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咯。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同时,山丘各处满是那恐怖的东西。
那是人的脸。
不是一个两个。
也不是二十个,四十五十个。
而是成百上千数不清的人脸。
有男。
有女。
有孩子。
有老人。
有像指尖那么大的,有像手掌那么大的,还有像轮胎那么大的。
那无数的脸浮现在水里,土地里,叶子上,树根上,树枝头,石头表面还有树皮上。
而且。
那些脸一起哭泣着。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声音越来越大。
声音和声音交杂着,声音和声音重合着,声音和声音发出不协调的奏鸣,声音和声音,声音和声音,声
音和声音,声音和声音,声音和声音,声音和声音,声音和声音,声音和声音和声音和声音和声音和声
音和声音和声音和声音和声音和声音——!
充满怨恨的声音响彻整座山丘上空。
那叫声彼此叹息着,彼此哀怜着,彼此贪噬着。
看着眼前这一片凄惨的光景,树向后退了一大步。
突然,似乎有血溅出的声音传来。一股酸酸的东西猛然涌上喉间,过度恐怖的情景连脚也跟着颤抖起来。
树倒了下去。
一只大手从背后扶住了他。
“辰巳。”
“虽然我不知道这鬼本身是个怎样的小子,但他的兴趣好像很恶劣啊”
巨汉眯起了一只眼睛。
“看得见吗?”
“看不见,不过多少听的到一点。”
他用粗壮的手指拉了一下自己的耳垂。
这时。
树看见了某样东西。
“那里!”
树手往前一指。
他手指着的地方——就在旁边的河流上,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这次,辰巳和穗波也都看见了。
它站在水面上。
一袭白衣飘飘。
柔软的手腕。
脸上戴着女子的能面。
鬼。
“——祭祀还没结束吗”
是那只鬼。
小河上荡漾起一圈圈的波纹,鬼站在上面却没有丝毫下沉。虽然是极不普通的景象,但由这个鬼做起来
却又异常的自然。
“我来。”
辰巳的身影突然向前掠出。
大约十多米的距离。河流的深度看上去大概到膝盖左右。如果是这个巨汉的话,大概也只能没到脚背以上吧。
“我也去。”
穗波轻轻点了点头。
“这次也没有葛城的结界。全力再战一场吧。”
她的手从斗篷里伸了出来,指尖夹着一根槲寄生之箭。
空气瞬间凝结起来。
并不知是咒力。
那里还混入了杀气。
“——穗波。”
一手捂着眼罩,树开口喊了一声。
“没问题的。”
少女自信满满的微笑着。
“没关系的,社长在这里看着就好了。”
但是,树却看见了。
少女那平时总是透着坚强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阴影。
那紧握着的拳也在颤抖。
“穗波。”
呜呜呜呜。
上百张脸同时哭泣着。
鬼飞了起来。
白色的衣服在风中猎猎作响。
几乎和地面保持着平行,鬼闪电般划过空中。
“我谨在此起誓!森林女神南塞尔。”
一刹那。
穗波一手扶着扫帚飞上了空中,同时放出了槲寄生之箭。
那箭擦着鬼的右侧飞了过去。
那并不是单纯的射歪了,作为证据,鬼的脚猛地震动了一下。
“美丽的迪奥那。”
又一支箭朝着鬼的左侧射了过去。
“祭祀还没有结束吗”鬼说道。
好像从少女的行动中领悟到了什么,这次轮到鬼迎击穗波,它的腿大幅度的弯曲,做出跳跃的姿势。
“别忘了还有我。”
在那之前,一个巨大的身体突然插了进来。
是辰巳。
他上前用手肘制住了伸过来的鬼爪。
看上去非常钝重的身体,却是出人意料的轻盈,以近似于轻量级拳击选手的速度回旋一圈。
沿着顺时针方向,脚步六十度倾斜将鬼抡了出去。
(好快——!)
树看的目瞪口呆。
即使是在旁边观战的树都有点看不过来。
那是白天和自己过招时所无法比拟的速度。
这个巨汉到底是让了自己多少招啊。
鬼的头往下一沉,另一只爪抓了过来。
朝着辰巳逼近。
两相交锋——超近距离的对战。在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近距离里,辰巳的右掌切入了鬼的侧腹。
咚!
鬼的身体弯成了弓型。
它的身体承受了所有的冲击。
那是比之树从支莲那里学来的发劲技巧更高一筹的技术。更加上那被称为神乐的魔法性质——也就是说
咒力的冲击百分之百的作用在了鬼的身上。
那是即使恶灵都那一抵挡的一击。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没挡得住鬼。
不仅如此——
“——祭祀还没结束吗”
应该还是木制的假面具突然裂开了一个大口,露出了里面的獠牙。
“——!”
辰巳脸上的表情极为沉重。
他一边用脚划了一个圆弧,一边后退。
等退到了死角后猛然移动重心,一下子就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那是在古代的武术里被称为缩地的步法。
但是鬼的速度却比这更快。
在他后退的时候鬼已经到了他面前。
獠牙狰狞着。
“你——!”
巨汉伸出手想要阻止,却被鬼握住了。
咔嚓,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
那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握力。
对准僵硬不已的辰巳的胸口,鬼的獠牙就要刺过去——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牧神珐尔尼。”
又来一个。
这次槲寄生射向了鬼的正前方。
(就是这样!)
空中的穗波确信胜利会属于自己。
在前面的战斗中,她已经摸清了对方的实力。
从鬼的速度来说单独的射出槲寄生是不可能射的中的,就是再来一击要消灭它也非常困难。
所以,她要布成槲寄生之阵。
用攻击范围更广的阵法来困住以速度见长的鬼。
“角神卡鲁努!”
最后一支槲寄生被投掷了出去。
四支槲寄生——以凯尔特四神为原形所作成的,力之圆锥。
拥有和少女所戴的尖帽相同的象征——对应着相应的魔法来困住鬼!
“以力之圆锥的力量,我谨在白亚神殿前起誓!请将灾难的火种束缚于地,穿越白昼和黑夜的间隙,将
它束缚于此吧。”
四支槲寄生上忽然生出了无数的藤蔓。
那些藤蔓缠绕着鬼的四肢,将它束缚在大地上。
“——抓住了?!”
树发出了一声欢呼声。
少年的右眼捕捉到了那藤蔓的咒力约束甚至侵入了鬼的本质。这不是单纯的腕力,而是加上了魔法的束
缚,这样的咒力约束是不容易挣脱开来的。
辰巳和穗波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也放松下来。
但是。
奇迹却并不止于此。
“疼!”
少年右眼的疼痛至今仍未减少,而是命令着他看向某个方向。
少年面对着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慢慢浮了上来。
呼,呼——
呼,呼,假面突然出现在了半空中。
是那个女子的能面——深井。
衣袖飘飘。
鬼一只接一只的,出现在了树等人的周围。
“——祭祀还没结束吗”
鬼们一起说道。
似乎整座山都摇晃了一下。
“为什,么——”
树摒住了呼吸。
“难道,还有一个使魔?”
穗波咬了咬嘴唇。
她的侧脸透着一层薄薄的青色。
刚才施行的魔法,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和咒力。虽说没有了葛城的结界,但是在与自己敌对的土地上施
展魔法,也是相当疲劳的。
儿这对于以自然为媒介的凯尔特魔法来说,又更甚一筹。
“怎么会!”
一边用槲寄生之箭牵制对方,穗波大叫一声。
那是完全不像这个少女的微弱的声音,却也正显示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样的沉重,甚至让树丢掉了他的犹豫不决。
“”
树捂着眼罩。
强自抑制着恐惧,紧紧咬着不住打颤的牙齿,捂着眼罩的手用力到眼睛发疼,透过手掌,向前看去。
看到了。
看到了。
他看到了拿全鬼。
他在唤起激痛的咒力中——看到了一种规则性。
“穗波。”
少年呼唤了一声。
“唉,社长?”
随着那声音,少女在空中向下看去。
“那里。”
少年只是用视线指示这方向。
“大概只有从那里才可以突破。”
那是鬼右侧通往山丘的小道。辰巳扬了扬眉毛。
“看得到吗?”
“勉,勉强看得到一点咒力或者说压力,只有那里最微弱”
这在以前他或许还是不知道的。
不用说取下眼罩,戴着眼罩时的树只是分辨咒力的强弱就已经拼劲了全力。
但是,现在的树虽然仍有些暧昧不清,却已经能感受到杀气。与此相同,他对咒力的流动不仅是靠眼睛,通过肌肤也能感受的到。
“知道了。”
穗波坚定的应了一声。
“我相信社长。我用槲寄生牵制住它突破那里。”
“喔,噢”
少年自信的点了点头。
“倒数三秒三,”
与鬼的脚步同时,倒计时开始了。
逼人的压迫感缓缓朝树逼近。他真想忘了数字忘了一切,转头就跑。用尽了全部的心思才算甩脱了那样的念头。
“二,”
“祭祀还没结束吗”
鬼的怨念。
钝重闪耀的鬼爪和毫无表情的能面出现在眼前。
“一——!”
辰巳和穗波同时从地上天空沿着一条直线突击。
一瞬间。
“喵喵喵!”
就在那时,一直老实呆在树脚边的白猫突然暴躁起来。
“白虎——?”
白猫忽然向着河流的方向冲了过去。
“等,等等!”
追过去的树在河边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同时,鬼们也回过了头。
呜呜呜呜。
上百张脸同时回过头来。
那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轰鸣声。
“什——?!”
树瞬间停止了呼吸。
是一堵墙壁。
蓝色的墙壁,带着骇人的滚滚波涛,从视线的一端汹涌而来。
河流对岸滚滚而来,是可以和大炮比肩的水之暴力,也就是字面意思上所说的山洪。
“——洪,水?!”
没有说话的时间了。
树一把抱起白虎,已经没有躲避的时间了。
一瞬间,蓝色的波涛淹没了少年的身体。
就在那一瞬间。
“社长!”
他似乎看到了回过头的少女那苍蓝色的眼睛。
(啊啊!)
看着那充满悲痛的眼睛,他忽然觉得很抱歉。
——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仓库中冰冷无比。
门窗都被封的死死的,虽然仍是黄昏,外面的光线却一点也照射不进来。
里面的唯一的一点光亮就是一支蜡烛。
唧唧唧,唧唧唧的发出一种虫鸣般的叫声,照亮了昏暗的仓库。
在那光亮的中央,少女正襟危坐。
大概八岁左右的样子。
分成两股头发在背后又结成了一股,一身苍白的巫女装束,雪白的脸颊在蜡烛的照射下更显苍白。
她就是葛城美贯。
“”
少女一直低垂着头。
这一个星期里。他只吃了葛城家拿来的献给神的供品。
神食。
也就是献给神享用的食物。
这是为了保持身体内部的清洁,为祭祀做准备的仪式。因此,那些东西的量都是接近最低限度的,甚至平时一直精力充沛的少女也变得清冷沉静起来。
或者可以说——变得美丽了。
也可以说更加庄严肃穆了。
所谓的神,其实就是远离人类高高在上的。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人越接近死亡,也就越接近神。
因此,不论是绝食还是苦行,都被人们当作是一种成仙之道。
“”
在一片沉静中,美贯沉思着。
——“那些家伙都去了。”
——“就是制伏鬼的事情啊。和预想的一样,他们很干脆的答应了,一点都没变啊,还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她想起了圭说的话。
想起他最后的问题。
——“你不恨你的姐姐吗?”
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就连自己也搞不清楚。
美贯一直被拿来和姐姐作比较。
被称为史上少有的天才的姐姐——葛城香,和被人蔑视看不起的自己。
这有点像圭和猫屋敷的关系。
但是,与无论如何都不是猫屋敷对手的圭相比,美贯还有一点可能性。
血统。
美贯的体内有延续了将近千年的魔法师的正统血统。
因此,她并没有咒力本身的不足。美贯所欠缺的,只是驾驭那咒力的技术和才能。
正因为有那样的期望,葛城家才对自己有所期待。
从出生以来就持续进行修行,再加上如今那样的饮食,用尽了一切方法来开发自身的才能。
虽然如此,最终却还是全部失败了。
“”
到底是哪边更为痛苦呢。
是圭,还是自己。
还是——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众人都对自己抱有希望——而又为什么,自己无法对此做出回应。
她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
一直想
一直想
一直想
一直想。
终于,直到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在想还是未想时,变化突生。
门中间突然出现了细细的裂纹。
光线照了进来。
“咦?”
美贯手抚了上去,眯着眼睛向外看,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准备好了吗?”
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
美贯立刻明白了门外站着的是谁。
“奶奶”
“接下来祭祀就要开始了,出来吧。”
葛城铃香。
被蜡烛照亮的老妇人的侧脸——依旧无法推测出任何的感情。<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