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刻我原谅了他甚至在我的心底觉得大娘一定也会原谅他我不由自主的想伸出手去轻抚他的背正要迈步。忽听到池塘那边传来的家奴禀报声。父亲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我独自站立许久自院中回来嘱咐吴尔库尼为我梳一个漂亮的旗头穿戴整齐向前院走去。父亲正和他的新婚福晋在用早餐。他看到我异样欣喜。我向他们盈盈拜下第一次晋见我的新“大娘”顺义公主。这公主非常年青生的娇小清秀。她听我说着她家乡的语言顿时和我十分亲近露出雪白的贝齿是一个羞涩温存的女人。
额娘在我回房时已在我的房里等待她一边轻拭泪水一边笑赞我做的很好。我换下装束自枕下取出大娘的锦帕。我将它细细的叠好小心翼翼的放在胸口最妥贴的位置。额娘在一旁看着难以自禁地又落下泪来.
父亲忙碌的日程并没有因为新婚而稍有停滞。可是六月开始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刚入七月他便又病倒了。这一次的病他却好似早有预感早在之前便已将宫中的一切事务安排给了理事三大臣合议协商。
自他病后更是拒绝了所有外务除了每日详听三大臣的一次奏报其余时间他都遵从太医的建议卧床养病。
这日我正在自己的房中画好一幅山水想拿到父亲那里去刚刚走出房间却见到额娘一脸惶恐她将我拦下道:“这会儿可不能去那边。”
我奇道:“为什么?”她眉头微皱道:“是……是皇上来啦。”我闻言惊喜异常心想福临能亲来看望父亲父亲一定会很高兴。正想着却见额娘一脸忧色我向她询问原因她只是摇头还不时的朝父亲房中张望。
我心怀疑问很想去那里看看但想到这毕竟不是在宫中福临亲临府诋总是不能无传自见的。我只得回到房中却又无论如何不能静下心来更奇怪的是这会儿连吴尔库尼都不知去了哪里。我问身边的侍女却都说刚刚还在眼下也不知到何处去了。
就这样在房中呆了一会我再也忍耐不住趁额娘有事走开的间歇忙朝前边去了。快至父亲房外之时却正好见到福临由太监引领着在离我不远的长廊边走过我停下步子静看他自眼前缓缓而过。
他低着头面色好似含有愠怒身旁的一众太监侍女们也个个是惊慌的神色。我倍感好奇朝他注目看去眼角带过却又似在前面的长廊之侧瞥有一个青色身影一闪而过这背影十分熟悉可我无暇细想只看着福临。
便在这时我身后的侍女也纷纷赶到了见到不远处正慢慢走过的福临她们大惊失色忙停下步子站到我的身后。福临好似受到这阵纷乱所扰抬头朝我这里看来他顿时停下了脚步。我见他看到自己忙鞠身行礼却见他脸上似有欢颜一闪一脚向前像是要走过来。却又忽然生生的止住了。
我与他隔廊对望他的目光却从未如此深沉双眸的光亮之中好似有无数言语欲言又止。我受到这目光感染不知怎地竟忽然觉得有一丝悲伤向我们二人慢慢靠近且越缩越紧。心底竟有些莫名的慌乱起来。
七月的炎夏原是没有一丝风声。此时却不知从哪里吹过一阵微风这轻风带着一朵自树上落下的硕大的玉兰花飘飘荡荡着自我与他之间缓缓落到地上。我们的目光不由的被它吸引随着它的落势极慢地移动开来。恍惚间我仿似看到福临的嘴角微动像是说了一句什么可是相隔太远却未曾听见。
此时一个太监走上前来在他身边垂说了什么话。他再看一眼向我极微的点头便转身走了过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心中满是疑惑忙转身向父亲房里走去。
他的房间里为挡日光挂着密密的竹帘。室内一片晕暗我静静走向里间见到父亲躺在睡椅上正闭着眼睛。我不敢打扰只得退出。
直到当日的夜晚我方才从额娘那里知道原来今日福临前来看望父亲时不知为何父亲忽然大反常态将他训斥了一番。本来父亲自病卧以来因他的病症时好时坏心情也随之变的十分恶劣时常听到他责吆下人众人都不敢轻易靠近。也许他因此而迁怒福临至使福临含怒而返。
可我心里那隐隐的不安之感却久久无法消散。但父亲自那日之后却时时陷入深思之中常常整日一言不。即便是我陪伴在侧时他也总是如此。我再无暇去想别的只一心扑在他的病体调养之中。
可是他的病这般持续反复太医换了数十种药方也没有明显的改善病情。一整个夏天便这样匆匆而过。期间宫中送来昙花我将它种植在花院中也没有心情去打理它。
九月的一天我陪着父亲一同用过晚饭这日他的精神却好便不愿卧床我扶他到摇椅坐下为他盖好毯子。窗上珠串的帘子下透进朦胧的月光。
父亲看向窗外忽然叹道:“又是中秋了。”我坐在他的身旁答道:“是呀真快去年的秋天多尼哥哥方才成婚可如今他却就要做父亲了。”
父亲看着我露出难得的笑意道:“是吗?在什么时候?”我道:“听说就在十月呢。”他道:“难怪前些日子我常看他独自笑着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怎么不和我说。”
我笑道:“多尼哥哥怕您怕的厉害又生来像个女儿家因此才不敢告诉你的吧。”他点头笑道:“是吧。”又微微的笑了笑转头看我道:“东莪你看阿玛是个难以相处的人么?”
我道:“怎么会在东莪的眼里阿玛是最最慈和的人。小时候嘛倒真有过一阵子怕您呢!”
他饶有兴味问道:“哦那是什么时候?”
我道:“刚刚来京城的那几年。一听说您在书房我就不敢经过。您站在我的面前就像一座小山一般我连抬眼看您都怕呢!”他朗声笑起来歇了一歇道:“那后来为什么又不怕了呢?”
我道:“还不是大娘她说……”我愕然惊觉忙掩住嘴。父亲笑了一笑道:“你大娘又和你说些什么?”我看他神色如常便道:“大娘说阿玛看似严厉实则是最最心软的人。对家人更是无比疼爱。她还说起三叔小时候十分顽皮将您驯养的第一只小雕弄死了他自己先吓的大哭倒反而是阿玛您反过来安慰他。大娘说明明自己伤心却先去抚慰别人。只有心中满是亲情爱护的人才会这样做。”
父亲道:“她总是把我说的太好。”说罢他对着我笑了一笑。他的神色凄苦笑容之中满是苦涩之意。我不忍再看将头伏在他的手臂上眼眶却渐渐红了。
只听父亲叹了口气说道:“你心中曾经怪过阿玛吧。你大娘她病故未久阿玛便娶了新人。”我不敢抬泪眼看他只轻轻摇头。
他伸手轻抚我的头道:“阿玛虽是她的夫君却更是这大清的掌舵人。有许多需要顾及的事却唯独无力顾及这种种伤心。”他不再说话停了好一会才又道:“你大娘病重之时你一定在她身旁吧她都说了些什么?”
我抬头看他他伸手轻抚我的脸道:“你不用担心顾忌只管说吧。你大娘知道咱们这会儿说起她必定十分欢喜。”我点了点头将大娘病重以来的点点滴滴一一转诉。
父亲听完目光凝结不动脸色却异常苍白平静。我暗暗担心只盯着他的每一分神情变化一言不。
过了良久他轻叹了一声道:“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竟盼望时光可以倒流能让我赶的急回来听完她要说的话……倘若时光真能回头我誓我多尔衮只做这一件事而已……你说上天可会听到!”我的心里如受重击久久说不出话来。
静了一会他又缓缓说道:“说来奇怪你三叔亡故之时我虽十分痛心但却暗自诅咒上天为何对我如此不公只留下我孤苦一人……可如今你大娘又去我却……我却开始乞求上苍唉!莫非我真的是老了么?”
我紧紧握住他手轻声道:“阿玛还是让东莪扶您去歇息吧!”
他望向窗外道:“这么好的夜色怎么能这样浪费你陪阿玛去院里走走吧!”我反复相劝也没有奏效只得扶着他朝院中走去。
庭院里树影扶疏明月窥人。远处频频传来假山上泉水流动的声音。我们在石径上慢慢行走微风中有些淡淡的花香袭来。父亲道:“这不知是什么花的香味?”
我道:“兴许是许多种花混在一起的味道。我曾听人说花香到了夜间便会更加浓郁!”父亲道:“哦你在学种花么?”
我听他一问顿时想起一件事来忙答道:“不是的是前些日子在宫中时听宫里的花匠说的我还看中一种挺特别的花拿到院子里种着呢!”
父亲问道:“是什么花?”我边走边看道:“要找一找才行天太黑了阿玛你走慢些。”
父亲笑道:“你还是像个孩子。”我笑笑不答一路上留神行走终于找到种花的地方。我扶着他渐渐走近眼前花坛中昂立着几株白色的花朵。这花朵如拳头大小形状有些似菊但花瓣又与菊花不同通体洁白伴有浓郁的香气在夜色中四下散开。我蹲下身子闻了闻道;“是了就在这里。阿玛它开了。”
我怕他看不见指给他看。父亲稍稍弯下身体看了看道:“这是什么花?”我答:“这是昙花听说只在六月到九月间才开只在夜里开花而且开过四个时辰便既枯萎了”父亲道:“昙花!原来是这个模样。”
我怕他弯身太久忙站起来扶他他道:“只能在夜间开四个时辰白昼里的大好时光都无法经历。这花之美或许便是美在它的短暂一生。昙花一现原本也就是这个意思。”
他站直身子极目远眺目光落在了假山边的小亭子上却又不再说话。我知他又念及大娘心知劝慰无效只得站在一旁。
夜风习习轻拂而过静了一会听他幽幽地道:“我这一生实是负你大娘良多。她为我求谋的我没有应允。她想要的我又没有办到。若早知人生如此短促便是圆了她的心愿……哪怕她只能过一天……过一天那样的日子到如今我也不会如此痛心疾!”
他转身向我柔声道:“东莪你有什么愿望么?阿玛一定为你做到!”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脸背着月光看不清面貌但在这黑暗之中闪着盈盈地亮使那星光亦为之黯然了。
我道:“东莪没有他求只愿阿玛早离病痛孩儿能陪伴在您的身旁那就是了。”他点头道:“我都答应我都答应。”我扶住他慢慢回转朝房中走去。
这一夜我辗转难眠。父亲的言语总在耳际撩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长夜漫漫我一时想着父亲一时想着大娘几乎整夜未眠。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我便起身往父亲房中在半路上碰到他房中的侍女向他问及她笑道:“王爷今早好的多了一大早便上院子里去了呢!”
我将信将疑忙向院中寻去果见父亲正坐在池塘旁的石凳上他看到我便招手唤我过去显得十分高兴。我走到近处看他脸色虽白精神却好满脸是笑向我说道:“一觉睡醒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你看阿玛是不是好多了。”我在他身旁道:“这么早便在石凳上坐着阿玛可要小心着凉了。”
他站起身子道:“那好吧咱们就回房去吧。用过早饭你让人去请林太医来看看我是不是好多了”我看他谈笑间言语轻松心中压着的大石渐渐放下。
迟些林太医赶来诊治后喜道:“任何病症皆与心绪有关。只要心态轻和再配以对症下药身体康复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父亲只看着我笑道:“这丫头只信林太医的你瞧她听了你的话顿时眉开眼笑早上我说我好的多了她还不信呢!”
林太医笑道:“格格关切王上其心足以感天!有格格承欢膝下王上的病指日便可痊愈了。”父亲微笑点头我看他神情愉悦方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果然接下来的时日。父亲不再长期卧床除去午休晚寝其余的时间他都努力活动身体。慢慢的甚至开始晨练。我从旁督促他每日按时进药众人见他渐渐恢复神采无不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