心爱的阿尊,朕也要尽快好起来!朕口渴,你先出去帮朕取碗热茶来。”

待阿尊离开,耶律德光攥着枕边的匕首,一脸严肃地打量审视着驸马,后者显得拘谨不已,“你是汉人,按俗律本不能入赘契丹皇族,却因阿尊对你死心塌地。朕念你踏实忠厚,才放你一马。但入了契丹的门,便要一心一意为大辽效力,不可再与汉家有任何瓜葛,你可知晓?”

驸马立刻跪倒在地,俯首帖耳,“是,微臣一切唯陛下和公主是从。”

耶律德光示意其起身,“对了,那女刺客确认死了没?”

驸马毕恭毕敬地回答,“启禀陛下,说来倒也奇怪,那日出事后,臣立刻带人到塔下寻她而不得见。到了朝阳出没,才发现原来她正悬在塔中央,已是万箭穿心而死,脸也被木塔剐蹭得面目全非,不得原样了。”

“好极了!”耶律德光鼓掌大笑,“不知那符将军见到女儿尸身,会是怎样的反映呢!”

“恐……恐怕不成了……”驸马战战兢兢伏在地上,“尸首已被烧掉了……”

“放肆!没有朕的允许你怎能胡乱决定!”耶律德光一阵愤怒席卷而来,又开始了无止无休、昏天黑地的痛咳。

吕阿尊听到内室气氛愈发紧张,便要端着汤药疾步而入,此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只听有人唤了她一句“小妹”。

“阮哥,求你劝劝父皇,别怪罪驸马。”

耶律阮点点头,随即和耶律吕阿尊一同返回内室。

阿尊在耶律德光面前尝了一口汤药,确认无误,便用药匙细致入微地喂他喝下。

耶律阮则略带焦急地奏报,“叔父,赵延寿率兵在镇州迁延观望,得知您身体不适,也不快马加鞭赶来侍奉,怕是要有异心。”

“他敢!”

“叔父不知,他私下经常与人说起您曾允他做‘汉帝’的事,恐怕早就对陛下心怀不满,而他亦是诸位汉臣之首,此人谬误不除,您和契丹贵族的颜面又往何处搁置呢?”

“杀了他!阮儿,你带人去镇州,替朕杀了他!”耶律德光积攒的无奈和惧意,如今,只能通过杀人得以些许舒缓消遣罢了。

“遵命!侄儿即刻带兵前去捉拿赵贼。”耶律阮瞥了眼做小伏低的驸马,开口相劝,“还请陛下不要责怪驸马,如今栾城内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不宜为了一个女刺客分心分神,驸马此举,得以快刀斩乱麻,也好让符彦卿明白形势比人强。”

见耶律德光仍面色阴郁地望着驸马,耶律吕阿尊放下汤匙,一同跪在身侧,“父皇,将刺客尸身焚烧是女儿的主意。因那日清晨去塔楼找寻驸马,见到刺客死去的惨状,着实令人心惊意悚,回去后更是噩梦连连,便央求驸马将她立即焚烧。还请父皇责罚女儿,此事与驸马无干。”

耶律德光无奈地点着她的眉心,“你啊,半点没有你姐姐的决绝,哪里像杀伐决断的辽家公主!唉,你们先行退下罢,好好准备明日的大婚之礼。”

一众子侄退下后,他独自扶着胸口,踉踉跄跄走近侧殿的一堵高墙,轻轻触动壁龛上的机关,一座暗室便暴露于前。

“许久未见,将军清减了许多。”

“许久未见,贵人也已大不如从前。”

“将军还是这般铿锵不阿,今日前来,朕只是要带给将军一个消息。”耶律德光冷笑着将头探到符彦卿身前,轻声缓语,不疾不徐,“你那女扮男装的女儿要刺杀朕,已被朕就地正法、焚尸扬灰了。一代佳人,为了救你这个父亲,被折磨得面容尽毁,恐怕连她的魂魄也不认识这副躯体,着实令人惋惜啊。”

符彦卿被晴天霹雳的打击迟滞半晌,喉结不住颤抖,他背过身去,强忍着哽咽,仰天长叹道,“忍苦捍劳,繁兴大用,履践将去,生死亦无惧……”

他昂扬着头颅,泪滴垂线,嘴角仍淌露出骄傲的微笑,“万万百姓之合力,才将辽军逐出中原,我的女儿便是这其中的一员。她虽死,志却不灭。死在抗辽的战场,对她而言,死得其所,逝得荣艳!”

符彦卿厉如鹰隼的眼神回眸凝视着微怔的耶律德光,“冠侯在贵人临行前许下的预言,如今终得应验,今日你来此,我已知在劫难逃。不过,能见贵人大厦将倾,我也没有遗憾了。”

“中原的江山失去了可以再打,丢了性命便再也没有翻盘的余地。所以,这个赌,朕还是会笑到最后!”耶律德光因掌握生杀大权,显得威风凛凛。

可在符彦卿看来,对手已然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不住嘲讽嗤笑,“贵人,原来你还是不懂,真是庆幸,也真是不幸……”

“有何庆幸?有何不幸?朕是做过一些屠戮伤善之事,可这都是中原百姓逼朕的,朕只能拿起杀戮的刀柄,别无他法。”

“其实这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的虚妄。自古中原汉人皆视边疆外族为蛮夷,如今,蛮夷之王翻身入主中原,即使身居帝位,你仍旧抹杀不掉身体和精神中毫无休止的自卑,所以,你便用暴行来掩饰这种自卑。庆幸的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不归路,所以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你完败的结局。但也不幸,你自己陨落,却让汉家数万百姓同你凋谢,陪你覆灭!”

符彦卿毫不客气地揭开了埋藏在耶律德光心底的刀疤所在,而这个伤痕,却是连他自己都未曾知晓并承认过的。

那一刻,耶律德光终恍然了悟符彦卿和张砺曾对他劝解的一切,原来从一开始自己便已误入歧途,从一开始便是没有退路且无法更正的错误!

内心又翻腾起熟悉的咸腥之气,他屏住呼吸,想要赶快逃离此地,不愿被眼前劲敌看到自己无与伦比的憔悴和狼狈,更不能让他们知晓自己的生命之火正在渐渐沉熄。

不料,符彦卿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堵住他逃离的去路。

他剑眉高耸,犹如龙骧虎视,苞括四海,“贵人可知晓定州栾城有一别名?如今看来,颇有寓意。”

耶律德光艰难地咽下嘴中积蓄的血沫,却发现,它们越涌越多,声势威猛,无法平复。那时,他想到中原汉人前赴后继、源源不绝的反抗,便如此刻倒行集结于喉结的鲜血,终有一刻,将尽数喷涌,将改天焕颜。

“每当百姓在城外种植胡杨树以减缓风沙侵袭,却发现,它们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尽数死去。百姓十分不解,认为这是天意,而后给这里取了个别名……”他的瞳孔浮现着符彦卿令人胆寒的诡笑,“‘杀胡林’!冠侯何其有幸,今日才洞察明悉它的真正涵义!”

鲜血已然顺着嘴角悉数淌下,耶律德光如一只庞然大物,刹那间,轰然倒地,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里,唯见符彦卿豢养的杜鹃鸟在笼中,被惊吓得上蹿下跳、跃动不止。

惊恐的瞳仁还浮现起去而复返的驸马,那身令爱女阿尊魂牵梦萦的勃发英姿,此刻正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小瓷瓶,狠厉地俯视,俯视着自己的肉身消散于樯橹灰飞烟灭。

晋书有曰,黩武之众易动,惊弓之鸟难安。

杜鹃啼血,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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