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那朵大花所守护着,全身缠满藤条的少女漂浮在半空中。
少女——羽濑川祈梨,睁着一双失去生气的眼睛俯视着亚梨子他们。
4
手脚被藤条缠缚住的祈梨头顶上,~朵巨大的**徐徐盛开。
“羽濑川……同学……?”
大助呆呆地看着祈梨,低声吐出了一句。
突然,传来了一声让地下街——不,让整个赤牧市都为之震动的可怕咆哮声。
花瓣的颜色从粉红慢慢变成了深红,更为妖艳地盛放。
层层叠叠的花瓣中包裹着的既不是雄蕊也不是雌蕊,而是伸缩着的几百颗锐利尖牙。
食人花——
亚梨子脑海里突然掠过这样一个词汇。
亚梨子想起来小时候在昆虫展览会上看到过的一种叫做花蜘蛛的昆虫,它的外观酷似花朵,并以此作为诱饵引诱猎物上钩。但是现在出现在亚梨子眼前的,毫无疑问是捕食人类的异形怪物。“……!”
破坏声音乐声都沉寂了下来,一阵剧烈的晃动袭来,像是要掀翻整个地下街。
咆哮的余韵消失后,留下了一室的沉寂。亚梨子等人被这样的气势所压倒,一动也不能动;在他们面前,祈梨的嘴唇稍微开启。
“……我只是……”
或许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祈梨的手脚完全抬不起来,她微微睁开的眼睛里,光芒正在二点一点地消失。
“……因为被‘虫’吞食梦想……而害怕着……痛苦着……佃是,也一直忍耐着……一一
祈梨的眼睛动了动,挣扎着看向大助。
“我想去很多的地方……长大成人……然后再去一次异国馆……再回去一次……说一声‘谢谢你给了我梦想,……”
少女微笑着。那是一个快要消失的,浸透着浓浓悲伤的笑容。
“但是……我的梦想……也已经……快要没有了……”
藤条再次猛烈地膨胀,失去意识的众人一瞬间就被藤条所淹没。
“羽濑川同学……!”
亚梨子不由得叫了起来。
祈梨脸上的表情就要消失了,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她完全闭上眼睛之时会怎样呢——只是想象一下,亚梨子就觉得恐惧。
被“虫”食尽梦想之时,也就是附虫者的死期——
那种事,绝对不能允许……!
亚梨子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枪。
摩理——
一年前离亚梨子而去的好友的面容,浮现在亚梨子眼前。
“虫”到底是什么,不知道。附虫者的事情,也完全不明白。
但是,如果要夺去羽濑川祈梨的生命,无论是谁她也不能原谅。
即使祈梨的“虫”被杀死,成为缺陷者,亚梨子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看她失去生命。
绝对不允许谁再被“虫”夺去生命……!
对于摩理的事情,亚梨子毫不知情,也无能为力,但是如今再也
不能重蹈覆辙。亚梨子怀抱这样的心情,就要向着巨花冲过去。
但是——
“呜……!”
亚梨子才将枪举起,却又慢慢放下了手。如果自己在这里动用力量,很可
能会连累到其他的客人。
“大助!”
旁边的少年回过头来。
大助是专门捕获附虫者的特环局员,至今为止不知将多少附虫者毫不留情地打成了缺陷者。
如今亚梨子也深信他定然是冷酷地举着手枪。
“……大助?”
但是和亚梨子的预想相反,大助一脸呆滞地看着祈梨,动也不动。握着手枪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在做什么,大助……!振作一点!”
亚梨子的叱喝声并没有传到大助的耳里,少年还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祈梨。额头上滚落大颗大颗的汗珠。
“为什么……又是这样的笑……!在我面前……!”
大助咬紧牙关痛苦地叫喊着。
“不要放弃!既然是这么宝贵的梦想,就不要在这种地方放弃!”
大助绝望地大喊一声,音量也提高了。
亚梨子第一次看到大助在自己眼前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情感,不由得呆住了。
“大助……?”
“很像,像‘冬萤’!”大助转过头,即使隔着防风眼镜也能感觉得出,他的脸必定是极度扭曲着的。“我就是用这双手将她变成了缺陷者……将和我拥有同样的梦想的家伙……!”祈梨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合上.巨花发出了足以撼动整个地下街的咆哮声。
“……!”
快要力竭的祈梨。
狂乱盛放的“虫”。
踌躇着,因痛苦而扭曲着脸的大助。一个个挣扎在痛苦边缘的附虫者身影,映在亚梨子的眼里。
——这个,是给我的?——
亚梨子的眼前突然白茫茫一片。
“!”
连动摇的时间也没有,亚梨子的意识瞬间模糊。
——对。这是我给“老师”的礼物——
亚梨子——不,是摩理,正坐在白色的病房里。
摩理的床前站着一个青年。
青年手中拿着一条白金的项链,项链上吊着一个闪耀着金色光芒的戒指。
是了,这是摩理送给他的礼物。
带着自己的心意。带着自己快要消失的梦想。
——这是我曾经生存过的,又一个证据……
摩理这样说道,青年则是一脸痛苦的表情。但是,摩理却只是微笑着。
——另一个,是亚梨子……不过她要是知道了我的梦想,一定会恨我的吧。
“……!”
亚梨子像是打了一个小盹儿,又突然清醒过来。
——又一次.看到那个奇妙的情景了……?
脑海中浮现的,并不是亚梨子自己的记亿。躺在病房床上的自己,不是亚梨子;站在床旁边的那个青年,也是亚梨子不认识的人。
状如花朵的“虫”,不停地咆哮着。
亚梨子看了看眼睛快要完全闭上的少女,回过了神。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来吧……!”
亚梨子脑海中浮现出祈梨快乐地诉说着梦想的笑脸。
祈梨也想要生存下去。
想要活着,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那样的梦想,怎么能看着它消失在自己眼前!即使是变成缺陷者,失去一切情感,也不能让她像摩理那样以失去生命的形式被迫放弃自己的梦想!
自己的力量到底能控制到何种地步,亚梨子并不清楚,但是只能这么做了。
亚梨子刚转向祈梨,突然。
“啊!”
“呜哇!”
少女头顶上盛开的花中,突然飞出了无数根藤条,藤条伸展着缠住了站在地上的亚梨子和大助,顺势把他们推到了墙壁上。
爬满墙壁的藤条立即缠绕过来,将两人紧紧地束缚在墙上。“啊……!”被猛然摔到了墙上.强烈的冲击使得亚梨子手中的枪跌落到在地。几十根、几百根的藤条,像是要淹没亚梨子他们似的,不断缠绕过来。祈梨终于闭上了眼睛——
“……药屋大助!”
亚梨子大喊一声。
被缠绕的藤条逐渐遮住的视线里,映照着和亚梨子一样失去自由的少年的身影。
“平日冷静得不像话的你到哪儿去了!现在最应该做什么,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
“虽然不知道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你打算就这样消沉到什么时候!既然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就要负责到底!”
“你……不是附虫者的你,知道些什么!”
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似的,大助大吼一声。
“为了自己的梦想,只能夺去其他附虫者的梦想……这样的我——”
“那你现在为什么还活着!”
“!”
亚梨子的一句话让大助顿时哑口无言。
“即使那样,你也还是想实现梦想不是吗?想要继续活下去不是吗?因为那个叫做‘冬萤’的人和你有着同样的梦想,所以才让她成为缺陷者的不是吗?既然如此就不要再犹豫了!活着的你,有义务代替他们去完成梦想!”
藤条已经爬上了亚梨子的脸,温热的木质触感,慢慢勒住了亚梨子的脖子。
“睁开……眼睛吧……!笨蛋……大助……!”
亚梨子完全被淹没在了藤条之中。就在这时亚梨子,突然看到——被藤条捆绑在墙上的大助身上,飞落了一只绿色的郭公虫。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不论我做什么事,都是为了要继续活下去……”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声音。
“我曾经这样约定过……和‘冬萤’……!”
缠绕着亚梨子的藤条被一把扯了下去。
“……!”
束缚解开,亚梨子跌倒在地板上。
抬起头,眼前出现了大助握着手枪的笔直身影。和郭公虫同化的手枪上,长长的触角随风飘动,大助的脸上浮动着一层隐隐的绿色花纹。被他单手抓住的藤条,仍在不停地**着。
巨花的咆哮响彻整个地下街。
粗壮的枝干敲击着少年的身体,发出了驽钝的声音。破碎的西眼在空中飘舞着,碎裂的防风眼镜向后弹飞了出去。
但是大助却握着枪一动也不动。正对着祈梨的少年脸上,隐隐浮动着绿色的花纹。
大助扣下了扳机。
一声不像手枪所能发出的巨大炮击声传来。
祈梨头上的巨花花瓣四散粉碎。
少女的眼睛一下子失去了光泽。
四周纷乱飘落的花瓣,发出一声声临终前的嘶叫,爬满了整个店内的藤条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祈梨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来。
大助猛的一蹬地板,瞬间就跃到了少女身旁,在祈梨倒地前抱住了她娇小的身躯。
“羽濑川同学……”
大助低声唤道。
无边的寂静笼罩着惨遭破坏的西餐厅。
东倒西歪的客人中间,大助抱着祈梨一动也不动。虽然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防风眼镜,但因为是背对着,亚梨子仍看不清他脸一的表情。
被大助抱在怀里的祈梨,突然“咯哒”一下无力地垂下了头。
少女的眼睛里完全消失了所有的情感,微微张开的眼睑里,一
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大助。“虫”被杀死的附虫者,就会变成这种没有感情、也没有思考能力的“缺陷者”。
变成缺陷者的祈梨,也会被送去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隔离设施里吧。
——大助……
亚梨子紧咬下唇。
他曾经说过,祈梨和那个叫“冬萤”的少女很像。
这个叫药屋大助的少年,和那个只知道代号的少女之间一定有着很深的关系吧。而且,其中一定有着亚梨子所无法想象的辛酸。
亚梨子想起了自己前几天在教室拿“冬萤”开玩笑的事。
“……”
就在亚梨子咬着嘴唇时。
她突然注意到了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
天花板上一些粉末状的东西“沙沙”地飘落。亚梨子抬起头,不禁哑然无语。
或许是无孔不入的藤条突然全部消失的缘故,天花板上布满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孔洞,巨大的龟裂正逐渐蔓延开来。
“大助!”
亚梨子飞快地朝大助看过去,他仍是抱着祈梨一动也不动。
亚梨子握住了扎在地上的枪。
仅靠大助是不行的。店里的客人们全都失去了意识,如果天花板崩塌,死的可就不是一两个人了。
“……在崩裂前……只有全力一拼了!”
亚梨子手中的银枪放射出无比灿烂的银色光芒。四枚翅膀中的三枚合并到一起,化成了锐利的枪头,枪身上散发出来的银色鳞粉更增其威势。——枪的威力……增强了?调整好姿势,亚梨子的手感受到枪上传来的一波一波力量的涌动。和以前跟播本润的“虫”对决时,以及在摩天轮和大助对峙时相比,此时枪上传来的力量显然更为强大。
一阵格外强烈的震动向着西餐厅袭来,天花板上的裂纹更深了。
在看到吊灯“咯嗒”一声掉下来的瞬间,亚梨子停止了思考。
贯注浑身力量舞动的枪尖,挥起了一片眩目的银色光芒,淹没了其他一切色彩。
5
亚梨子的一天,仍然是和平往常一样以疼痛和抱怨开始的。
但是具体内容,却又和平时有所不同。
“唔,还是没什么心情啊……”
亚梨子穿着道服,一边走在走廊上,一边小声嘀咕。
今天早晨的训练完全没办法全身心地投入,就算是被老师责骂,那怒骂声也没进到亚梨子耳朵里去。她甚至对寒冷的空气和冰凉的地板都失去了感觉。
“道歉还是不道歉,这是个问题……”
亚梨子的脸上贴着一块小小的创可贴。这可不是在训练中受的伤,而是昨天晚上用枪挑飞西餐厅的天花板时,被四散的碎片擦伤的。
枪的威力十分惊人,将崩裂的天花板完全挑飞到了地上。御林所说的地上正在修建的服饰专卖店在那之后也都无影无踪。因为正好是休息日,留在现场的人很少,才使得伤害被降到了最低限度。
这一连串的骚动,都以对外宣称西餐厅发生了煤气泄露事故导致爆炸为借口而遮掩了过去。客人们呈现昏睡状态——则被解释为“~氧化碳中毒导致的暂时昏迷”,马上就会康复。虽然爆炸的规模较大,却只有几个轻伤人员。
“就算再怎么不知道……但主人去向自己的奴隶低头道歉,这未免也太……”
走在走廊一侧的亚梨子眼下正要去的,是大助的房间。
忽然,亚梨子停下了脚步。
一之黑家的主宅里有个整理得很漂亮的庭园,在那小池子旁边,正站着一个人影。
是大助。他穿着睡衣,有些恍惚地望着湖水发呆。
大助还是第一次起得这样早。从侧面看上去一脸的疲惫之色.或许是一宿没睡吧。
“大助也会有烦恼的时候啊……”
亚梨子稍微犹豫了一下,心中做出决定,走到了院子里。
听到亚梨子的脚步声,大助朝着亚梨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却什么都没说,又移开了视线。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
“说话啊,笨蛋大助!”
对于亚梨子的俏皮话,大助丝毫不为所动。
让人窒息的沉默迅速地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对不起呢。”
亚梨子小声说了一句。
大助像是吃了一惊似的转头看着亚梨子。
“我不该拿‘冬萤’的事开玩笑。”
大助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在躲开他目光的亚梨子。
“抱歉!”
亚梨子再次直视着大助的眼睛说了一遍。大助盯着亚梨子看了一会儿,立即又难为情地挪开了视线。看着眼前少年有点不自然的动作,亚梨子微微笑了起来。是啊——亚梨子的心里,一种温暖的感觉慢慢满溢开来。一点一点去了解就好了啊。附虫者的一切,摩理的一切……以及大助的一切。
但是——
“要道歉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做那些无聊的事。”
大助说道。
亚梨子的微笑瞬间冻结在了脸上。
“什么无聊的联谊,又和我无关,而且我和你也只是监视人和被监视人的关系,不过是彼此不相干的人,那些小孩子的游戏我可没兴趣。”
大助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亚梨子则完全呆住了。
“什么……”
亚梨子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一阵发热。
大助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亚梨子,好像是看见了笨蛋似的眼神。
“笨蛋亚梨子。”
致命的一击。亚梨子顿时一阵气血涌上头顶。
“什、什么,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到底是怎么做人的。怎么能这么不给人面子?人家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诚恳的来道歉的!”
“哦,有生以来第一次吗?我才想要问你到底是怎么做人的!”
“好好,我知道了!对你说话是没用的,既然这样,就让我的拳头来教你吧!吃我一脚,亚梨子飞毛腿!”
“等、等等……!这可不是开玩笑——”
少年的声音,像是划破清晨寂静的小水珠般渐渐消失。
【注2]Monsieur:法语里的“先生”。
04.托梦的猎人
清冷的月光穿透重重乌云,撕裂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离地数十米的高空中,银色的光芒一闪一闪,那一点光芒反射着满月的清亮,降落到地上。
光点乘着风轻轻地飘落,最后
落在了一座新建的大厦屋顶。
“......”
“她”并没有回头看一眼停在自己肩头的银色光点,而是摒住呼吸,一直盯着地上移动的各种各样的影子。
夜晚的赤牧市,笼罩在一片霓虹灯的流光异彩之中,到处都是喧嚣的嘈杂声。远远望去,那一片灯火通明的地方就是城市的中心区。但是她的视线,立即就转向了正下方商业办公楼的间隙。
“他们”是绝对不会去那些繁华热闹的场所的,只会站在远处眺望。至今为止的经验,使她对此确信无疑。
突然,她感到一道视线看过来,立即转过了头。
无边的黑暗中,浮现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只宛如披着黑夜外衣般全身漆黑的猫,长长的尾巴充满敌意地倒竖起来,形成了一个钩状,看来是绝对不会靠近这边的。
突然,猫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轻巧地跳了开来,消失在黑暗中。“……赤牧市警方为了尽快查清前几日发生的爆炸事故,特请市民们踊跃提线索……另有部分报道指出,有人在现场目击了‘虫’的出现……”被寂静所包围的屋顶上,响起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从空调和蓄水的对面向着这边靠近过来。
“警方对此进行了全面否定,认为这一报道毫无事实根据,同时……”
像是手电筒的光芒,一个圆形的光点在黑暗中不断的绕来绕去,最后停了下来。
“谁,是谁在那里?”
或许是注意到了那一点银色的光芒,一个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接着,蓄水桶的旁边走出了一个身穿警备服,腰间还挂着个无线电收音机的男子。
男人手中拿着的手电筒,正照在她身上。
“……!”
男人定是以为自己看见了幽灵吧。
眼前的人穿着一件紧身衣,厚型连裤袜上套着热裤,外面罩着的白衣配有像是自己改造的腰带,针织帽直压到了眼睛上,脸的下半部分被裹在长长的围巾里。手里的一根拐杖,支撑着这个超现实打扮的身体。
同时,停在她肩膀上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一只蝴蝶。
那是一只伸展着银色翅膀的梦幻月光蝶——外形虽然和其他同品种的蝴蝶没有太大差别.但即使明月被黑云遮掩也依然散发着银色的光芒。
“什么……人……你是谁……?”
警备员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她仍是毫不在意地紧盯着下方的街道。突然,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找到了——
围巾后,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目光紧紧追随着在昏暗的小巷间奔跑的黑影。那黑影不止一个,而且在某个人形黑影后,还跟着一个数倍大的黑块。
突然,她眼前的世界扭曲了。“……!”
腿忽然失去了力量,丧失了平衡。
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在心中呻吟一声,身体忽然斜斜地倒了下去。
“啊!”
警备员惊愕的叫喊声,远远传了过来。
她晃晃悠悠的身体,从屋顶上向着地面坠落下去。漂浮感一瞬间就被下落感所取代,呼呼的风声打得耳朵生疼。
这样撞到地上,就能解脱了吧……?
她看着像是慢镜头回放般一点点拉近的地面景色,怔怔地想着。
就这样坠落在黑夜里,也许也不错呢。
自己的生命,连同梦想一起。
谁也不会知道,就这样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谁也不会记得她的存在,原本她的周围就一个人也没有——
突然,她右手握紧了手中的拐杖。
向着地面落下的身体旁边,瞬时银光暴涨。
月光蝶的身躯开始爆发似的变形,伸出的触手缠绕上了她全身。触手滑进了白衣的内侧,开始和她同化。帽子和围巾间隐约可见的脸庞,隐隐浮现出了银色的花纹。
她喜欢这同化的瞬间。这一瞬间让她感觉到自己这已经极度消耗、疲累不堪的身体又重新注入了活力,被一种新的力量所充满。
月光蝶的触手同时伸向了拐杖,变形后的四枚翅膀化身为枪刃.那是一柄比她还要高的巨大银枪。“……!”或许是有所警觉,地上的人抬头向上望去。那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龄,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身利索的装束和黑夜的路面极其相近,几乎快要分不出来。但是少年并不是单身一人,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巨大的怪物——那是个八只粗大的脚不停地蠕动,身披坚硬甲壳的异形生物,重叠的细长双翅,外观和昆虫的天牛有些相似。像是和少年步诃一致般,怪物也抬起头向上望去。
“什么——”
少年的惊叫声被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所淹没。
她乘着下落之势,银枪也跟着向下挥了出去。银色的鳞粉飘散开来,巨大的冲击波掀翻了柏油路面,猛烈的震动穿透无人的地面,周围商业办公楼的窗玻璃一声接一声的碎裂。
“呜……啊啊……!”
爆炸的声音消失之后,路面回响着少年痛苦的哀叫声。
烟尘飞扬中,她缓步走了出来。看着她慢慢靠近,少年一脸惊恐地向后退着。
痛苦地按着胸口的少年身旁,横躺着失去了半个身躯的巨大天牛,体液四散流了一地。——“虫”若是受到伤害,也会影响到宿主的精神,这件事她比谁都清楚。
“为什么……你……?是和我一样的,附虫者……?”
没有任何前兆地受到攻击,少年似是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看着她手中的银枪低声呻吟着。
“……”
她并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只是沉默着再次拿起了手中的枪。少年的脸抽搐着。
“住——”
自下而上刺出的枪上,弹飞出银色的鳞粉,巨大的冲击波穿过少年的身侧,笼罩住了浑身**不已的“虫”。
“!”
少年的身体向后倒了下去,来不及回头看一眼被震飞得无影无踪的“虫”,只是两腿无力地跪倒在地。他的脸上没有了一丝生气,玻璃珠一样空洞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地面。
他并没有死,但是,也看不出来他还活着。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咬了咬嘴唇。
“这家伙,也不是……”
爆炸的余韵中,传来了警笛刺耳的呜叫声。连日来发生数起“爆炸事故”,警方的反应也迅速了起来。
银色的触手从她的身上分离出来,又重新变回原来的梦幻月光蝶,停在身穿自衣手拿拐杖的她肩上。
“……呼、呼……”
同化解除以后,一阵脱力感袭来。
她喘着气,拿拐杖支撑住摇晃的身体。对于自己这连独自站立都有些困难的身体,她的心底涌上一股极度的烦躁。
但却没有一丝罪恶感。
或者不如说,在俯视着少年的自己心中,没有憎恶这样的感情。
“虽然是这样的状态……只要能活着,就很幸福了吧。”
白衣在风里翻飞,她消失了身影。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猫叫。
1
“虫”——
寄居在少男少女体内,靠吞食他们的梦想和希望而成长的神秘存在。
因为外观近似于昆虫而被称为“虫”。虽然政府并没有公开承认其存在,但从数十年前起就不断有人声称曾目击到“虫”,对“虫’’的恐惧深深扎根存人们心里。“虫”吞食宿主的梦想,作为代价,也会赋予宿主超强的能力。宿主每次使用一次力量就要被“虫’’吞食更多的梦想,直到梦想被吞食殆尽以致死亡,甚至有少数反噬宿主的“虫”成虫化后,拥有自己的意志,凶残无比。而如果自己的“虫’’被杀死,附虫者将会失去所有情感和意志沦为“缺陷者”——要么被“虫”食尽梦想而亡,要么失去“虫”而成为缺陷者,只能时刻生存在这种恐惧当中的附虫者,却并没有得到世人的认可。不仅如此,随着人们接二连三的目击证言,附虫者已经明显地陷入了被人歧视的旋涡。
“呼……呼……”
喀喇——一声轻微的金属敲击声,回荡在漆黑的房间里。
赤牧市中央综合医院住院部三楼的300号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其他的普通病房从四人间到两人间不等,但单人间只有这里。病房中配备着高级的病床和大屏幕电视,还有“她”特意带来放在墙角的一个大书柜。
在从窗口潜进来的同时,她就解除了和梦幻月光蝶的同化。这个身体即使在健康的时候,也不可能像杂耍一样沿着墙壁偷偷潜进三楼的房间。
当啷一声,拐杖被仍在了地板上。
她按开了灯,伸手拿过枕旁柜子上放着的一个玻璃瓶,倒出里面的药片,随手拿了三粒吞了下去。
“呵……”
感觉到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下去。
胡乱地脱下帽子、围巾以及裹在身上的衣服,将它们全部塞进柜子最里面,然后换上放在床上的住院服。
接着走到了舆洗台,拿起水壶和水杯倒了杯水,突然又停下了手。
镜子里映照出来自己的面容。
就像映着月光似的,脸颊一片苍白。不管“狩猎’’过后有多么疲累,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敏锐,完全不像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她又想起了看见自己即显露出敌意的那只猫,还有那个胆怯的警备员。
从镜子上移开了目光,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水。
“看来今晚的也不是呢,摩理。”
放置杯子的镜中倒映出一个青年的身影,他坐在摩理身后、书柜前放着的供来客使用的椅子上。方才的一瞬间,那里应该还是空无一人。
“......”
她——花城摩理,却一点也不惊讶。
青年身躯修长,像医生一样穿着一身白衣,乱蓬蓬的头发掩盖下,一双沉静的眼睛看着摩理。
“还打算继续下去吗?赤牧市可是‘那个机关’的大本营。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摩理完全无视青年的存在,径直躺进了被窝里。
“而且艾尔比奥雷妮的‘虫’数量庞大……拜托了,停手吧。就算你找到目标——‘不死’的附虫者,你又能怎样呢?”
青年的语气中有一丝隐忍的愤怒,不,或许是悲伤。但不管是哪个,他对摩理认真的态度是确定无疑的。
“摩理……?”
青年有些迟疑地开了口,他注意到摩理正在无声地微笑着。
也许什么也做不了吧——
就像他说的那样。
不能再继续做梦了,这样的我……
摩理闭上眼的瞬间,看到了青年充满悲伤的双眼。
摩理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
似乎睡得很沉。
摩理微微睁开眼,早晨耀眼的朝阳使得她不由得眯缝着眼睛,一瞬间竟有种睡下的同时天就亮了的错觉。床边站着的是摩理的主治医生,他手里拿着放有药片的玻璃瓶。”这药确实可以有效缓解血管的收缩,但却不能多用——”摩理揉了揉眼睛,向着供来客使用的椅子看了过去。当然,昨夜坐在那里的青年已经不在了。“……”
已近中年的主治医生看着摩理,无言地将视线移向窗外,轻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对摩理的无可奈何。
摩理住进这家医院已经有一年多了,原本就有先天性小儿疾患的她,引发了并发症心肌梗塞,从那时起就住了进来。从去年秋天开始,她离开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不用说小学的毕业典礼,连考中的名校霍尔斯圣城学园的入学仪式也没去参加。
摩理家是在财政界拥有众多弟子的花道本宗,就连摩理现在住的这间只能形容为VIP室的病房,也是因那财力和体面而来的。当然,他们也给了医院相当数额的酬金,即使是来自医生的失误也伤害不到她。
同时,医生对她无可奈何的最大理由,就是要让她理解自己的症状吧。
摩理的身体因为药物的过度侵蚀,身体器宫本身已经十分衰弱,再加上动脉硬化频发,不知何时心脏就会停止跳动——
“只能尽量减少药物的使用,致力于提高身体自身的免疫功能,这样就能早点出院了,一起努力吧。”
主治医生微笑着,用一种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口气说道。虽然多少有些不自然,但他是真心关心摩理的吧,绝对不是什么坏医生。
“……”
但摩理却只是继续沉默地看着窗外。
主治医生再次叹了口气,无奈的说了句“那我下午再来”,走出病房。
摩理的一天,从无边的空虚中开始。
无聊也能杀人——是谁曾这样说过?
摩理呆在病床上度过的每一天,都是空白的,有的只有吃药、问诊以及关灯睡觉。原本就因为住院的关系经常休学,在小学时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同学,进入初中后又一次也没有去过学校.因此没有一个朋友前来探望。父母经常忙着交际应酬以及指导弟子们的训练,一年也露不了几次面。
一天后,一月后,一年后的每一天,也都会像这样一成不变的度过吧。
但是有一天,这种寂静无聊、空虚得无边无际的日子却改变了。
“……”
稍微拉开的窗帘间,射进一缕朝阳的阳光,一双银色的翅膀迎着光线飞舞着。
那是梦幻月光蝶。
寄居在摩理身上的“虫”——带来它的不是别人,正是现在坐在摩理身旁椅子上的白衣青年。
“我这儿有一本新书,摩理。”
不知何时出现在此的青年微笑着,拿出
了一本书给摩理看。
对于青年的突然出现,摩理并没有丝毫的惊讶。
“这是现在一部正流行的电视剧的原作。偶尔看看这种东西也不错吧?”
看着青年一脸恶作剧的笑容,摩理觉得微微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他能那样笑呢?
摩理第一次见到这个青年,是在几个月前——时光在百无聊赖中流逝,几个月其实也只不过是“一瞬”。
和他相识后,摩理就成为了附虫者,他告诉了摩理很多关于“虫”的事情。
摩理并不憎恨将自己变为附虫者的他。摩理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同样的,他也和摩理一起等待着命运“终结,,的到来。“最近这种故事很多呢,有点悲伤的恋爱故事。但是也有很多快乐的……”和他相遇后,摩理的生活就改变了。毫无目标的摩理,有了唯一的期待。寂静的夜晚——摩理像是在期盼着深夜的到来。
可以自由奔跑、无所顾忌地跳跃、尽情发泄满满精力的夜晚。摩理在获得这种样力量的同时,也拥有了一个目标。
“今天,就先算了……拿那本书过来。”
摩理说着抬起了一只手指向窗外,她白皙的手腕上停着那只梦幻月光蝶。
“又是那本书?”
青年苦笑着将手中拿着的书放进书架,然后取出了另外一本薄薄的册子。
那是一本名为《魔法之药》的图画书。青年将它放到了枕头旁边,摩理躺在床上。
“我要睡了。”
为了夜晚做准备,必须要保存足够的体力。虽说和月光蝶同化可以增强力量,但是使用如此巨大的能量还是要靠摩理自身。
“……研修,怎么样了?”
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摩理低声问了一句。虽然没有丝毫的动静,但摩理知道他还坐在那里。
“前天就结束了,这样大概就算是个优秀的实习生了吧?就要告别这个和你相识的医院了……以后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
“是吗……”
摩理随声应了一句,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过了一会,她就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和晚上不同的浅眠,摩理穿梭在现实和梦境当中。
毫无色彩的过去情景,一幕幕地在摩理脑海中滑过,又消失不见。
——和身穿白衣的奇怪青年相遇的那天,是个晴朗的夏日。
炎炎夏日,摩理的病房却因为空调对身体有害而只好打开所有窗户,窗外传来一声声的蝉叫。微风吹动窗帘轻轻的飘动,摩理就那样眺望着窗外的景色,这时,他走了过来。
修长的身体包裹在白衣下,当时还有点不适合。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学生样还没有完全脱尽。
从带他来的主治医生口中得知,他是刚从大学毕业的研修医生,也就是实习生。主治医生说,对于摩理一成不变的生活而言,他或许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但摩理知道,像她这样罕见的病患,其实不过是给人家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罢了。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他的第一句话完全是一副对待小孩子的语气。她的名字他在看病历时就应该知道了,无论如何这种措辞都让人不能接受。
——帕特丽夏。
摩理不怎么高兴地答道。
要说摩理是如何度过那漫长而无聊的每一天,那完全是靠了大量的书籍。所谓的帕特丽夏,是一本外国童话的翻译图画书《魔法之药》里登场的女主人公。
图画书的内容是这样的:
某天,有一个魔法师造访了卧病在床的帕特丽夏。
魔法师拿出了两种药,一种是天使所给,而另一种则是恶魔所给。
如果吃了天使给的药,将以失去最重要的人为代价,自己获得健康的身体和永生。
如果吃了恶魔给的药,虽然病不能治好,但是重要的人却会“不论何时”都陪在身边安慰自己。
帕特丽夏直到死亡的边缘,都一直在为此迷茫。
如果选择了天使的药。重要的人都会忘了所有关于帕特丽夏的记忆,作为代价,自己将会尽享天年,从死亡的恐惧中解脱出来。但是如果喝了恶魔之药的话——最终帕特丽夏还是喝了恶魔之药。开了这个世界,长眠于地下,但是重要的人们不论何时都不忘经常去看看她。对于帕特丽夏的选择,摩理怎么都不能理解。
如果摩理是帕特丽夏的话,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天使之药。只要治好病,就不会有死亡偷偷接近的恐惧了吧?
可是,为什么帕特丽夏要选择恶魔之药呢?
答案仍然是未知的,因此摩理总是喜欢看那本书——
——帕特丽夏……?
青年好像有些迷惑。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既不知道关于这本书的事,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女孩会对个大学刚毕业的青年开口嘲讽。
不过青年看了一眼书柜就明白了。
他从书柜里取出了摩理指名要看的图画书。
——你知道帕特丽夏是怎么想的吗?
他苦笑着问了句。
对于他意外的提问,摩理并没有作答。
摩理至今仍不明白帕特丽夏作此选择的真正用意。
——那也没关系。答案你可以慢慢去寻找,反正你和她不一样.你还有很多的时间。
从那天开始,青年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来摩理的病房探望摩理。或许是研修很辛苦都没怎么睡好的缘故,有时候青年也会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过来。
最初他或许只是出于一个医生所应有的使命感,可是没过多长时间,年轻的实习医生就对摩理有了感情。
或者是实习的事情,或者是关于书的话题,虽然大多都是青年在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但摩理即使话很少却也慢慢地开始和他交流。
虽说拯救病人是医生的使命,但是摩理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为自己担心。
但是不久,知道了他的秘密后,摩理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也不过是个被命运之绳所束缚,无法逃脱的人。——摩理,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被问到的摩理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答。或许是由这个回答所引起的一系列事情,后来也都从他那里听说了。
——我……想要活下去。
摩理咬着嘴唇,用小得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道。青年还是第一次看见摩理流泪,他轻轻搂着摩理的肩膀,抱住了她,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活下去吧。两个人一起,继续我们的梦想……
摩理成为了附虫者。
他告诉了摩理很多的事情。
有关于“虫”的,有关于“原始三只”的存在。并且,告诉了她“药屋大助”这个附虫者的事情。
——他很强哦。虽然有时也会迷茫,却很清楚自己应该前进的方向。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他……但我很希望你能见到他。
虽然青年这么说,但摩理对她所说的人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不知何故,她总觉得他们不会有碰面的一天。
与此相比,摩理更感兴趣的是艾尔比奥雷妮——也就是被某个机关称之为“暴食”的存在——所产生的附虫者。
拥有“不死”能力的附虫者。
那个附虫者的存在,与“暴食”本身有很深的关系,因此是总有一天必须要打倒的人——
“......”
窗外渐渐暗了下来,逐渐被黑暗所笼罩。
床边的台灯发出柔和的光芒,照着《魔法之药》的最后一页。啪嗒一声,书被合上了。摩理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已经是深夜一点了。|摩理下了床,打开衣柜,拿出藏在里面的白色行头,换下了身上穿的住院服。戴上帽子围起围巾遮掩好面容后,摩理朝着映出黑暗的窗户走去。
“放弃口巴,摩理。”
摩理的背后传来了青年的声音。
方才还空荡荡的房间一角,站着一身白衣的青年。和平常一样,开门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不是和我约定好了吗,一起实现梦想——”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
摩理打断了青年的话。
“最后一次,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不是最后,你还……”
摩理对青年的话完全无动于衷。她伸手打开了窗户,银色的光芒洒满了整个房间。
梦幻月光蝶停在摩理的肩头,开始变形,触手缠绕着摩理的身体并与之同化,摩理右手所拿的拐杖也化身为…柄银色的长枪。
摩理全身充满了力量,但是同时,却也感觉到心底深处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侵蚀了。
“而且,那不是你说的吗?那个附虫者……只有我,或许还有可能赢他。除此之外,哪里还有能打倒他的附虫者呢?”
摩理言不由衷地说道。她之所以寻找“不死”的附虫者,绝对不是为了打倒他这么简单。
青年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是,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给予我力量的人是你,所以你有责任一直看着我。直到最后一刻。”
说完,摩理毫不犹豫地从三楼的窗户上跳了下去。
“摩理!”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摩理借着跳下的趋势踩在地面上缓下了冲击,和“虫”同化后被强化的双脚,落地时重重踏在了地上。
摩理穿行在一片寂静的医院里,跳过了围栏。笼罩在清冷月色下的赤牧市,今夜也划过一道银色的光亮。
2
摩理的早晨。今天同样以空虚开始。
“多睡一下比较好,你脸色不太好。”
三治医生说着看了——HR放在书架上的玻璃瓶,在看到药片的数量又减少以后,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有说。
随即。一声关门声回荡在寂静的单人病房里。
“……,’
摩理搭在住院服纽扣上的头发,在穿窗而来的微风吹拂下轻轻晃动着。
昨天晚上的“狩猎”又一次失败了。
没有找到目标附虫者,只是将另外的附虫者打成了缺陷者。
空荡荡被寂静所包围的病房里传来了摩理紧咬牙根的声音。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应该就在赤牧市里啊……为什么会找不到呢!
摩理的手指狠狠地抓了一下床单。
她的自问,其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只因为附虫者的数量与居民数相比实在是很微不足道,而要在那些人中找出特定的一个人,更是大海捞针。
摩理的梦幻月光蝶好像拥有可以感知其他附虫者的能力,否则寻找附虫者本身就不太可能实现。
不过话虽这么说,摩理却不可抑制地感到焦躁不安,虽然明知-进行得很顺利,但在久久无法有所突破的情况下又越来越不甘心。摩理钻进了被窝,用毛巾被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难耐的焦躁感,使得她全身颤抖不已。“摩理。”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摩理已经不会再感到震惊了。她知道,床边的椅子上定是坐着那个白衣的青年。
“至少今天晚上不要出去了,这样下去——”
“没有时间了!”
摩理躲在被子里怒气冲冲地大喊了一声,青年倒吸了一口气.一时气氛僵硬起来。
是的,自己没有时间了。
迄今为止充满了空虚和无聊、一成不变的生活正在一点点地发生着改变。摩理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
身体微微颤抖着,这和方才因为心里焦躁而颤抖不同.因为无法掩饰的恐惧和不安,摩理紧紧地抓住了床单。
“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昨天比前天,今天比昨天更严重……!明天肯定会更加严重!我的身体,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破败不堪!为什么,只有我……!”
摩理的声音,最后消失在自己的哽咽声中。
恐惧。
死亡的恐惧。
不为任何人所知,没有留在任何人的记忆里,就这样不留一点痕迹地消失,那是多么令人恐惧的事啊!
这样的话,就好像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摩理对于弦海中掠过的这样的想法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我不要那样……我就在这里啊!花城摩理,就在这里!
越是想,越是充满了绝望,直浸到脚底的绝望。
我就在这个……谁也不会来、谁也不知道的小屋里……
摩理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从愤怒到恐惧,身体不停地颤抖着,终至深沉的绝望和悲伤。光线照射不到的被子下,隐隐传来了摩理的呜咽声和低低的哭泣声。
我想要变成帕特丽夏……我还不想死……如果摩理是那个童话的主人公,一定会选择天使之药。
反正自己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人,同样,认为自己很重要的人也没有。既然这样,至少……如果连这种与死亡紧紧相连的恐惧与不安都不能消除,不是很不公平吗?窗外,有那么多人不知道摩理的存在,享受着每一天的快乐生活——
“……给我天使之药……给我……”
摩理嘶声哀求着。
“……”
青年什么也没有说。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摩理可以想象得到,他现在一定是咬着自己的嘴唇,充满了无力感。但是,仅仅如此并不能拯救摩理什么。
“好不好……求你了……”
摩理的呻吟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里。
——哭着哭着,她睡了过去。
听到了一阵敲门声,摩理睁开了眼。
“……”
她掀开毛巾被,坐了起来。
是主治医生来问诊吧?他应该会直接走进来的。摩理确信自己的脸上已经没有残留的泪痕,客人用的椅子上也没有了白衣青年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想哭的时候痛快地哭了出来,摩理现在的心情又回复了平静。
不,只留下空虚深深地埋在心里。
——反正,也只能是这样了。只能如此。摩理眯缝着眼,眺望着窗外的景色。窗外斜掠过的小鸟的身影,在摩理看来也失去了色彩。可是等了一会儿,敲门声还在继续。“……?”摩理微微皱了皱眉头。若是平时,医生都是不等摩理开口就直接走进来的。
这时,摩理听到门外有人在嘀嘀咕咕地小声念叨着什么
“不会是还在睡吧……要是那样,特地把她叫起来不太好吧?第一印象可比什么都重要……可是那样的话,就不是来探病了……”
摩理的眉头一点点蹙了起来。
怎么回事……?门外是谁在那里?
“难道是,身体不好晕倒了……不不,难道是……可是可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可不是犹豫的时候啊!”
摩理刚听到一声慌慌张张的声音,随即,门被人“砰”的一声用力撞了开来。
“......”
摩理哑口无言地看着闯进来的这位稀客。
“……”
来人抓着门把手,也凝视着摩理。
“……”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保持着沉默。
……是谁……?
摩理的头顶满是问号。但是不一会儿,这些问号就全都在一瞬间不翼而飞了。
“……你好!”
像是要掩饰自己的怪异行径,少女满脸堆笑打了声招呼。
摩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向来人绽放了一个明亮无比的笑容。
那是摩理同那个少女,一之黑亚梨子的初次邂逅。“请问……”发出这一声已经是竭尽了全力。发生什么事了?她完全不理解目前的状况。难道是走错房间了——摩理刚想要这样说,少女已经径自走进了房间。她手里捧着一束花,站在屋子中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就大大咧咧地走向了舆洗台。“我还在想你是不是昏倒了呢,没想到看上去精神还不错,真是太好了!本来除了花还想要再带些别的东西来,像是水果篮之类的.可是都太普通,就放弃了。所以今天听听你的想法,期待着下次的礼物吧!这花开得正好哦,用这个做花瓶怎么样啊?”
“......”
摩理已经呆住了,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自说自话,在屋里走来走去。
先不说自己住院时没什么精神,也不说那个被她用来插花的.不是花瓶而是水杯……而且在从小就被灌输花道知识的摩理看来.那花卉组合除了“恐怖”就没有其他词汇可形容。光是少女本身。就已经足够让摩理惊讶了。
少女的动作轻快而活泼,再加上还带着一丝孩童气息的脸庞.看起来健康而又生气勃勃,脑袋后束起来的长发光泽亮丽,若散下来定是非常漂亮。她的身材比摩理还要娇小一些,穿着不知是哪个学校的校服。
“请问……?”
摩理看着眼前这个无视主人的存在,径自忙碌着的少女,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加重了语气。
少女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呼”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自己坐到了椅子上,看着摩理微笑了起来。
看着那无忧无虑的笑颜以及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黑灵灵的眼睛,摩理的怒气不知不觉消失了。
“你好,花城摩理同学。”
摩理睁大了眼睛。原来不是走错了房间吗?
“我叫一之黑亚梨子,是你的同班同学,学号在女生中是第一个哦!”
说到这个,摩理想起来了。
这个叫亚梨子的少女身上穿的,正是霍尔斯圣城学园初中部的制服。那也是入学以来摩理一次都没穿过的东西。
对于少女唐突的自我介绍,摩理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一之黑……亚梨子?”
摩理在口中又默念了一遍少女的名字。她当然是不记得的,因
为初中入学以来一次也没有去过学校。
头发滑了下来遮住了眼睛,摩理用手指撩着头发,像是要躲开
亚梨子的视线似的,两眼直盯着自己的腿。
为什么……来看我呢?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啊……?
和同龄人面对面的接触,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过了。而像现在这样一对一的谈话,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与大大咧咧的来访者相对,摩理显得更加紧张不安。
“对不起。我,既不知道班里同学的名字,也不认得他们的长相
……”
摩理用小到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但亚梨子却只是开心地笑着。
“嗯,是啊,所以才说初次见面嘛!”
亚梨子伸出两手,握住了摩理有些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摩理的肩膀突然一震。
“......”
摩理抬起头小心地看了亚梨子一眼。亚梨子始终微笑着.注视着她的眼睛。
败给她了。摩理像是屈服在了她的笑颜下,小声嘟哝了一句。
“……你好。”
亚梨子脸上瞬间绽放出了光彩,同时也有点小小松了口气的感觉。据亚梨子所言,她很担心入学以来一直没去学校的摩理。一个学期过去了,暑假也结束了,第二学期开始后还是不见人影的摩理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呢,她一直很好奇很想知道。“但是,为什么会突然……?”对于摩理的疑问,亚梨子第一次说话含糊不清起来。
“那个……有转校生来了。”
“转校生?”.
“而且,要安排他坐在你的座位上呢。”
摩理睁大了眼睛,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轻声碎裂。
但她外表仍然微笑着。
谁也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谁的记忆中,都不会留下我的身影。
眼前仿佛浮现出这样的情景:迄今为止一直空着的座位终于有人坐了进去,重新恢复正常的教室里,学生们正在谈笑风生——这明显是摩理这个空洞被填补以后一片和谐的景象。
我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任何地方啊——
摩理抓住床单的手轻轻颤抖着。
“但是,放心吧!我已经和老师强烈抗议过了,为你准备了新的书桌和椅子!”
亚梨子颇有气势的说道。
摩理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咦……?”
“因为,那么做不是很可笑吗?不管怎么说也只是一时的,你就好好的在这里啊,怎么能取消同学的座位呢!完全让人不能接受!”
“……”
摩理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脸色一片刷白。
好好地在这里——亚梨子刚才确实这么说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摩理失态的样子,亚梨子径自手舞足蹈地说下去。从和老师争论的情景,周围同学都表示同意的声音,到决定今天来医院探病,选花时的苦恼以及方才站在门外的挣扎。据她说,为了不在第一次见面的摩理面前失礼,事先可是做了充分的练习。
摩理虽然也间或随声附和一两句“唔”、“哦”,但始终是被亚梨子的存在感所压倒。完全是由亚梨子一方主导的奇妙对话,一直持续到护士前来告知探病时间已经结束才告一段落。
“我明天可以再来吗?”
亚梨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天真无邪地问道。
“呃……”
摩理疑惑不已。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不能……给你添麻烦。不用特意……”
摩理无意识地小声回答道,心底某处充满了躁动不安,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可思议感情正在蠢蠢欲动。
反正她不过是客套一下罢了——
像是要平息心中挣扎不已的情绪,摩理伸手按住了胸口。亚梨子却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为什么?我没问题啊!那明天见哦!”
说完,亚梨子走出了病房。
之后主治医生进来做了定期的问诊,说了句“晚安”又出去了。
熄灯的时间到了,房间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但是摩理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那个女孩……?
自从亚梨子走后,即使在问诊中,摩理仍然沉浸在一种恐慌的状态中。
没有任何前兆的突然来访,说完想说的话之后又那样走了。她的用意是什么,她有什么目的,完全不明白。明明一次面都没见过,为什么要突然来看我呢?为什么能那样亲切地和我说话呢?“一之黑……亚梨子。”少女不知不觉地念出了这个名字。”听说有个女孩子来看你了啊。”“……!”不知什么时候,白衣青年又坐在了椅子上。虽然平时都不会对此感到惊讶,但这次或许是摩理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不由得僵直了身体。
“很好啊,摩理。”
青年微笑着。
摩理感觉到自己脸颊奇异地发热起来,她迅速躺倒在床上,转过了头。
“没有什么好的……!”
“为什么?你不高兴吗?”
“高兴?……怎么可能!”
说完后,摩理突然明白了占据自己一半心神的焦躁不安究竟是什么。
“在我看起来,她只不过是来显摆自己有多活蹦乱跳的……!她来这里,不过是同情我罢了!”
摩理别过脸,慌慌张张地说道。
是的,亚梨子的身影就像是一道耀眼的阳光,映在了摩理的眼中。
但是反过来,大概亚梨子看摩理却只有同情吧?这样一想.摩理立即被心中的不甘和愤怒扰乱了心神。
我,要是我也能像她那样的话——
心底深处有谁在喃喃细语,摩理注意到那是自己心底的真正渴望,可是她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因而更加愤怒。
“绝对是同情……我不过是个可怜的同学罢了……”
摩理激动地说完,咬着嘴唇。
亚梨子真的只是同情自己吗?
亚梨子那双黑灵灵的大眼睛,有用那种同情的目光看过自己吗7.摩理越是自问,越是清晰地看到怯懦的自己,不由得更加焦躁不安。
“她要是能再来多好啊。”“反正是不会再来了——”
摩理不假思索地说道,却不小心被呛到咳嗽起来。
摩理一坐起身,伸手去拿水杯,但在她的手抓到水杯时,却又放了下来。
“唔……”
“那样,就喝不了啊。”
青年忍不住笑出了声。
水杯里,插着既没考虑到整体平衡也没顾及配色,杂乱无章的花朵。
摩理红了脸,躲回了被子里蜷成一团。
即使夜已经很深了,可是摩理还是没有一点困意。白天和亚梨子的对话不停的在脑海中回响,每次结束之后又会从头再来一遍。
.就在这里——
“是啊,我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摩理的梦呓直到清晨迷迷糊糊睡着时还在继续。
摩理醒来时,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
耀眼的阳光立刻驱走了摩理的睡意。
“看上去睡得不错啊,早晨的问诊先取消了。”
跟着送午饭的护士一起过来的主治医生笑眯眯地说道。他看了一眼柜子上放着的玻璃瓶,从昨天开始,药片就没有减少了。
“……”
随着时间的流逝,摩理的焦躁不安更甚了。也许是因为不停地胡思乱想消耗了体力,平时总是剩一多半的饭菜竟然差不多都吃完了。下午。摩理正在翻看《魔法之药》时,白衣青年如往常一样出现在她的身边。“今天看上去气色不错啊。”有什么好不好的。也不知是因为谁的关系,害我昨晚都忘了出去,明明一天都不能浪费的……”
“那个谁,今天也会来吗?”
“啪”的一声,摩理正在翻书的手停了下来。不过本来她的心思也没有在书上,看了半天完全没有看进去。
其实一直都在想着那件事。虽然知道光是期待着起不了任何作用,越是期待,要是不来的话就越是沮丧,但却还是忍不住要去想。早知如此,应该从一开始就相信她不会再来的。
“不是都说不可能再来了吗?昨天应该已经显摆够了,现在肯定已经完全忘掉我了。”
“是那样吗?”
“你要我说几次啊!”
摩理和青年一来一往地争论着。
来了。
不知道摩理复杂的心理,只是理所当然地来了。
一阵敲门声传了过来。
青年的身影消失不见,房间里只剩下摩理一个人。
“……睡着了吗……那就不能叫醒她了。可是万一……”
这样下去,必定会像昨天一样粗鲁地撞门冲进来。
难道她每天都打算重复同一件事吗——
摩理呆呆地看着门心想。
每天——
摩理合上书,心里缠绕不清的矛盾突然都消失不见了。
突然,门被用力撞开了。
“你好。”
摩理对着跳进来的亚梨子绽放出一个笑容。
亚梨子微微有些惊讶,却也立刻露出了开心的笑脸。
“你好!”
3
亚梨子刚坐到椅子上,就迫不及待地开口:“真是失败啊!”
“昨天本来说要听听看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结果完全忘记了。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我明天一定给你带过来!”
突然之间连明
天的事情都决定好了,摩理有些困惑不解。
“没、没什么……”
“是吗?嗯,那好吧,等你想到时可一定要告诉我啊!”
“一、一之黑同学……”
“是亚梨子!”
“咦?”、
“一之黑同学,一个字一个字的不是很难念吗?所以叫我亚梨子就好了,我也直接叫你的名字,摩理,好吗?”
摩理的视线不住地在自己膝盖上交握的手和亚梨子的脸之间打转,而与摩理的惴惴不安相比,亚梨子则只是微笑地直视着摩理。摩理像是被她看得受不了似,挪开了视线。
“亚梨子……你来这里没关系吗?”
“什么关系?”
“其他的事……”
“啊,放学后我基本上都没有什么事,所以没关系的!其他的朋友都去参加社团活动了,也没人和我玩,回家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事。”
亚梨子一边在舆洗台换水杯里的水一边笑着说。什么时候她才能注意到那不是花瓶呢?
在摩理的追问下,亚梨子说起了自己没去参加社团活动的原因。原来,亚梨子家还保有自古以来的风俗,每天早晨都要进行武术训练,仅是那样就已经让人腻烦了,所以放学后就不想再进行剧烈的运动,同时也耐不下性子去参加诸如文化部等关在屋子里做些什么的活动。“等到能来学校的时候,摩理想要参加什么社团呢?”
对于亚梨子的问题,摩理沉默了。
摩理的病情很严重,基本上已经没有去学校的可能,她自己也没想过或许有一天还能去上学。
“这里好多书啊!如果喜欢读书的话,读书部怎么样?”
亚梨子走到书柜旁,随手那起了那本叫做《魔法之药》的书翻了起来。
对于摩理来说,那些书不过是排遣无聊的东西罢了,绝对不是因为喜欢才放在那里的。
“真想每天都出去啊。去郊游、旅行……总之想去很远的地方。”
摩理不禁脱口而出。
想象一下——
摩理来到霍尔斯圣城学园,上完课,做一些体育运动活动身体,放学后和朋友们一起谈笑,一起参加社团活动。虽然和亚梨子不同.但摩理也不打算参加文化部等室内的活动,被关在一个地方的生活早已厌腻了。
亚梨子呆呆地看着摩理,但是又马上回复了天真的笑容。
“摩理的爱好有一点奇怪哦!”
听了这句话,摩理大吃了一惊。
奇……奇怪?我吗?
“怎么可能有郊游部和旅行部这样的社团呢?”
亚梨子干脆地说道,摩理不禁有些生气。
即使退一百步说,摩理有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但这样被亚梨子指出来,对摩理来说还是有些意外。
摩理有些迟疑,却是毫不留情的回口。
“啊……亚梨子才奇怪呢!”
于是这次轮到亚梨子受到冲击。亚梨子向着床上探出身去。
“啊,不是吧?我奇怪?哪里不对劲啊?先说好了,我的身高可是在平均范围内的!”摩理所说的,是亚梨子把水杯当花瓶来用粗鲁撞门等自行其事的做法,不过好像亚梨子自己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和亚梨子的谈话又是持续到了探病时间结束.而且主要话题不是自己而是一些奇怪的同学等相关话题。虽然摩理仍旧只是随声附和那么一两句,但仅只是听上去就知道摩理不似亚梨子那样坚强的性格。
“今天比昨天脸色好一点了,我也稍微放心一点了……”
临走时。亚梨子这样说。
摩理吃了一惊,用手按住了胸口,无意识地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遮掩了过去。
“身体……也是时好时坏的……”
“其他的朋友曾经说,要是去看你的话,不是会让你情况更加糟糕吗?”
摩理抬起了头。
“呵呵,即使是开玩笑我也是明白的。我这样的性格,不用别人说自己也知道,很多时候都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心情,或许会添麻烦也说不定。”
“没、没那回事……!”
摩理几乎是反射性地开口否认。看到摩理这样的反应。亚梨子明显地放下了心。
“太好了,那么明天见!”
笑着挥挥手,亚梨子走出了病房。
明天见——
亚梨子的话,在摩理脑中不停回响。“……”摩理看着被关上的门,久久回不过神。病房又被寂静的孤独感所包围,此时的摩理觉得,方才亚梨子在时的感觉就像是一场梦幻,只回响着摩理一个人的呼吸,才是这个房间至今为止理所当然的状态。主治医生前来进行就寝前的问诊。
“交到朋友了啊?”
穿着白衣的中年医生的话,让摩理再次认识到亚梨子的存在不是一个梦。
主治医生离去后,就到了就寝时间。
“......”
熄了灯之后,摩理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当钟表的指针指到午夜一点时,摩理从床上跳了下来。这中间到底都想了些什么,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摩理打开了衣柜,从里面拿出了“狩猎”时穿的白衣。
“又要去了吗?”
一个声音从刚要眺下窗口的摩理身后传来。
摩理回过头,白衣青年安静地站在昏暗的房间一角。
“不是应该好好休息、吃饭。调理好身体吗?如果你身体恶化,来看你的那孩子一定会担心的。”
“……和她没关系。”
从窗外飞进来的梦幻月光蝶和摩理同化,帽子和围巾间露出的脸颊上隐约浮动着银色的花纹,闪闪发光的银枪照着摩理的侧脸。
“反正——”
厌烦了.她就不会再来了。
这句话,哽在摩理的喉咙里终究没有说出口。
为什么我,就不能坦率地高兴起来呢?从孤独中逃离出来,这歹F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还是说.因为自己一个人呆太久了,都忘了怎么高兴了?
“.....”
.摩理咬了咬嘴唇,从青年脸上挪开视线,手抓上窗框,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风从耳边吹过,身体被重力所支配,直直地向着地面落了下去。
和月光蝶同化后的双脚轻易承受了落地时的冲击力。摩理踩在杂草丛生的地面,双脚陷进了地里。
站起身来,摩理迅速地跃过了围栏,挑无人的小路跑了过去。
奔跑在静谧的黑暗中,那些扰人的问题好像也都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其实是因为怎么也平复不下的心情,才从病房跑了出来。只有在奔跑中,才想到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今天晚上一定要找出来……“不死”的附虫者……!
摩理自己对自己说道,同时脑海中又浮现出关于一之黑亚梨子的事。
没有时间再来考虑她的事了……我有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
摩理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枪。
今天晚上没有月光。避开了来往的人,摩理奔跑在街上,突然注意到了商务办公楼其中的一座。她跳了起来,踩着窗框爬上楼顶,站到了天台上。
仔细查探一下四周。
不见有人的行迹,但是却有一个小客人先到了。
“又见面了啊!”
一只翘着长尾巴的黑猫,看到摩理后竖起了全身的毛。它那特征明显的尾巴,使摩理确定它就是前几天在别的大厦看到的那只猫。
“你有几个家呢……?”
摩理小声问道。但是黑猫却敌意毕露,随即跳开跑走了。摩理的心头掠过了一丝寂寞,以及打扰到黑猫休息微微抱歉的感觉。
“……”摩理一直目送着黑猫的背影,梦幻月光蝶从她身体里分离出来。忽然一阵疲劳感袭来,摩理坐在了地上。接下来,只有等待了。抱着膝头,一直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此时脑海中浮现出来,仍然是亚梨子。是啊——
摩理意识到了自己混乱的原因。
什么理由,从一开始就没有……
迄今为止摩理都是一个人,和亚梨子这样两个人近距离的接触从来就没有过。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应该怎么去感受。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当然是会困惑的。
摩理将头埋在膝盖中,静下心来仔细考虑。
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呢……
摩理第一次开始考虑除去死亡以外的未来。亚梨子还会来那个病房吗?她来的时候,我该怎么面对她呢?
扑通、扑通……心跳声一下一下地传来。
或许是因为白天一点都没有睡过吧,摩理昏昏沉沉地徘徊在梦竞和现实之间。
“!”
突然,夜空中飞舞的梦幻月光蝶身上银光大盛,耀眼的鳞粉在空中留下一道光痕,匆忙地飞舞着。
来了……!
摩理猛地抬起头,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今晚是条大鱼呢……”
朝下看去,看到三个少年在小巷闾奔跑。可以看得到他们一边警戒四周一边前进,凝神细看,还能看见少年们周围飞舞着小小的昆虫。
月光蝶开始和摩理同化。闪闪发光的银枪,告诉摩理这些昆虫并不是单纯的虫。
“一次遇到三个人,这还是第一次呢!”
摩理浮现着银色花纹的面庞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摩理的梦幻月光蝶,具有能感知其他“虫”接近的能力。借用这种力量等着附虫者“自投罗网”,是摩理的“狩猎”手段。
摩理从屋顶向下跳了下去。
“……”
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三个少年一起抬头向上看去。
你们这一脸惊异的表情。我已经看腻了——
摩理冷静地挥舞起银枪。.
再让我看看吧……看你们是不是“不死”的附虫者!
摩理像往常一样出其不意发动了攻击,对方也是和平常一样的反应,但是——
“出、出现了……!”
“快告诉利菜他们……!”
“不,在这儿击倒她——”
摩理在挥下枪的一瞬间感到有些犹豫。
少年们的样子和迄今为止所遇到的附虫者有一些不同。这时,三只巨大化了的“虫”落在了地上,包围着摩理开始移动。
摩理隐藏在围巾后的眼睛,射出锐利的光芒仔细观察着三人。少年们一脸紧张不已的神情,站在摩理对面躲躲闪闪,其中甚至有人因过于恐惧而身体僵直。
三个人都是艾尔比奥雷妮的附虫者……可是,这几个人——是我所要等待的人吗?
少年对于摩理的出现虽然很是惊讶,却没有表现得惊慌失措。看来他们也很明白摩理将会对他们不利。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是吗?”
摩理脑海里浮现出这个词语,她随即低声询问。
“那个声音……哦,是女的?”
“你说我们是特环?”“别把我们和那帮家伙扯在一起!”一个人怒喝一声,一只“虫”向着摩理发动了袭击。总觉得他们好像哪里有点不同。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那是从白衣青年那儿听说的,虽是由附虫者组成却致力于捕捉融者的政府机关。在摩理的记忆中,并没有听到过除此以外的其他附虫者组织。
摩理挥动了一下锐利的银枪。
银色的鳞粉将发动袭击的“虫”断成了两截。随后,一阵强大的冲击波袭过,旁边正在建设中的大厦墙壁也遭到了破坏。
“啊……”
两边相差悬殊的战斗力,让少年们霎时惨白了脸。其中一个少年,应该是被杀的“虫”的宿主,一副临终前的表情瘫倒在地上。
这个也不是——
摩理斜眼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少年,失望地叹了口气。
不论这些少年是谁,都和摩理没有任何关系。需要确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他们当中是否有摩理所要寻找的目标附虫者。
“呜……哇哇!”
“可恶!”
剩下的两个人里,一个人向着摩理冲了过来,另一个人则完全丧失了战意,转身背对着摩理飞快地逃走。
巨大的“虫”挥舞着锐利的爪牙向着摩理发起了攻势,但那像成年人一般高大的粗壮利爪却被摩理的枪柄挡了下来。
“切!”
从被挡住的爪的角度,银枪刺穿了“虫”巨大的身体。‘‘虫”的甲壳上响起了龟裂开来的声音,随即“虫”被挑飞了起来。
摩理一记漂亮的回马枪,尖锐的枪尖贯穿了“虫”的身体。
银光爆炸开来。
“虫”像爆炸似的四散碎裂。
“嘎……!”
翻着白眼,少年倒在了地上。
这个也不是……!
摩理锐利的视线看向了逃跑的最后一个少年。她猛地一脚踏在地上,以压倒性的速度朝着少年追了过去。“啊……!”
回过头的少年发出了一声惊叫。像是要保护宿主,少年的“虫,,挡在了少年身前,伸出巨大的口器向着摩理咬过去。
摩理向上跃起,改变了攻势。她以惊人的脚力踏在大厦墙壁上.从侧面向着“虫”的头部攻了过去。
“呜啊啊!”
“虫”拼了命的躲开枪的攻势,却还是被枪上散发出的鳞粉将半截身子击飞了出去。
“住——”
跪倒在地上的少年,双手抱着头蜷起了身子。“虫”幸免于死,少年也从成为缺陷者的命运中逃了出来。
“住手……别杀我……求求你……”
摩理朝着少年走了过去。少年好像比摩理还要小,看上去应该还是个小学生。
对准旁边奄奄一息的
“虫”,摩理举起了手中的枪。
但是,就在那一瞬。
——明天见!
像是一道亮光闪过,摩理的脑海中掠过了亚梨子的笑脸。
“……I”
摩理猛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她的事情……?
摩理有些困惑地看着地上的少年。
“全部忘记……我不要……救救我……”
看着少年颤抖的身影,摩理心中突然涌现出了一个想法。这个孩子……也许也和谁约好了明天见面——摩理突然睁大了眼睛。对于这个脑海中浮现的这个想法,她比谁都要震惊。这是迄今为止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事情。“啊……?”手中仍然举着枪,摩理转过了身。背后是一片遭到破坏后的痕
迹,以及倒在地上的两个少年的身影。
我……到现在为止都做了些什么……?
摩理握着银枪的手开始微微地颤抖。
寻找“不死”的附虫者……
摩理没拿枪的左手,缓缓覆上了自己的脸庞。
颤抖逐渐加剧了。
摩理只是想要找出目标附虫者。在摩理看来,不管是让多少人成为缺陷者,生存对于摩理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与一直挣扎在死亡的恐惧中的摩理相比,失去情感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事罢了。
但是!
好好的在这里——
明天见——
摩理的脑海中掠过了亚梨子的话语。
我错了……?我夺走了……许多人的梦想和……未来……?
“啊……啊……”
摩理全身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事,同时,跌落谷底的绝望感埋没了摩理。
这些人……和我一样……也向往着未来……?
“啊啊……”
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声的呻吟,摩理抬起左手紧紧捂住了嘴。
摩理甚至忘记了要继续对付“虫”,转过身猛然向着黑暗的道路跑去,越来越远。这……夺去了他们全部的……?原来一直以来,自己眼里都只看到自己。摩理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意味着什么。被自己打成缺陷者的人们,也许明天也有人正在等着他们……有人等他们如约归来吧?摩理想到了自己。
谁也不会过来的房间里,被孤独和空虚侵蚀的、自己的身影——
“呼……呼……呜……!”
心跳越来越激烈,胸口生疼生疼的。在和梦幻月光蝶同化期间应该不会发作的,可是摩理的身体却开始痛苦地抽搐。
“呼!呼!”
摩理逃也似的跃过医院的围栏,穿过庭院,跳上三楼开着的窗户,爬进了自己的病房。
像是被弹飞出来似的,月光蝶从摩理的身体里分离了出来。
“摩理……?”
和平常一样,白衣青年等待着摩理的归来。
来不及调整急促的呼吸,摩理猛地伸手抓向柜子上的玻璃瓶。
“摩理!”
青年的脸上变了颜色。摩理一口气吞下了手里攥着的好多颗药片。但是心悸却依然不能平静下来。
“怎么回事……!那药……!”
青年抓着摩理肩膀的手,剧烈颤抖着,摩理却不理会他逼人的目光,径自脱了白衣换上住院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摩理!”
摩理对于青年的话置若罔闻,跳上床拉过被子蒙住头,睁着眼睛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心脏剧烈跳动着,身体也在不停颤抖。
我……造成了多少人的孤独……
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体,摩理一整晚都颤抖不已。
4
“……”朝阳的明亮光线照射在病房里,摩理一脸恍惚地眺望着窗外。
一刻也无法入睡。
身体已经极度衰弱,不过精神方面可能更为严重,思绪已经彻底麻痹了,什么都不能想。
早晨的问诊时间到了,主治医生来到病房里。让这位中年医生大吃一惊的是,玻璃瓶中的药片急剧减少。
“本来只想吃一片的,结果不小心洒出来很多……洒出来的就都扔掉了。”
依然眺望着窗外,摩理像人偶似的张了张嘴。
摩理罕见的解释像是让医生再次吃了一惊,他也没有再深究.但是却进行了平时所没有的抽血检查。
主治医生走后,无人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为什么……”
摩理喃喃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为什么不阻止我……?我所做的事到底意味着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对于摩理的责问,白衣青年并没有回答。
他阻止过无数次了。
摩理每次想要去“狩猎”时,他都有阻止过,只是摩理从来都听不进去罢了。
沉默的病房里,只有时间机械地流逝。
到了下午,只剩摩理的病房里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摩理微笑着迎接来访的客人。“你好!”一之黑亚梨子带着一如既往的明朗笑容出现在摩理面前,摩理也微笑地看着她。“那个啊……虽然你总是说没什么要求,可我总是两手空空也不好意思,所以今天就带了点东西来给你看看,就当是慰问品吧!”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的亚梨子,怀中抱着一个大大的背包。
“谢谢。”
摩理微笑着道了声谢。
我,没有和她见面的资格……也没有等待她的资格——
摩理这样想着,竟然能够平静地迎接亚梨子的到来。
即使什么时候她不会再来了,我也不会怨恨,不会悲伤——
因为,那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能在夺走了他人的约定以后,再自顾自的和亚梨子见面。摩理才是真正应该孤独的人。
“哇啊!对不起!”亚梨子打开书包,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洒出来,散落在病床上。
吓了一跳的摩理腿上,洒满了许多纸页。摩理定睛看去.有写着“关于市内频发的爆炸事故的注意和指导”字样的最新报纸。
“这是从第一学期开始发下来的班里的联络事项,摩理一份都没收到吧?你看,这就是我们前些日子在文化祭上的策划。我们班开了咖啡店哦!男生们想出来的演出服很帅呢——”亚梨子一边整理着纸片一边说道。
“这是……?”
摩理拿起了搀杂在纸片中的一本笔记。
“啊,那个不是!那是今天的数学作业,打算回家后再做的!”
“……我能看看吗?”
“呀?好啊!”
摩理一页页翻过,看到了标有今日日期的习题,看样子是以摩理所学的知识也做得出来的内容。比起这个,解读那些像是暗号似的,具有独创性的笔记似乎更为费力。
“……啊!”
摩理抬起了头。
亚梨子一把从摩理手中抢过了笔记。马尾辫的少女一言不发地合上了笔记,装进了书包里。
“亚梨子?”
“……抱歉。”
亚梨子拉上书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今天你脸色不太好啊,而且似乎有点难过的样子。”
对于亚梨子的话,摩理吃了一惊。她从昨天开始到现在一会儿都没睡过,早饭和午饭也基本没吃,身体状况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
“啊。我果然还是不够班啊!居然发现得这么晚……今天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哦!”
说完.亚梨子抱歉地笑了笑。
“啊——”
摩理突然张开了口。
身体不好是自己的原因,她想要告诉亚梨子这件事,却又——
这样的自己,却又说不出口。
但是,摩理想到亚梨子离去后的自己,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亚梨子“嗯”了一声回过头来。
“你……还会来看我吗?”
听了摩理的话后,亚梨子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但是,像是很开心似的,眼看着少女的脸上渐渐漾开了光彩。
“明天我还会再来的!”
“噼”地竖起了大拇指说完,亚梨子转身离去。
传来了关门的声响。
而后,归于寂静。
“……”
摩理的视线移向了手里拿着的纸张。“哗哗”地翻着纸,摩理看到上面有用各种颜色的笔写的内容。记载着亚梨子所说的文化祭的出演项目的纸上写着“要穿这个哦!”的字样,箭头的一端画着丝毫看不出任何绘画天赋的迷你短裙……不禁摩理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亚梨子在课堂上背着老师拼命写写画画的情景。“是个好孩子呢!”
不知何时,白衣青年坐在了椅子上。
“......”
摩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我到底,是什么呢——
挣扎在生与死之间,夺去别人的梦想,即使如此依然生存着。
我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摩理的心中涌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情感。
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的,或许是叫做“喜悦”的东西。
亚梨子来到摩理的身边,对她微笑着,不可思议地使她感到非常高兴。
“我说……”
摩理盯着手中的纸,低声说道。
青年看着摩理的脸。
“明天开始……教我学习吧。”
对于摩理的请求,青年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所能做的感谢,就是帮你完成研修课题……”
摩理看着青年。
青年微微地笑了,发自心底的笑容。
“乐意之至!”
——明天见!
即使是谎话也没关系。
即使什么时候被背叛也没关系。
听到那句话时难以抑制的喜悦感,摩理如今终于体会到了。
次日,摩理的学习也开始了。
上午,摩理在书柜最深处找到了初中的课本,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打开过的崭新课本。
手里握着铅笔的感觉,也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因为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摩理就坐在床上翻看着笔记。“学习虽是好事,但也不能勉强自己,知道吗?”
白衣青年对着轻声咳嗽的摩理说道。
“没关系的。”
摩理微笑着。但是,从昨天开始直到今天,身体还没有一点要恢复的迹象。虽然左侧胸口微微有些不舒服,摩理却一直忍着没有去拿那装有药片的玻璃瓶。
因为还要考虑从哪里开始以及怎样安排具体内容等事宜,早晨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到了下午,在亚梨子到来之前摩理都在学习数学。
“你好!”
和平常一样的时间,亚梨子走了进来。
亚梨子絮絮叨叨诉说着今天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而摩理听罢则询问她是否有作业。亚梨子一脸惊讶地说没有.摩理觉得有些遗憾,但却又马上转到了别的话题上。
亚梨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说起了自己小时侯的事,例如每天早晨的辛苦训练以及从哪里的小学毕业等等。
摩理也说起了自己的事情,比如家里是花道世家,自己是独生女,以及病情恶化之前和亚梨子一样在别的小学上学的事。
相互诉说完自己的事后。两个人很自然地结束了交谈。
不知何时已经天黑了,探病时间也快要结束了。
“怎么了,摩理?”
亚梨子一脸惊讶。
但是摩理。却只是将视线越过了亚梨子身后,怔怔看着眼前的光景——窗外寂静的夜空中浮现出一个光彩夺目的光圈。那是摩天轮。说起来,亚梨子曾告诉过她,在海边附近的广场里,建起了一座新的摩天轮。工程仍在井然有序的进行,在开张前作为宣传之用照明的彩灯一直亮着。好漂亮啊,那个摩天轮……”摩理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
至今为止只扩散着黑暗的窗户里,好像盛开了一朵美丽的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摩理的心也被那眩目的灯光所深深的吸引。
“那么,等你出院后我们一起去吧!”
亚梨子一脸兴奋地说道。
出院后——
突然,摩理脆弱的心脏一阵疼痛。
亚梨子没有发觉到吧。
摩理眼里映着的那个光圈,遥远得漫无边际。
“……嗯!”
手按着胸口,摩理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们来约定!”
摩理和亚梨子的笑脸重叠在了一起。
此后,摩理的学习也一直持续着。
摩理原本就很聪明,记忆力又好,所以掌握得很快。
而相反的,亚梨子对于学习则很是苦恼,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摩理就不知不觉赶上并超过了亚梨子。
“不可能啊……”惊讶地嘟囔着。
摩理横放着的床上,放满了课本和笔记。
终于,检验摩理的学习成果的机会到来了。得知亚梨子有作业的摩理,主动提出了要帮忙完成。
让亚梨子只能看着干瞪眼的题目,摩理却轻而易举做了出来。
“这里应该是这样的……”
与解说着的摩理相对,亚梨子则是红着脸拼命为自己找借口。
“我,我要是想要做的话也做得出来的!我只是讨厌罢了,要不是这样,也不会去参加什么补习——”
“要……补习吗?”
“唔……”
摩理一直坚持进行学习。
亚梨子也依然每天都来看望摩理。
完全不同的性格,或许也正是联结两人深厚友情的纽带。
与做任何事都要经过仔细考虑的理性的摩理相比,亚梨子则是个完全的行动派。但
是摩理所喜欢的,正是这样天真无邪的亚梨子。
摩理深夜从医院里跑出去的举动,自那晚以后也都再没有过。
因为亚梨子,摩理的生活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
有一天下午,摩理因左胸口的疼痛而扭曲了面庞。
“摩理?”
一如往常教授摩理学习的青年慌忙上前仔细查看摩理的脸色。
摩理气息不稳,呼吸很是急促。
突然,摩理伸出手想要去拿放在柜子上的玻璃瓶,中途却又停了下来——瓶中的药片数量自从一个月前就没有改变过了。
没关系的……这种程度的疼痛很快就会平息的,像平常一样
摩理静下心来,深呼吸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感觉到剧烈的心悸慢慢平静下来。
“没事了。已经好了。”
“真的吗?”
“嗯,只是胸口有点疼。最近身体一直不错。”
摩理对着青年微笑起来,青年看上去也很高兴的样子。
“是吗……今天的定期检查结果好像也不错。”
自从胡乱吃了好多药片的那个晚上以来,摩理能够感觉到身体一点点好了起来,使不上一点力气的手也恢复了以前的握力,只有胸口偶尔发作似的疼痛。但这也是马上就能恢复过来的,除此以外一切情况都很不错。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摩理的心中不禁有了一点点的期待。说不定能和亚梨子一起去学校了……?这样的认识,使得摩理的心情跟着高涨起来。
但是,摩理脸上的笑容却又立刻消失了。
“摩理……?”
对于有生以来初次遇见舌勺希望之光,摩理还是没有直面的勇气。
自从那个夜晚之后,摩理一直都在考虑。
“我……这样和亚梨子一起,真的好吗?”
青年微微皱起了眉头。
手按着胸口,摩理咬了咬嘴唇。
我夺去了太多人的梦想……这样的我,却也梦想着未来——
“要是病能洽好的话,我能得到幸福吗……?”
摩理看着青年。一种与病痛迥然不同的痛苦,充塞在摩理的心里o
“摩理。”
青年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
“那就是你的梦想是吗?”
摩理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的手颤抖着,眼前的世界一点点歪曲了起来。
“能实现……吗……?我的梦想……真的……?”
青年点了点头。
我……想要活下去——
摩理曾经明知不可能实现却也不愿放弃的梦想。
或许能继续下去。
“谢谢你,‘老师,……”
摩理小声地道了声谢。
“‘老师’?”
“你教我学习……以后不是还会成为医生吗?所以,以后就叫你‘老师’……”
他有名字,摩理却从来没有叫过。说着,摩理的声音里搀杂了一
无声哭泣着的摩理,在“老师”看来浑身像是闪耀着一层光芒。
——傍晚。
“欢迎回来,摩理!”
定期检查结束后,亚梨子迎上了拄着拐杖回来的摩理。
“我回来了!”
摩理对着亚梨子微笑着。
和平常一样,两人在放着亚梨子作业的床上谈笑着。两人把作业放在一边只顾着说话,一会儿就到了探病时间结束的时候。
“对了,有点奇怪的事想要问你。”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亚梨子,有些迷惑地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摩理。
“什么事?”
“除了我之外,还有人经常来看你吗?”
摩理侧着头,除了亚梨子以外不可能再有那样的人了。.
“为什么这么问?”
“有时候会觉得椅子是温热的,好像刚才有人坐过似的。”
亚梨子仍然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摩理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定是白衣青年的体温留在了椅子上吧。
“……哎,亚梨子。”
稍微考虑了一会儿,摩理抬头看着亚梨子。
“我有个请求……可以吗?”
“终于来了啊!什么都可以,请说吧!”亚梨子高兴地向着摩理探出身子。至今为止,摩理都拒绝了她的慰问品。“我想要个东西,但不是给我自己的……所以想拜托你。”摩理对亚梨子请求道。听完后的亚梨子虽是一脸讶异,却痛快地答应了。“那么,明天见!”
第二天,亚梨子按照摩理的拜托,带来了一个小盒子。
摩理接了过来,很小心地把它藏在了床头。
到了晚上,亚梨子离开后,摩理等待着“老师”的到来。
想一想,自己还从来没有等待着他的到来呢。昏暗的房间里。摩理思量看要怎么对他说。
——“老师”,这个,你猜是什么?
摩理把小盒子给“老师”看,他一定不能马上猜出来这是什么。
摩理想象着他一脸迷惑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摩理等着等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嗯……”
感受到周围有人,摩理睁开了眼睛。
看一眼挂钟,已经深夜了。摩理坐起来,看到“老师”像是要溶进黑暗里似的静立在房间一角。
“今天来晚了啊,‘老师’……”
摩理揉了揉眼睛,脸上浮现出~丝笑容。她悄悄的摸了摸床头,指尖感觉到了小盒子的触感。’
“啊,是啊……”
但是青年却避开了摩理的视线。
对于他的举动,摩理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她立即觉察到了真相。
至今为止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青年,从来不会避开她的视线的。不论是摩理被空虚侵蚀的时候,还是狂乱不安的时候,无论何时,他都注视着摩理。
“……‘老师’,我看不到你的脸了,你走过来一点。”
摩理对着站在黑暗中的青年说道,但是青年却似乎在犹豫着。扑通、扑通——摩理的心跳慢慢加剧。即使凝视着黑暗中的“老师”眼睛十分干涩,摩理仍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摩理直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昨天的定期检查结果今天应该已经出来了吧……”
“老师”的肩膀忽然~震。
“告诉我结果,好吗?‘老师’……”
“老师”却只是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沉默也已经昭示了结果。
——明天见!
亚梨子的笑脸浮现在摩理的脑海里,又消失了。
5
一位魔法师来造访卧病在床的帕特丽夏。
魔法师说。
我这里有两种药,一种是天使所给,而另一种则是恶魔所给。如果吃了天使给的药,你将以失去最重要的人为代价,自己获得健康的身体和永生。如果吃了恶魔给的药,你会就这样死去,但是重要的人却会“不论何时”都陪在身边安慰你。那么,你选哪个呢?
帕特丽夏说。
我选恶魔之药。
魔法师成全了帕特丽夏的愿望。
帕特丽夏在最重要的人的守护下永远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永恒的长眠当中。
但是帕特丽夏却并不寂寞,因为,她最重要的人一直都记得长眠在山丘上的帕特丽夏——
“.....”
合上了名为《魔法师之药》的图画书,摩理静静望着窗外。到了早晨.如律常一样.主治医生过来问诊。他的话比平时更少,看完之后就很快离开了,或许是不想让摩理看出什么端倪来吧。摩理觉得有些滑稽。摩理的心很平静,但是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似的心里,却有一丝小小的波纹,一圈一圈慢慢地荡漾开来。摩理的嘴边浮现出一丝笑容。
她回想起了昨天和“老师”的对话。
——还没有结束。若是动手术的话……
对于青年的话,摩理只是一笑了之。
——我的身体能够经得起那样的手术吗?
“老师”保持着沉默。他那不会说谎的性格,此时仿佛在嘲笑着他。
摩理通过自学,对于自己的病情已经知道了真相。到了必须要手术的时候,她脆弱的心脏无论何时停止跳动都不奇怪,这个时间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摩理确信那不会很远。最近胸口频繁的疼痛,或许就是宣告那个时刻来临的到计时吧。
无人的房间里,“老师”忽然出现了。
“……”
他对看着窗外的摩理说着什么,她却完全没有听进去。
摩理的心中又产生了一丝新的波纹。波纹一圈一圈重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
——能……实现吗……?我的梦想……真的……?
这样低喃着哭泣着的,是谁呢?
“像个笨蛋一样……”
摩理小声的呢喃声,“老师”好像没有听到。他“咦?”地反问了一声,摩理却没有再开口。
“我选恶魔之药。”
图画书里的主人公的台词浮现在摩理脑海里,随即又消失了。
我不需要什么恶魔之药……如果是我的话,请给我天使之药——
一只银色的梦幻月光蝶,飞落在摩理身边。
“……”
看着落在肩膀上的月光蝶,摩理想起了一件事。
好像天使在耳边细语。
那是一个非常可笑的想法——内容还有点恐怖。但是天使的细语却在摩理心中又掀起了一重波纹。
——明天见!
亚梨子纯洁无暇的笑脸浮现在脑海里。对于成天被困在狭小的病房里的摩理来说,亚梨子令人眩目的笑脸正是天使的笑容。
摩理想要天使之药。
那么对于摩理来说,天使就是……?
“请给我……天使之药……”
很自然地,摩理的嘴角又浮现出了笑容。
“摩理……?”
自己那时露出了怎样的笑容呢?“老师”一脸吓了一跳的表情。
“我选恶魔之药。”
我选天使之药——
帕特丽夏的台词和自己的声音,在头脑中重叠起来。
摩理注意到了床上有什么东西。
是个小盒子。
突然想起来本来打算昨天晚上把它送给“老师”的,却完全忘记了。
“‘老师’。”
摩理微笑地看向白衣青年。像是正在思考着什么事情,“老师”闻言抬起头来。
“怎么了?”
看着他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摩理拿出了小盒子。
“这个,是给我的?”“对,这是我给‘老师’的礼物。”“老师”虽然有些意外,却很是高兴。他打开了小盒子,取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条白金的项链。链子上吊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金色戒指。这是摩理在以前“狩猎”时经过一家橱窗时看中的东西.她托亚梨子代买了下来。
“这是我曾经生存过的,又一个证据……”
看着摩理脸上温和平静的微笑,“老师”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另一个,是亚梨子……不过她要是知道了我的梦想,一定会恨我的吧。”
“恨你……?”
青年微微皱起了眉头。摩理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
“……嗯,我知道的。”
摩理点点头。
亚梨子毫不掩饰的温柔,摩理比谁都要清楚。
“亚梨子很善良,所以我的愿望也……”
“老师”一脸惊讶地看着脸上浮现出纯真微笑的摩理。但是一阵敲门声传来,他迅速从房间里消失。
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随即门被人推了开来。
只剩摩理的房间里,出现了最近时常出现的身影。亚梨子昨天说过从今天开始连休好几天,所以今天一早就过来了。
“亚梨子。”
摩理微笑着看着走进来的好友。
亚梨子停下了脚步,看着摩理的笑脸。随即回过神来,坐到了客人用的椅子上。
梦幻月光蝶从摩理肩头飞了起来。
“哎,亚梨子你听我说,我啊……”
“嗯?”
亚梨子抬起了头。直视着她的面庞,摩理感到心中~阵疼痛碾过。
我是个附虫者,而且,马上就要……喝下天使之药——
“没什么……”
摩理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又闭上了口,脸色有些难看,放在床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不能说,不能让亚梨子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我的梦想,托付给你好吗?”
对于摩理的问题,亚梨子并没有真正理解她的含义。她一脸惊奇地看着摩理。
摩理摇了摇头,虚弱地笑了笑。
“抱歉,没什么了……”
亚梨子歪着头说了声“是吗?”,却又“吁哧”一声笑了出来。
“摩理果然还是有一点奇怪啊。”
“是吗?那也比不上亚梨子啊。”
“真、真的吗?我果然,哪里比较奇怪吗?”
那天两人的谈话也是一直持续到晚上。
探病结束的时间到了,亚梨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摩理怔怔地看着准备回去的亚梨子。
“哎,亚梨子。”
摩理无意识地说道。
“要是我不在了,你会悲伤吗?”
亚梨子突然睁大了眼睛,随即扬起了眉。这是摩理第一次看见她这种表情。
“啪”地一声,亚梨子伸手在摩理的脸颊上弹了一下。
摩理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惊讶地凝视着亚梨子靠近过来的脸。
亚梨子两手轻轻捧起了摩理的脸,就那样看着她,摩理感觉到她的体温通过双手传到
了自己的身上。
“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可生气了啊!”亚梨子一副认真的表情,看着摩理的眼睛说道。摩理眼前的世界渐渐开始扭曲了。她的双眼慢慢的浮上了一层水气,而相反地,嘴角却露出了笑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生气呢。”注意到摩理眼里的泪水,亚梨子忽然惊慌失措起来。“啊,抱歉!很疼吗?”
“没有……”
摩理笑着用食指擦掉眼泪。虽然只是一滴眼泪,这滴泪却比从前流过的所有泪水都要温暖。
“谢谢。”
亚梨子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摩理心中一层层高涨的波纹,渐渐平静下来。
再见——
摩理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亚梨子满面笑容地说道。
“明天见!”
摩理在心里大声喊。
是啊,是那样啊——
回应着亚梨子的笑脸,摩理也向亚梨子展露出最动人的笑容目送她离开。
明天见啊——!
“嗯,明天见!”
亚梨子离开了房间。
已经不会再流泪了。
睡觉前还要再检查一下,主治医生来到了病房并告诉摩理“明天你的家人会过来看你”,一定是打算在那个时候向摩理说明她的病情吧。而且明知道没有什么用还会劝她进行手术。摩理只是淡淡说了句“是吗?”就再没有开口。
熄灯之后,昏暗的房间里,“老师”出现了。
“‘老师’……宿主死后,‘虫’会怎么样呢?”
“‘虫’也……会消失。和人的梦想、生命一起消失。”
“那不是很可笑吗?”
摩理一边看着窗外一边说道。从这里可以看到那不断变换着颜色,慢慢回旋的摩天轮上绚丽的灯光。“即使死了也会保存下来,你不觉得有那样的梦想很不错吗?”
随着青年的沉默,房间笼罩在一片寂静的氛围中。
摩理平静的眺望着窗外的摩天轮,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摩天轮的灯光仍是不停变换着颜色。
时间指向凌晨一点。
摩理安静地走下了床。
“……!”
腿上忽然没了力气,摩理摔倒在了地板上。
“摩理!”
“老师”快步上前抱起了摩理。
痛楚像潮水般涌来,心脏剧烈跳动着,痛苦和呼吸困难使得摩理的脸整个扭曲了起来。
“呼……!呼……!”
急促地喘息着,摩理的意识一瞬间混沌起来。
——明天见!
眼睛失去光彩的摩理头脑中飞快掠过的,是和亚梨子一起度过的每一天。从第一次见到她,直到今天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都一一清晰浮现在眼前。
“摩理!”
“老师”的叫喊拉回了摩理的意识。
一边尽量平复着呼吸,摩理自嘲似的笑了笑。
不只是身体……连我的心,也一点点的被掏空了。
使用“虫”的力量,相对地被“虫”吞食梦想,体力和精力不断消耗,作为附虫者的力量也在急剧下降。
摩理猛地向着放在柜子上的玻璃瓶伸出手,但是在抓住瓶子前,已经先被“老师”给夺过去了。
“这个不能再吃了,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
“呼……呼……”
按着胸口,摩理瞪着“老师”,却又立刻别过了脸,向着衣柜走了过去。她从衣柜里拿出了改造过的白衣,穿着内衣就套了上去。
“那种东西,我已经不需要了……”
“你要去哪里……?难道是……!你这样的身体——”
摩理完全无视于青年的存在,换好衣服后径自拿着拐杖走向了窗口。
突然,摩理的手腕被人用力抓住了。
“老师”表情严厉地看着摩理。那副表情表明了,他今晚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摩理一个人出去。
“不准去!我不能让你去,摩理!”
“‘老师’还是第一次生气吧?但是已经晚了,亚梨子已和我发过脾气了。”
梦幻月光蝶飞舞着落在微笑着的摩理身边,身躯开始变形的月光蝶触手,和摩理病弱的身体同化,拐杖也变成了枪,四枚翅膀扑腾着变成了枪尖。
摩理全身又充满了力量,胸El的疼痛也消失了,她面对着“老师”站定。
“以前,‘老师’曾经说过。药屋大助……是吗?你说他是个很强的附虫者,他和现在的我相比,到底谁更强呢?”
摩理锐利的目光,透过帽子和围巾之间的缝隙直盯着“老师”。
“现在,我……不会输给任何人。即使是‘原始三只,之一的你——亚里亚?瓦利也一样。”
“老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趁着他抓着手腕的手松懈的一刹那,摩理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摩理!”握紧手中的银枪,摩理跃过医院的围栏向外跑去。摩理头脑中丝毫没有要保存体力的打算,只是向着黑暗中的赤牧市跑去。感觉到在使用“虫”的力量的同时,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丧失,但是摩理并没有停下脚步。明天见——
眼前浮现出亚梨子的笑脸。
我……想要活下去——
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的梦想。
“呼……呼……”
深吸了一口气,摩理的脸色稍微有些难看。
摩理和亚梨子,梦想和好友,两种不同的想法在摩理心中激烈交锋。
有些困惑。
必须做出选择了。
但是,在做出决定之前,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那件事。如果不知道的话就无法做出决定。
如果不能做出决定的话,摩理什么都不会留下,什么愿望都不能达成。
“一定要找出来……就在今晚,绝对……!”
继续奔跑着。突然,手中的枪光芒大盛。摩理停下了脚步。
昏暗的道路一端,站着一个少年。比摩理大几岁的样子,背对宅路灯而立,侧脸看上去棱角分明。
少年注意到了摩理。他稍微变了脸色,在他的旁边出现了一只成人般大小的“虫”,异常长的脚,大约有一百只以上,细长的身体左右扭动着,看上去很像蜈蚣。
“艾尔比奥雷妮的‘虫’……!”
摩理毫不犹豫地朝着少年冲了过去。
与率先发动袭击的摩理相比,少年的行动更为迅速,不过他却并不打算迎战,一个翻身朝着和国道相对的另一条小路逃了开去。
“别跑……!”
摩理跟着追了过去,速度比少年要快得多,转过一个拐角,立即就追上了少年。少年一边跑,一边还拿着移动电话小声说着什么。摩理对准并排走在少年身侧的蜈蚣,挥下了枪。
银色的鳞粉落下,地上一片狼籍。
但是蜈蚣却先一步爬上了墙壁,躲开了攻击。
摩理回手一枪发动了第二波攻击,但是蜈蚣好像料到了她会用这一招似的,无声无息地滑向地面,又一次躲了开来。
这家伙,习惯了作战……!
摩理咬了咬牙,加紧发动一波接一波的猛烈攻击,但是却都没有凑效。
“没有时间再浪费在这样棘手的一只‘虫’身上了……!”
随着怒喝一声,摩理贯注力量回转枪头,银色的鳞粉阻断了少年的退路,巨大的冲击使得少年和蜈蚣都摔倒在了地上。
“呜……!”
对准毫无防备的“虫”,摩理手中的枪就要刺下去。突然——
“!”
一阵像要穿透身体似的巨痛袭上了胸口。摩理快要透不过气来,像是被雷击中似的,全身僵硬不已。身体的最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
手中的枪大大偏离了目标,刺向了空无一物的地面。
“呼!呼!”
摩理抓着扎在地上的枪,竭力按着剧烈疼痛的胸IZ]。
“……?”
摆脱困境的少年,一脸惊讶地回头望着摩理,接着又调转身子向路的另一边跑去。“等等……!”摩理从地上拔出枪,跟在少年身后追了过去。但是方才的身轻如燕就像是梦境,现在手脚和灌了铅一样沉重。即使是“虫”的力量……也压制不住病情了吗……?拖着破败不堪的身体,咬了咬嘴唇,摩理继续追过去。就这样……我最后的任性,也不允许吗……我的身体……!
扭曲着脸,摩理将枪反过来当成拐杖,一步步前进。
拜托了……!再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这是最后一次了……!
穿过昏暗的小路,摩理来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上。生锈的钢筋建材杂乱地堆放着,简直就像是无机物的墓地。
“呼、呼……”
摩理手中的银枪,放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强光。
“好像不只梦想被吞食了……是病吗?”
广场一角,跟在蜈蚣旁的少年低声道。
“和我们无关。这家伙就是‘猎人’吧?所以现在为她的所作所为遭到报应了不是吗?”
一只耷拉着长长的三角形触角,像是蜂鸟又像是蛾子一样的“虫”旁边站着的少年.冷静地开口。
“还是个小鬼嘛!咦,是女的?”
站在建材上,语气轻浮地说着这话的是个金发男子。一只翅膀上有斑点,圆形的尾部上掉着一根针的“虫”在他头顶飞舞。
同时.在广场的一角还站着一个怯弱的少年,摩理似乎见过他,他就是一个月前在摩理手下逃过一劫的那个附虫者少年。少年在摩理的注视下缩了缩身子,闪身跑开了。
“……”
一个年幼的少女从广场正中走了出来。她和摩理差不多年纪,但是在那美丽的面庞上,像是要穿透黑暗似的锐利目光却令人为之屏息。她身旁跟着一只身躯小小却披着厚厚甲壳的圆形的“虫”,正蠕动着口器.背上浮现出七个红色的斑点。
“呼……呼……”
猛地一下,摩理抓着胸口的手紧了紧。
是陷阱。他们是故意将摩理诱到这里来的。
“你就是‘猎人’啊?”
站在中间的少女冷冷地开口问道。打破一触即发紧张气氛的声音,充满,活力。
“为什么要捕杀这条街上的附虫者?告诉我你的理由、”
“猎人”——他们这样称呼摩理。
气息有些紊乱的摩理的嘴角,露出了~丝笑容。
“……你们……”
摩理深深地吸了口气,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心跳慢慢平复了下来。
没关系的……还可以支撑一会儿——
手上加了几分力,摩理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枪。
手放在腰间的少女又说道。
“我们是在这条街上遇到的同伴,为了从‘那个机关,逃出来而聚到一起的。但是没想到,竟然还有明明同是附虫者却还要捕杀附虫者的人存在——”
“四个人都是……艾尔比奥雷妮的‘虫’呢。呵呵,很好……”
摩理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一分,凝视着眼前的四个少年少女。
对于所剩时间不多的摩理来说,一次遇到四只“虫”只能说是十分幸运了。
少女皱了皱眉头。
“艾尔比奥雷妮……?”
“迪欧雷斯托伊的‘虫’只是些麻烦……当然,和我一样的亚里亚?瓦利也是一样……但是,数量太多就惹人厌烦了……听他说.那个女人只是一味的食欲旺盛啊……”
一边调整着气息,摩理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少女阵营里出现了一丝动摇。
“你都知道些什么?我们这些附虫者的事……‘虫’的事!”
“我知道……艾尔比奥雷妮的附虫者……还有,你们在所有附虫者当中是最难拯救的……正是因为你们的存在,艾尔比奥雷妮才能够一直……呵呵……”
摩理已经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了。也许是脑供血不足,也许是因为力量使用过度,梦想被吞食太多,脑海里只听得见身体内部脉搏一下一下的跳动声。
少女等人脸色大变。
“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快说出来!”
“这和我无关……”
摩理咳嗽着,拿起了手中的枪。最初选定的目标,是少女的“虫”,看它身上浮现的那七个斑点,应该是瓢虫。
摩理猛地一蹬地面,向着少女冲了过去。
但是摩理和少女的中间,突然插进来了三只“虫”。那是贴着地面的蜈蚣、正面飞过来的蜂鸟状长喙天蛾,以及尾针对着头顶,带着斑点的蜜蜂。
摩理不予理睬,仍是横枪刺了过去。
银色的鳞粉飞散开来。
枪在地面上划下一道深深的刻痕,狂风卷起了钢筋。
“……!”
突然,摩理眼角掠过三个影子。
几乎在摩理发动攻击的同时,“虫”分散开来潜进了死角。蜈蚣的牙、长喙天蛾的触角缠住了摩理手中的枪。
头顶上,蜜蜂的针攻了过来。
如今的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摩理曾对着“老师”这样说。
这样的信念,即使在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现在也不曾有丝毫的改变。“什么……!”少年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摩理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臂力扭转了枪头,枪柄击上了蜜蜂,连同咬住枪的两只“虫”一起狠狠摔落在了地上。“……!”一瞬间,摩理的背后飞来了展开双翅的瓢虫。瓢虫对着摩理,发出了像是冲击波似的无形东西。
噼——
摩理感觉到身体某处像是出现了一道裂纹。针织帽弹飞了出去,露出了摩理的一头长发。
至今摩理所遇到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弱小攻击,但瓢虫只是一击,就在摩理身上留
下了决定性的裂纹。
“啊啊啊啊!”
摩理的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她猛地睁大了眼,用尽全身的力气投出一枪。
银光穿透了黑暗。
“利菜!”
金发少年尖叫一声,斑点花纹的蜜蜂挡在了瓢虫前面。
银枪带着耀眼的光芒贯穿了蜜蜂的身体,直刺进大厦墙壁里,即使如此仍然余势不减,四周的建筑物受到波及也纷纷倒塌。
“哇啊啊!”
“隆二!”
叫做利菜的少女的尖叫声响彻整条街道.其余的三个少年少女也都向着金发少年跑了过去。
“这家伙.也不是……快……下一只‘虫’……”
摩理拔出了枪,体液四散滴落的蜜蜂掉在地上,随即像天边的彩霞一样慢慢消失了。
“在这种地方……什么都还没有找到……我不想死……!”
摩理提着枪,迈着幽灵般的步伐走向少女一行几人。
“……‘不想死’?”
惨白着一张脸抱着倒地的少年,利菜抬起头看着摩理。滑过泪痕的脸因愤怒而扭曲着。
“你害怕一个人去死,还想要拉多少人为你陪葬呢?”
和利菜同样表情的两个少年,也都抬起头瞪着摩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摩理将右手握着的枪换到了左手——就像从玻璃瓶中满溢出来的水,手上的力气正在一点点的抽离。
“已经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再在这种地方,在这些无名小卒身上浪费力气了。在打倒利菜他们之后,摩理还有必须要寻找的“虫”。
“若再要妨碍我,只能把你们全部都杀掉,就像我一直以来所做的一样……”
“别开玩笑了!”
利菜猛然站了起来。
“该死的是你!”
摩理对准三只“虫”,脚在地面上猛地一蹬,高高跳起。对面的“虫”也向着摩理发动了攻击。
但是,就在那时——
摩理手中的枪光芒更盛,化为枪尖的四枚翅膀大力扑扇着。银色的鳞粉簌簌落下。
“……!”
不知何时出现的大批白衣装束的人,包围了空地。清一色的巨大的防风眼镜遮住面庞,带有腰带的白色长大衣包裹住身躯,而且.他们身边跟着好多只“虫”。
“确定目标!捕获!”
一声号令响起,白长大衣们的“虫”一齐朝着摩理扑了过去。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
摩理从“老师”那里听说过,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那是为了维护政府宣称的附虫者是“并不存在的东西”而捕获捉附虫者的机关。“你在看哪里,‘猎人’!”“……!”瓢虫对这着摩理伸展开翅膀,摩理猛地挥舞了一下枪。冲击击波直直地击中了摩理胸口。
噼——
心脏的跳动一瞬间停了下来。
时间像是突然被冻结了,摩理的周围既没有任何声音,也感受不到丝毫痛苦。
——明天见!
眼强闪现出的亚梨子的笑脸,突然一点点碎裂。
“……啊!”
利菜一边发出痛苦的叫喊,一边慢慢蹲在了地上。
时间再次开始流动。
摩理挥出的一枪,削去了瓢虫身体的一边,抓住利菜正虚弱的时机,白长大衣们一齐冲上前抓住了利菜。
“利菜!”
“我没关系……你们快逃……!”
几只“虫”袭向了摩理身边。
“……”
摩理默默回转枪头。
银色的鳞粉将那些“虫”弹飞了出去。
那只瓢虫……也不是一一
摩理心中默念,重整枪势准备突破包围圈。
“……”
数只“虫”被震飞开来,摩理向着黑暗的道路跑去。
……不是?是什么……不一样呢……?
摩理一边思考着,一边全速向着黑暗冲过去。
“呼……呼……”
摩理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与此相反,她奔跑的速度却大大减慢了。
“呼、呼、呼……”
慢慢减慢速度,摩理垂着头走在昏暗的街道上。“呼!呼……!”
自己呼吸的声音,以及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听上去是那么刺耳。
我……在寻找什么……可是,是什么呢……?
按着胸口的手,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
记忆、梦想,都快要消失无踪。同时,一种无可言状的恐惧和空虚侵入了摩理的胸口。
我……必须要找到什么……这样下去的话,我什么也留不下……!
脸庞扭曲着,痛楚和悲伤一刻不停地紧紧追随着睁大眼的摩理。
——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可生气了啊!
谁的声音传了过来。
但是摩理完全想不起来那是谁的声音。
重要的东西、珍贵的东西,一个接一个从摩理身上遗失。
我……不想就这样……消失……
终于。摩理完全失去了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脏污的地面上。
“亚里亚?瓦利的‘枪型’……也已经到极限了吗?”
突然。摩理听到了一个声响。
“……!”
比起思维,作为“猎人”的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摩理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刺过去一枪。
感觉是刺中了,但是——
“别在多余的地方浪费力气……”或许是背对着路边的霓虹灯的关系,摩理只看得到声音主人的轮廓。摩理的枪确实刺中了“那个”,那是个人形轮廓的肚子,枪刺穿了人影的侧腹。但是,摩理眼前的人影却在眨眼间恢复了原样。看着眼前的情景,原本快要消失的记忆又重新回到了摩理脑海里。
“‘不死’的……附虫者……”
摩理喃喃道。
“真的……吗……?”
人影什么都没有回答。
“不死”的附虫者——是的,那是摩理一直寻找的。
和白衣青年相遇以后,她变成了附虫者。
病和“虫”……将摩理逼入绝境的两者,以及带着对它们的恐惧度过的每一天,陷入空虚无聊的每一天。
“你……不会死吗……?”
银枪,从摩理手中掉了下来。
但是,那样的摩理,她的每一天却因一个少女而改变了。
——明天见!
一之黑亚梨子。
她接受了摩理,每天和她一起度过。她是摩理的第一个朋友,和她定下明日之约的少女。
由于亚梨子的关系,她第一次拥有了希望,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和亚梨子一起去过学校生活——
想要活下去。
摩理的梦想,差一点就可以实现了。
但是,那也只不过是个幻想。
“你……喝了天使之药吗……?”
绝望和希望。
一直挣扎在这两者之间的、摩理的人生,到究竟是什么呢?
就这样结束的话,不会感到痛苦吗?
“《魔法之药》吗……”
人影低声道。听声音像是个依然年幼的少年,但是那副口吻,那里面蕴涵的感情,却又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一片朦胧中。俯视着摩理的人影就像图画书里描绘的帕特丽夏一样。那是喝下了天使之药,获得永生的另一个帕特丽夏。
—一_位魔法师来造访卧病在床的帕特丽夏。
魔法师说。
我这里有两种药,一种是天使所给,而另一种则是恶魔所给。如果吃了天使给的药,你将以失去最重要的人为代价,自己获得健康的身体和永生。如果吃了恶魔给的药,你会就这样死去,但是重要的人却会“不论何时”都陪在身边安慰你。那么,你选哪个呢?
帕特丽夏说。
我选恶魔之药——
“哎,告诉我……不死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一直活着的你,是怎么想的呢?我……我……”
在生命之火即将燃尽的现在,摩理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我……想要天使之药……”
那,是个很恐怖的想法,非常残酷的方法。
“……我想要……把梦想继续下去……”
但是对于逃脱不了死亡命运的摩理,还有个唯一的方法。
让摩理继续生存下去的方法。
对于摩理来说,天使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好友,一之黑亚梨子。从她那里获得生命。
“所以,我……想变成亚梨子……”
摩理看着和梦幻月光蝶同化后浮现出银色花纹的双手。
寄予了摩理梦想的,梦幻月光蝶。
若是亚梨子能继承被托付了摩理梦想的月光蝶,或者——她很善良……所以我的愿望。她也一定会听的……”摩理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是的,或许我真的喝了天使之药也说不定……”人影缓缓说道。声音很小,听上去很干涩,充满了疲惫感。摩理无论如何都想要见到“不死”的附虫者。最初是打算见到他后怒骂他一顿的,一直被死亡的命运所纠缠的摩理,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不死的人。
摩理抬起了头。
但是现在,幸好有这样的人存在。
今晚拼死也要找出“不死”的附虫者,正是为了请他斩断摩理所有的迷惑。从死亡的恐惧和不安中逃脱出来的人,一定能告诉摩理真正的答案——
“你的眼前,或许有两种药……那么我只问你喝下天使之药后的问题。”
人影改变了语气,对着摩理认真且无比清楚地发问。
“在获得新生命的你身旁的,是谁?”
摩理睁大了眼睛。
头脑中一片空白。
——明天见!
好友的笑脸浮现出出来,接着又消失了。
空白的脑海里,一些情景一个接一个的像闪光似的掠过,那是——
被关在空无一人、谁也不会前来的房间里,和亚梨子相遇之前的自己的身影——
“你……不能被披着天使外衣的恶魔所欺骗。”
然而,那个声音摩理已经听不到了。
摩理不停颤抖的双手,慢慢地、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啊啊!原来是这样吗……
和自己所想的完全不同,她终于注意到了。
“我弄错了……最珍贵的东西……”
摩理嘶声说道。
两腿稍稍有了一点力气,那毫无疑问,是即将燃尽生命之火的摩理的回光返照。
“……我非去不可……”
摩理挣扎着站了起来,向前走去。
——明天见!
亚梨子这样说过。
摩理必须要遵守这个和好友定下的约定。
人影并没有阻止向前走去的摩理。
帕特丽夏说。
我选恶魔之药——
“我……”
摩理的呢喃声,消溶在了昏暗的夜色中。
6
赤牧市中央。
朝阳射进了高级住宅区的一角。
突然,一个银色的影子落在了一座院落的屋顶上。
“呼……呼……”
急促的喘息声中混杂着鸟儿唧唧喳喳的叫声。
和梦幻月光蝶同化的摩理,惨白着一张脸向下看去。
首先闯入她的视线的,是一所相当引入注目的宽广宅院。
“呼……呼……”
摩理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一下子坐在了屋顶上。
但是,却有一个客人比摩理更早到。
这里,也是你的家吗?允许我稍微打扰一下吧——
摩理动了动嘴唇,但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嘴角流出来的,只有急促的喘息声。对着摩理竖起全身毛的,正是那只有条像钩状尾巴的黑猫。那一见面就分外显露的敌意,让摩理确定它就是之前曾见过好几次的的那只黑猫。“呼……呼……”急促的呼吸不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更快,间隔更小了。同时,心脏的剧烈跳动声,像是擂鼓似的一下一下传到耳朵里。
拜托了,再一会儿就好……
摩理咬紧牙根,手紧紧按着胸口。
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了……
梦幻月光蝶从摩理身上分离出来,银色的蝴蝶落在围巾掉落后露出一张素面的摩理肩上。
哎,亚梨子,你听我说……
摩理已经放弃了出声的打算,只是在心中默默地诉说着。
我的梦想,我的愿望……
与急促的呼吸相反,摩理的内心一片平静。
在摩理的脑海里,过去的记忆点点滴滴全部苏醒了。
生病后被关在那个小小的病房里。
空无一人,谁也不会来关心的空虚的地方;比起病痛来,首先被孤独削弱了心灵的,摩理的每一天。
直到和“老师”相遇。
我……想要活下去——
摩理的梦想传到了“老师”的耳朵里,之后摩理变成了附虫者。
虽然“老师”每天都会来看望摩理,可是摩理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孤独却并没有消失。
对于生命缓缓流逝的每一天焦躁无比,作为“猎人”的摩理诞生了。
像是自己身上分离出来的影子一般,每天晚上夺去他人的梦想。虽说是为了寻找“不死”的附虫者,但现在想来,正如那个叫做利菜的少女所说,不过是单纯的迁怒罢了。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被恐惧所包围。
然后——遇见了一之黑亚梨子。
抱着双腿的摩理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与亚梨子交谈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印在脑海里。都说了些什么、为了什么而开怀大笑,每晚都躺在床上反复回
想,等待着第二天的到采。
知道了命运的终结,摩理再次被推入了绝望的深渊。
困惑、焦躁,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自己。
“……”
摩理的呼吸渐渐平静,脸上也再次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扑通、扑通,心跳声渐渐小了下来。
静静地俯视着下方的摩理,此刻既没有恐惧也没有不安。
终于找到了。
对于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自己的答案。
每次陷入绝望中时,魔法师都会在耳边细语。
——那么。你选哪个呢?
现在,摩理能清楚地回答了。
我啊。亚梨子——
摩理脸上露出了动人的笑容。
摩理向下俯视的视野里,那座院落的门打开了,一个少女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了出来。她手里像往常一样握着一束不像样的鲜花,又打算用水养起来吗?
渐渐溶解了。
摩理的生命,连同梦想的延续。
看着奔跑在朝阳中的少女,摩理渐渐消溶在朝阳中。
“你好。亚梨子。”
摩理带着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愿望说道。
“明天见!”银色的梦幻月光蝶,飞向高空——黑猫轻轻发出喵喵的叫声。她无声无息地走到摩理身边,轻舔了一下她无力垂下的雪白的手。突然,黑猫的耳朵跳动了一下。接着轻巧地跳了开来,离开了摩理。
“……”
有个人,正俯身看着微笑地合上双眼的摩理。
那是个穿着白衣,身形修长的青年。
干燥的屋顶上,一滴水滴落了下来。青年强有力的双手,抱起了摩理的身体——
7
银色的光,从窗外照了进来。
是谁打开了窗呢?
仔细整理过的单人病房里,冷风从窗户里吹了进来。
一手关上身后的门,亚梨子走进了房间。
这是位于赤牧市的综合医院。
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房间的设施非同一般,以高档病床为中心周围放有书柜和桌子,还配备有接外线的电话。
“你好,摩理。”
亚梨子向着床走了过去。
一只不知何时飞进房间的蝴蝶飞舞在亚梨子头顶.那是一只有着闪闪发光的银色翅膀的,梦幻月光蝶。
这里空无一人。
——摩理离开这个世界后,正好过去了一年。
“花还活着啊。”
舆洗台上的水杯中,插着一束鲜花。
亚梨子想要展露一个笑容,却终究笑得有些勉强。
那个杯子不是花瓶——她是在同住的少年药屋大助买来新的花瓶后才知道的。
一年前的今天,亚梨子像现在一样拿着花来到了病房。
——你好!
像平常一样迎接带着笑脸前来的亚梨子的,却是永远沉默的摩理。
主治医生告诉浑身僵硬的亚梨子,摩理在无人知情的情况下停止了呼吸——
注视着无人的病床,亚梨子身穿一身丧服。
花城家举行的一周年忌,十分的冷清。除了亲族以外,和亚梨子同年的吊唁者只有亚梨子一个人。
“摩理……”
亚梨子紧紧握成拳的手上。贴着一块创可贴。那是前些日子在地下街和快要成虫化的“虫”战斗中留下的伤。
我至今仍在为得知摩理的真实想法而战斗着——
亚梨子在心中低声说道。但口中说出来的,却是对好友的疑问。以摩理的名义留下来的。只有书柜中排列着的大量的书。这也是摩理家人的愿望。就那样留在了病房里。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背后突然有人靠近。
“事情办完了就走吧。”
不用回头.亚梨子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药屋大助,和亚梨子并肩战斗的附虫者少年。
“但是,没关系,我一定会找出来的!摩理她,真正的愿望……”
呢喃着回过头的亚梨子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摩理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把梦幻月光蝶托付给亚梨子?一定会找出答案。摩理她,真正的梦想——“就不能等我一会儿吗?急性子的男人最招人嫌了!”“你才是呢,明明你那种性格就不适合伤感,非得——”“亚梨子上钩拳!”
“咔嚓”一声轻响,空无一人的房间门关上了。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摊在书柜一角的图画书——《魔法之药》的封面被风吹动,轻轻摇晃着。<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