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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尾槿(1 / 2)

 安歌未曾想,再次见到她的仇家杜重威时,他已经比汉高祖戚夫人的“人彘”还要惨烈,乱发与鲜血覆面的人头被高高悬挂在城楼示众,连四肢都被相继砍去,丢在板车上游街示众,汴梁的百姓们操着棍棒,嘴里一边辱骂唾弃,一边捶打撕扯着残存不多的骨肉。

血腥腐败的气味相互交叠,亦引来一众在街头浪迹、目露绿光的狗子们,正成群结队、摇着尾巴从人群缝隙穿梭而入,欢脱地分食着属于它们少有的“饕餮美味”。

押解游街的兵卒见这番人头攒动的景象,声势浩大,经久不散,索性把板车一立,自己则抽身到旁边的廊下小憩。直待人群泄愤完毕,才扶着脑袋、掩着口鼻,张罗着身后的手下上前收拾残局。

安歌冰凉的手指握着茶碗,沁润的茶香铺洒温热着脸颊,蒸汽幻化的暖意随即蔓延至整个躯体。

她歪着头,像赏花一样俯视着楼下那派血腥冲天又令人拍案叫绝的场面,嘴角若隐若现浮起一抹轻笑,淡然悠闲地吹拭着滚烫的茶水,仿佛映入眼帘的不是人神共愤后的五马分尸,而是一幅“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的悠然景致。

“那一日,先皇诏令我与苏逢吉、杨邠、史弘肇一同在万岁殿觐见。”郭威拿起手中的茶碗一饮而尽,眼中泛起一阵氤氲,“他已然清醒不多,只觉呼气,不见进气,看到我们四个入内,只怏怏地说了句‘二皇子年少,尔等皆为依靠’,便又昏睡过去,眼角囫囵流着泪,估计至死都在后悔让先太子前去招降这老贼。”

安歌知道刘知远之于郭威君臣之间的微妙关系,有过嫌隙和忌惮,但更多的则是器重,二人是对手,更是伙伴。况且,刘知远最终还是选择将他列为四大辅政肱骨之列,故而在郭威心中,亦不悔投靠先皇麾下,和他一同夺回中原江山。

“或许连魏王都不知道,自己在先皇的心中竟是如此不可动摇的地位。”安歌一向对刘知远的某些行径并无好感,她并不想听这位匆匆离场的帝王在人生最后阶段的忏悔与感悟,“所以先皇一走,新帝便迫不及待地下旨除去杜重威,一是为先皇和皇兄报仇,二是他知道,这天下所有人都恨透了这老贼。杜重威,跳梁小丑一般的人物,最终不过沦落为这位新帝于新朝和民众心中树立威望的一块垫脚石而已。”

对面的柴荣从她的话语中揣摩出什么,不禁深意一笑,“符妹,看来在你心中,早就对这位新帝有了定夺。”

安歌将残留在嘴唇的水渍抿干,刚劲的凛风吹得脖颈间宝蓝色暖袄包裹的脸庞更显透彻白皙,“无论新帝如何神秘莫测,这片江山终究已是落入他手。我只是唏嘘先太子,空有一番抱负,最终还是带着他的梦想化作一抔黄土,人生当真是无常。”

“小昭华,这正如我之前提醒过你的,人生苦短,当下最真,很多话,很多事,要尽早说,更要尽早做。”郭威笑呵呵地望着眼前安歌和崇训这对恩爱璧人,不禁交手称赞,“当时看你出嫁前的闷闷不乐,我心里忐忑得很,如今能够得见你们俩柳暗花明,郭伯父就彻底放心了。”

“路途崎岖,谁都不知会走向怎样的远方,有时以为是错路,却发现原才是坦途。”安歌顺势将话题从敏感的政事引开,甜蜜地轻靠在外人面前略显拘束的李崇训身上,笑意盈盈,“对了柴大哥,听闻嫂子前不久诞下贵女,符妹在此恭贺兄嫂弄瓦之喜!”

说罢,她脱下手腕上的一对雕花珞饰七彩银镯,轻推至柴荣面前,“这是我过门时婆婆所赠,如今借此大喜转送给侄女,也算一同沾染喜气了!”

郭威抚着胡须,皱眉佯怒,“刚说你孺子可教,这下便失了分寸。连李公子都不加过问,便随意将如此贵重的首饰送人,一年不见,怎得还比不过从前那般成熟稳重了?”

安歌一怔,索性直接歪到李崇训怀里,掩着嘴嬉笑不止。

崇训宠溺地扶起怀中笑得花枝乱颤的安歌,“郭伯父与柴兄有所不知,我家中诸事都由贤妻定夺。崇训不中用,甘愿做个闲散居士。妻说甚,便做甚,我信妻,不曾有疑。”

这四人谈笑阔论声音未落,一位身着淡紫色棉衣的纤瘦美人端着一方茶盘推门而至,空气中因她的飘临弥漫起一阵恰到好处的清雅芳香。

那姑娘利落地将茶盘上的四枚花饼分别放置在众人面前,又为壶内添了水。

“咦?怎么柴大哥的花饼上刻了朵精致的木槿花呀?如此逼真好看。”安歌刚将目光从这窈窕动人的女子身上挪开,一眼就看到眼前四张花饼的不同之处,好奇询问时,就要伸手将那个盘子拉近观摩。

孰料,那美人突然凑到柴荣身边,拨弄回安歌企图伸长的手臂,满眼戒备,“这是我专门为柴公子做的,其他人都不许碰。”

“姑娘不必这样……”柴荣再也无法安然端坐,赶忙站起身来,躲过美人的无形靠近,顺道将自己的茶盘放到安歌面前,“符妹喜欢,尽管拿去。”

“符妹?”美人上挑的桃花眼缓慢地眨动着,随即看穿了眼前少妇的真实身份,嘴角弯起一抹美艳又略带诡异的微笑,“敢问这位可是河中节度使府中的少夫人?”

“我是。有何贵干?”安歌见她来者不善,亦不甘示弱。

“刚才我听你的夫君说,家中诸事都由你来定夺,那么你可知晓,你们的家主就要在河中府沸反盈天了么?”美人容色娇艳,眼波盈盈地凝视安歌,毫不胆怯。

柴荣一反平日里的风度翩翩,高声喝令美人,“尾槿,你住口!”

美人顺从地朝他莞尔一笑,立刻收敛锋芒,拿起茶盘微微躬身,随即飘离而去。

安歌被这段插曲弄得不明所以,围绕着那女子留下的无头无尾的“李氏家主沸反盈天”,心里顿时升起了无数诧异和好奇。

但在开口的一瞬间,又望见柴荣此刻脸上泛着一阵红白,便估摸着他与这女子关系非同寻常,再想到郭府中那个辛苦操持家事、淡如雏菊的嫂子,心中愈发不是滋味,也更无意处置那句“沸反盈天”的意思了。

可是一旁的李崇训却再不能淡然,“那姑娘说的,可是关于我父亲?”

郭威见情势已然无法隐瞒,“李公子,有些事,我想你们有必要知道。”

安歌不愿李崇训好不容易有所起色的平静心绪再次波扰不宁,自从暂居汴梁,她便有意无意地疏远着各种政事波及己身。

既然已决定做一只被囚禁的笼中鸟,知道再多的动静也只是徒增烦恼,她拉起崇训便要起身告辞,“郭伯父,我和夫君有些乏了,有些事,我们不想知道。”

“不行,我要知道。”崇训摆脱她的手,重新回到座位,“我想我有权利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

“我们也是刚刚得知,你父亲连同凤翔的王景崇和长安的赵思绾反叛大汉,现已占据潼关,自称秦王。”柴荣试图用一种和缓的语气将此事陈述,以将对李崇训的刺激降至最低,“不过,现在朝廷尚未出兵,你们暂且宽心。”

“他这是在自毁长城!”崇训锤着木桌,双拳紧握,不住颤抖,“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会将家中所有人推向地狱,自取灭亡的!”

“小声些!”郭威赶忙勒令其噤声,“你们二人如今身处京城,自是与李守贞脱离了干系,小昭华有太后恩宠,我和荣儿也会在朝中竭力为你们进言,保全你们,想必不是难事。”

崇训眼中的慌张非但没有减轻,反倒变本加厉的歇斯底里起来,眼神中充满令人胆寒的狠意,似是一头正在蓄力进攻的野豹,“独善其身、保全自己又有何用处?我要回河中去!”

柴荣起身用力将他按下,“你们在这时候回去,就再也无法洗清自己,那时候,你们和他们一样,都是被圣旨定义的叛徒,永世不得翻身了。”随即,他将头转向默然沉思的安歌,连连催促,“符妹快劝劝李公子,教他莫要冲动。”

“河中府有崇训的母亲,他是个孝子,不会就此袖手旁观。”安歌回过神来,故作轻松地笑言,“崇训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我俩说好,不会分开的。”

“安歌,谢谢你……”崇训的眼神终于打起些许精神,也收起方才一闪而过的暴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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