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安安进行了自从下棋以来最为艰苦细致的计算。这次长考,他足足思考了一个半时辰,等于三个小时。观棋的人们都百无聊赖,纷纷离开棋局周围,自行找乐子去了。
只有费保定死守着棋局,苦苦思索杀棋的方法。他对华安安生出一肚子怨气。心想,让你用弃子战法,可是你弃的也忒多了,硬是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费保定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华安安眼下棋力大涨,远不是以前那个只会利用势力围空取胜的吴下阿蒙了。只几个月工夫,他的棋艺提高这么多,难道是得到高人传授?
费保定算不清这里的死活,心情懊丧至极。他后悔自己没有早点下手,一心想做大赏金,反而白白失去良机,眼睁睁看着一千八百两银子落入他人手中。他恨华安安不争气,又骂自己贪心不足,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古怪极了。
华安安谋定而后动,开始落子。他算清了白棋在这里只有一个劫活,但是劫材却远远不够用,因此等于净死。如果白棋置打劫于不顾而强行活棋,那华安安早先弃掉的四分之一棋盘将死而复生。双方形成转换后,华安安能便宜两目棋。即便白棋不愿转换,放弃这里的劫争,那么收完官子,因为白棋多出一块孤棋,还完棋头,自己将以一子取胜。
听见棋子敲击棋盘的脆响,官员们又聚拢过来。
桐城公子走出了他活棋的鬼手。这是一步很有眩惑性的棋,华安安一旦应错,白棋将变成净活。不过,桐城公子失望地看到,华安安步步都是正着。很显然,自己的鬼手、妙手,都在扬州小子的算计之内。
桐城公子阴沉着脸,将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篓。他抹了一把脸,瞬间变成一副不计成败,阳光灿烂的笑脸。他拱拱手,说:“华贤弟棋才盖世,令吾眼界大开,今日收获良多,佩服、佩服。”
华安安低着头,心思还在棋局里,只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因为白棋的死活还没有结果,官员们还在指指画画地默算着。
桐城公子大声说:“棋局到此结束,方某输棋一子。”
众人包括费保定在内,都大吃一惊。一位官员问:“棋局尚未结束,方公子何出此言?”
桐城公子淡定地说:“棋局到此已无变化,进行到底,方某定然输掉一子。华兄弟可认同否?”
华安安的强大棋力,给桐城公子心里带来巨大的冲击。此刻,他的自称和对华安安的称呼都改了。依他的习惯,他只对踏脚石自称“吾”。
华安安抬起头,怔了半天,思维才回到现实世界。桐城公子微笑着又重复一遍自己的话。华安安木然地说:“是的,白棋要输一子。”
众人都赞叹:“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棋局尚未结束,已经知道输赢几子。古时的先贤怕也不过如此。”
费保定擦去额头的汗,望着疲惫不堪的华安安,仿佛看到一株金光灿灿的摇钱树。他心中暗喜,这小子果然脱胎换骨,不同凡响。这回又有得赚了。
华安安对桐城公子说:“我自出道以来,从没遇见过像公子这样思路深远、妙手迭出的高手。华某今天学了好多妙手。”
桐城公子小心地环视周围的大臣们,看到自己输棋并没有影响到自己在他们心目中光辉形象,反而因为翩翩风度还增加了几许光彩。
他转过来,钦佩地对华安安说:“论起华兄弟的实力,十足是一位国手。棋风刚正无邪,力大无穷,犹如泰山压顶之势,根本无人可挡。当今棋坛,又多一位新锐矣。我看贤弟的棋艺,足可以和施定庵相比肩,真乃棋坛一大幸事。”
华安安谦虚几句,谢绝了桐城公子的晚宴,和费保定返回城里。
走在路上,华安安感觉自己对棋的理解又取得一次飞跃性突破。天,澄净的蓝天,被他快速增高的身躯撞开一个窟窿。他的视野,已经与白云平行。他可以傲视万物,无拘无束地呼吸这域外的清新空气,畅快极了。
对桐城公子的这局棋,他胸怀整个棋盘,纷繁复杂头绪众多的棋局,在他眼中如同俯掌观纹,纹理清晰、纤毫毕现。这是他的世界,他的领域,他就是这斗尺方圆的主宰。他就是展翅的鲲鹏,上天入地自由驰骋,可以扇动巨翅,在海面上兴风作浪,摧毁一切不顺眼的巨帆。
这次对局,使他压抑了二十年的才能得到一次酣畅淋漓的发挥。渴望遇见高手、征服高手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所谓大局观,所谓掌控大局,是视野高度和攻杀力量的整体体现。他以前赖以制胜的大局观,不过是鸭鸭学步,是从教练和书本上学来的刻板的规则和条例。尽管他也学得像模像样,但更像是一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木偶,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拥有自主的、强劲的生命活力,可以随心所欲操控胜负于指掌之间的自由和王霸之气。从现在开始,他成为这个年代少数几个达到这种境界的人之一。
华安豪情满怀,他看人的目光也随之改变,不再是单纯、平和,而是充满了自信心和洞察力。
回北京城的路上,费保定觉着华安安走路姿势有点怪异,像螃蟹一样是横着走的。他伟岸的身躯,迎着夕阳,身后拖出长长一道阴影。
费保定心中一凛,这哪是自己熟悉的毛头小子?这分明是一代宗师的派头啊!<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