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悦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外头的风吹草动,具体的他也说不太清楚,只是张文卓和康庆两边都安静得有些异常。零点看书偶尔半夜的时候,他会收到同一个号码的电话,那是他送康庆的一支无法追踪号码的手机,康庆几乎没用过,封悦以为他不喜欢。可是,康庆总是在电话上沉默,从来也没有说过什么。渐渐地封悦也不说了,他能想像出康庆在书房里静坐的模样,手指间夹的烟,是他抽了很多年,也不肯换的,骆驼牌,也许还喝着酒……
星期天的下午,有点阴沉,迎面吹来的风夹着湿润的水汽,对大病初愈的封悦来说,那股冰凉有点难以消受。他的手握住咖啡杯,温暖穿透他薄薄的手掌,好像能一直暖到胸口,他抬头,看见俞小瘦长的身影从马路对面走来。他的长向后扎着,穿了件短短的夹克,双手揣在兜里,脸上平静的表情,让封悦觉得这么陌生。
“等很久啦?”小坐在对面,他的憔悴,让封悦无法忽视。
“刚到,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小点了热巧克力和松饼。
“几天不见瘦成这样?”
“哦,没什么,”小转移话题说,“芳姐最近老是看着我,要出门难得很。跟康哥似的,就知道软禁我,烦。你找我干嘛呀?”
“想带你看个地方。”
“什么地方呀?”小来了兴趣,睁大的眼睛,亮晶晶的。
封悦现扎起头的小,显得格外的秀气:“吃完就过去,别着急。”
这间小店坐落在咖啡店密集的文化区,以下午茶著称。和他们刚刚坐过的地方,只隔了一条巷子。店面攀登着茂盛的爬藤类的黄色玫瑰,迎风栈房。橱窗了是法国乡村风格的陈列,黑白的格子布上,放着刚刚出炉的,似乎还冒着热气的面包点心……俞小几乎立刻就爱上了这个小店。
“老板一家移民了,要把店盘出去,你看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
“你要是觉得可以,我们就盘下来,你做着看看。”
俞小靠墙站着,纤小的玫瑰在枝头迎风摇曳,空气象是随时都能凝结出露水。
“是你,还是他?”
“我。”封悦不想做所谓的好人,有时候他宁愿选择诚实,这让事情变得简单,“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事,我来选地方,你来经营。”
封悦猜想封雷非得匆忙去美国,虽然公务上的原因为主,但是多多少少也有点逃避小的意思。他在感情上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想逃,想放弃,就是他心里当真了。
他们走回封悦停车的地方,下起小雨,街上的行人不多,纷纷撑起了伞,五颜六色的,象一朵朵盛开的花儿,在灰色天空下,碰撞着,如水上浮萍。雨声密集了,好像清淡的画面上响起渺茫的歌声。
“我送你回去,”封悦动车,“上车。”
“不用,这么点小雨还能怎么的?我才不象你们公子哥儿那么金贵呢!”小笑了,语气放松说道:“我想在这附近自己走走。”
封悦没有勉强,由着他的性子:“那我先回去了。”
车子缓缓前行,因为靠近步行街,限速很慢,封悦往后望镜里看了看,小支着瘦长的两条腿站在原处,依旧揣着手。他的眼角无意瞥见了另一头街角停的那辆黑色商旅车,脑海突然快速地搜索,似乎从小过来,那辆车一直在他视线的最边缘。
封悦有些犹豫,他慢慢地转过街角,停下车。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得乱了,康庆和芳姐为什么好端端地不让小出门?波兰街到底生了什么?他换档倒车,小又出现在他的视野,远处那辆黑色商旅车正迅速地朝小开去。封悦连忙踩油门,加速倒退,小看见他,机警地觉察到情况不对,朝着封悦的车飞奔……那辆车开始紧急加速,同时后面突然多出几个人向着小抄近。
已经来不及多想,封悦混乱地将车朝着那几个人便开了过去,他们已经捉住了小,可是为了闪躲,又再散开,小机灵,趁机摆脱他们,风一样地钻进封悦的车里。
可是,对方明显准备充分,另外一辆车从对面而来,横在路中,拦住了封悦的车。六七个人飞速地包围上来,他们搭在手臂的衣服里,伸出黑洞洞的枪口。
“二少,我们只是要带走小,您行个方便,我们绝对不为难你!”
封悦面沉如水,好像在认真地思索,身边的小紧紧盯着他,车窗外的枪口,沉默地威胁。警察很快就会来,封悦想着如何能拖延时间,小一旦给他们带出车子,就算警察来,也是弄不出来,这些人早把绑架酝酿得天衣无缝。
没有直接说话,封悦的双手离开方向盘,缓缓举起来。零点看书窗外的人似乎也都跟着松了口气,他们的目标是小,并不想节外生枝。就在他们伸手想开车门,带走小的瞬间,封悦突然猛踩油门,朝着前面不远的拦截车的车尾,横冲直撞而去。他庆幸今天开了坚硬的卡迪拉克出来,那辆车的尾巴被撞,转了个儿,封悦趁机抄着露出的路线逃离。那些人匆忙上车,紧追不舍。
封悦仗着对这一带路线的熟悉,三绕两绕进了小巷,在后面车子没有追赶上来以前,冲小喊道:“下车!”见小愣神,封悦探身过去开了车门,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小本能地躲进一边儿的窄巷,很快跟上来的车从他面前飞驰而去,远处响起警笛。他听见急促的刹车声,连忙探出身,现封悦的车被两辆商旅车前后夹在不远处,那些人气急败坏地把封悦揪出来,拖上另一辆其貌不扬的车,扬长而去。剩下的几个人开始在附近搜索,小连忙朝另一头奔逃。
封悦在乙醚消失作用下,头脑渐渐清明起来,旋即被自己粗重的,几乎只出不进的呼吸吓到。那么点乙醚,只让普通人昏睡个把小时,却足以要了他的命。他直觉附近有人,没有直接睁开眼睛,在与窒息的痛苦辛苦挣扎的同时,尽量集中精力,倾听周围的响动。
断断续续的声浪飘来,本来不甚清晰,说话的人可能因为焦急,提高了声调:“如果找医生过来,搞不好就给康庆查出来,他若带人冲过来,我们两头开火倒不怕,怕就怕耽误了最后的期限,今天是最后一晚,七哥,若不逼康庆把货交出来,东欧那些亡命之徒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人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声音太高,突然安静下来,空气里只有封悦难以抑制的,粗粘拥堵的呼吸,听起来让人胆战心惊,好像真是要断气似的。接着那人压低声音,好半天,就听见他浅浅的劝说,封悦怎么也听不清楚,终于张文卓的声音响起来,极端不情愿,短短说了句:“那,算了。”
虽然张文卓在找医生的事情上让了步,他的犹豫让人担心,那人继续说:“七哥,这事心软不得,还有不到十个小时,康庆若是换了他回去,再找医生也来得及;康庆若不肯,我们估计也没命活,还管得了二少死活吗?”
张文卓再次沉默了。
封悦费劲地集中精力,听见细碎的衣服纤维摩擦的声音,好像正在靠近他,这会儿他也不用装,缺氧本来已经让他头脑里一片混乱,如此这般用力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更让他的精神疲惫到无法承担,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清醒着。
“哮喘的人身上不是都有药,他怎么没带?”张文卓的声音近在咫尺,“是不是落在车上?”
“找过了,没有,估计是掉在外头了。”
“找个信得过的,赶紧去药方买……”
“七哥!”那人打断了张文卓,“对他心软,就是对自己心狠,这会儿是一点错漏都不能出。”
“妈的,你要看他憋死吗?”张文卓火了,“他死了,我们拿什么要挟康庆和交换?”
“不会……”
“你再多说一句试试?”封悦的记忆里,没听过张文卓这么火大,“你们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那么一大批军火,在我这里不过中转几天,竟把货给我弄丢了!要你们去抓俞小,结果把封悦搞回来!妈的!你们都吃什么长大的?长脑袋就是个摆设,是不是?!”
鸦雀无声。
封悦艰苦维持的神智,在这片长久的死寂里,再也无力控制,象断了线的风筝,远远地飞走了。
再次醒来,封悦觉得身上轻松很多,呼吸顺畅不少,身上是惯常的病后,好似无法修补的疲倦,连动动手指头都觉得无比费劲。这回他睁开眼睛,床头的灯点着,这样他的一举一动,就都落在床前紧紧盯着他的两个黑衣人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