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在野外生过火了呢?凝望着跳跃的火焰,何芯突然感到一阵心酸。是的,上一次在野地里生火,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在她的前世,在她七岁那年,在发生大地震的那天。
那天,一个邻村的小男孩捉到了一只野兔,悄悄约了她趁着放羊的间隙在野地里烤着吃。平时,能够偷偷吃点烤红薯,对她来说,就已经是一种无上的享受了。她简直没有梦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够吃到——烤野兔!所以,那天,是自她有记忆以来最高兴的一天;那天,她吃到了自有记忆以来最美味的食物!但同样也是在那一天,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变成了——孤儿!
带着一抹淡淡的感伤,何芯抬头看了那车夫一眼。他的表情忧郁而冷漠!他现在的心情,是不是就像她当年那样?就像她站在废墟上,发现失去了所有亲人时一样,一样那么——孤独?
何芯突然带着一脸暖暖的笑容开口了“我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但我想称呼您一声大哥!今日一天,辛苦驾车,实在是有劳您了!”见那车夫的表情始终冷冷淡淡,何芯又不在意地一笑,伸手接过了那车夫在树枝上穿好的野兔,临火架好,细细烤炙。
“真是可惜啊!我没有料到竟然要在野外吃‘烧烤’,完全没有准备调味料!否则,这种原汁原味的绿色环保食物,真的是再美味不过了!”一边缓缓翻面,何芯一边自言自语。
那车夫又淡淡看了她一眼,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她。
待烤好了野兔,那车夫又抽出匕首,迅疾而凌厉地把野兔切割好。然后,根本不招呼何芯,便伸手抓过兔肉自顾地吃了起来。
何芯微微一笑,也毫不淑女地加入了这个“手抓食”的行列……
此后,何芯就不再对他报以任何的希望,把所有需要与人打交道的事情都通统包揽了过来。
每天,她看到合适的餐馆就叫餐;见到干净的客栈就住宿;发现自己感兴趣的民风民俗也会叫他停下马车来考查一番;即便偶尔错过了客栈,何芯也会很坦然地跟着他“露宿”。
他从不主动说话,只要何芯叫停,他就会停下,从不问何芯的意图;何芯点了餐,他就一起吃,从不对菜式做出评价;何芯安排了住宿,他就住,从不在乎房间的品级;何芯看到了感兴趣的东西,他就在道旁默默等她,从不在意时间的长短。
虽然路途辛苦,何芯却始终兴致勃勃。她会主动地给他介绍菜式,跟他说一路的见闻和感想。他从不接口,她也从不强求,总是暖暖地笑着,仿佛想把这温暖笑到他的心里去。
就这样,男的不懂休息,女的善解人意。在日夜兼程下,原本二十天的路程,他们却只用了十五天就走完了!
※※※※※※※※
坐在鹤西的餐馆中,何芯一边给车夫夹菜,一边开口道:“大哥,这是当地的野菜,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不过肉和菜搭配,营养才能均衡!我看你在野地里总是吃兽类,这样时间久了不好,还是应该学着吃菜!”她自顾自地微笑说着话,并不考虑他是否能听懂。反正十五天来,她早就知道他不会有任何反应。
看着车夫放下筷子,何芯便知道又该启程了。一边麻利地收拾着东西,她暗自思忖道:“这应该是到鹤城的最后一段路了,于情于理,都应该感谢他一下吧!毕竟护送了自己十五天,等求到琴再返回的时候,兴许就换车夫了!”一边想着,她伸手招呼店伙计送来了一壶茶。
“大哥!到了鹤城,我们就该分别了!十五天来,承蒙您照顾!感谢的话也不多说了,小妹就以茶代酒,敬大哥三杯!”一边说着,何芯把水缓缓注进了眼前的茶杯。
“这第一杯茶,就祝大哥一生平安,逢凶化吉!”递上一杯茶,何芯诚挚地开口了。
车夫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旋即恢复了平静,默不作声,接过茶一饮而尽。
缓缓地注满了第二杯茶,何芯又微笑举杯道:“这第二杯茶,希望大哥身体健康,全家幸福!”
那车夫又看了她一眼,依然一言不发,缓缓地接过茶,仰头喝了下去。
“这第三杯茶嘛……”顿了一下,何芯凝视着车夫,一字一字道:“就希望大哥能解开心中的枷锁,放自己的心灵以自由!”
听到这句话,那车夫的手不受控制地一颤,茶水溅了一桌。他呆呆地看着她,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大哥是不愿意喝茶呢,还是不想放自己的心自由?”何芯一如既往地含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温暖而真挚。
听着那一句句真挚的祝福,看着那一脸暖暖的笑容,回忆起同行十五天的点点滴滴,这个被口口生生叫做“大哥”的人心中突然就涌起了一种异常复杂的情绪。他突然觉得眼见这个叫他“大哥”的女孩真的就是他的小妹。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亲切感刹那间就搅乱了他平静的心湖……
沉默半晌,看着何芯,他突然开口道:“小妹!我叫达金!”
“嗯?”何芯诧异地扬眉,不适应他的主动开口。然后,她便突然意识到了他在叫她“小妹”。
难道说,她又多了一个亲人了吗?何芯心中一阵温暖,抬头看着达金,开心道:“大哥!原来您是达金大哥!这十五天,真是谢谢您了!”顿了一下,她又真挚地说道:“大哥,一路同行,我总觉得您不愿与人交往,十分孤独。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刻意封闭自己,不要刻意让自己孤独!”
看着眼前这个开心的女孩,听着她发自肺腑的关切的话,达金心中涌起了深刻的内疚之意。又深深看了何芯一眼,他开口道:“对不起!小妹!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
“真相?”何芯微微扬眉,不明白他意之所指。
“再往前走,就是展族的封锁区了!鹤城已经被展族包围了。所有流落在外的天朝女子都会被抓去当奴婢,甚至……军妓!”达金沉默片刻,继续道:所以,小妹!你走吧!快离开这里,也……不要再回孟家!”
“你是说,战争已经开始了?”何芯沉默下来。
“二十三天前,展族就已经包围了鹤城!”
二十三天?他说二十三天?达金早就知道鹤城被围——孟元泽早就知道鹤城被围——达金劝她不要再回孟家——那就是说……思绪飞快地转动,何芯的心里突然变得苦涩不堪。那呼之欲出的真相是如此地残忍,她再也笑不出来。
原来,这竟是一次——死、亡、之、旅!
他果然不是普通的车夫!达金一切古怪的行为忽然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只不过是一个送她上路的人。不是去鹤城的路,而是——黄、泉、路!
那又何必大费周章地陪她走上十五天?她的脑中突然就显出了那把切割野兔的刀:简单、质朴而锋利。
“用来杀人,应该也很快吧!”她的呼吸突然变得异常沉重。
“为什么救我?你的使命应该还没有完成!”心里转着念头,何芯直接问出了重点。
达金一愣。
是啊,为什么救她呢?自己本来就是个杀手,本来就不该有多余的感情!这路程本来也不该有十五天,早就应该结束的。送她到展族的封锁区,本来就是计划中防备万一的最后一步,只是为了确保计划周密而备下的后路,根本就不应该走到这里来的。其实,一切都早就乱套了!
孟元泽找到他的组织,交代的任务很简单:派一个最顶级的杀手,带一个婢女到展族的封锁区去。如果半途发生了意外,也可以拿到全部酬金。唯一需要注意的只是:她的死因必须是意外!
非常简单的任务,酬金却极高。应孟元泽的要求,组织派了他这个最精锐的杀手来完成这个任务。对于组织派他这种高级数的杀手来完成这种毫无难度的小任务,他的心里非常不满。
但是,刚出孟府,他就发现自己被人跟上了。凭直觉,他知道那是一个高手。他把马车的速度提到极限,那人却始终不远不近地掉着。他故意露宿荒野,想迫那人现身,那人却当真沉得住气,始终只在林子周围盘旋。被那人跟上,他才感到此行有些乐趣。
有那人跟着,他始终不敢下手。那个丫头的死因只能是意外,他不能让任何人目睹她死亡的过程。至于死后要布置一个意外的现场嘛……那实在是太轻松不过!他杀人之后,别人甚至都检查不出伤口。
但是,五天之后,那个跟踪的人就离开了。大清早,他在马车上发现了一个纸条:你的功夫很好,好好保护她!
这算是一种警告吗?他冷笑。他知道那是一个高手,但他是达金,是密巢身价最高的杀手,他不畏惧任何人!
那天晚上,他又故意错过了客栈,把那个丫头带到了一片隐秘的小山区,准备结束任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月光下,听着她那声声入耳的“大哥”,吃着她精心烤制的野味,看着她坦然而温暖的笑容,他就忽然觉得无法出手。此后,跟她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就越不忍心下手。最后,他终于决定送她到展族的封锁区去。他必须完成任务,但至少……他不想让她死在自己手里。
可是……那三杯茶,那三声诚挚的祝福,那从未感受过的温暖,那直逼人心的了解……她叫他放自己的心自由?
他早就知道她不是一个普通女子。不管行程多么艰苦,她都从不叫苦,从不喊累,在沉闷的路途中始终微笑以对;她从不责怪他贪赶路程,在露宿荒野时,对他毫不怀疑地顺从与信任;她知道他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就包揽了所有的事情,一路上不辞辛苦、无怨无悔;她甚至……了解他!
端着第三杯茶,达金突然就发自内心地把眼前的女孩当作了自己的小妹。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再杀她!不但不想亲自杀她,也不想再让任何人杀她!生平第一次,他的心里涌起了一个保护别人的念头。
“对不起,小妹!现在才告诉你真相!我只希望,你还能把我当作你的大哥!”看着何芯,达金心中痛悔不已,顿了一下,他又从颈中取下了一个碧玉挂坠递给何芯道:“小妹!我还有重要的任务,必须赶往钦今!你拿着这个挂坠到宛宜去。只要找到任意一家富贵客栈,见到挂坠,自然就会有人接应你!”
“我走了,你怎么办?你怎么向孟元泽交待?”接过挂坠,何芯抬头直视着达金的眼睛,心里一阵阵抽痛。
“我的任务只是把你送到展族的封锁区,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一点而已!你用不着替我担心!”达金的语气淡然而坚决。他的组织精深而严密,没有合适的理由,完不成任务的杀手都要付出高昂的代价,但是,既然决定救她,他就不怕承担所有可能的后果。
“到展族的封锁区?”深深吸了口气,何芯努力逼住即将滑落的泪水。然后,她抬起头来直视着达金的双眼,用一种异常坚决的口吻说道:“到展族的封锁区是吗?那么……走吧!大哥!我们到展族的封锁区去吧!”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了马车。
达金惊愕地抬起头来。她要到展族的封锁区去?那不是……去送死吗?
“那里很危险!”眼看着何芯大步离开,他忍不住加了一句。
何芯的身子顿了一下,却没有转身,只淡淡道:“世上哪有永恒的危险,又哪有永恒的安全?究竟是危险还是安全,很多时候,完全取决于自己的态度和选择!”说完这句话,她没有再停留,只是坚定地快步走向了马车。
“究竟是危险还是安全,取决于自己的态度和选择?”默默念着这句话,达金心中充满了敬意。看着眼前那个小小的、骄傲的身影,忽然之间,他也变得很有信心。他忽然觉得,即便是在展族,她也一定会过得——很好!<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