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十日,徐胆和野田敦在蓝衣少女安排的车马护送下来到了斯兰西郡的郡府安平城。起初在西凉郡府龙州逛街时,二人便深深感受到了西凉比泰严地方贫困落后得多,来到安平府后,更是瞠目结舌——倒不是说这里落后得如原始村落,起码基本的城池建筑还是有的,而且楼房建筑都是与泰严类似的青瓦高檐样式,在这个草原地貌为主的郡国看来实在有一点点奇怪。街面上行走的人服色也大不相同,一些看起来有些身份的商人和官吏穿着与泰严类似的绸布长衫,而那些身份卑微的马夫走卒则穿着破破烂烂的兽皮衣服,草原民族和农耕民族就这样自然融洽无比地同时在这座城和这个郡国同时存在,令人惊讶。但总的来说,作为一个颇大的郡国之中心府城,街道上实在是人烟稀少,全无郡府理应具备的热闹情景。
在旁陪同的蓝衣少女见二人面色古怪,猜到了二人的心思,解释道:“安平城是现在的郡守安平王二十年前继承西郡后新建的城池,以办理政务为主,因此不太繁盛。西郡最热闹的城还在此地以北,名为夜叉城,是斯兰地方最大最繁华的城池,相比之下东郡的郡府紧那罗城就逊色得多了,所以两位如不匆忙,倒可以去那里逛逛。”
野田敦见安平城小,料想夜叉城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再说在热闹之极的晦明城逛得太久了,早就患上了逛街恐惧症,连忙说:“哈哈,我看没有多少时间吧,我们忙着把人送到,然后回雷克萨办事处交差。”
蓝衣少女一怔,转过了头,过了好一会才轻声说:“可是前两天似乎听人说洋人已断绝了与灵牙伽罗等诸国的联系,全部撤走了。”
徐胆和野田敦对视一眼,微微地苦笑了起来。与少女接触这两天,二人心中一直存着一种万一的希望,不敢主动询问这方面的事,但此时看来确系真实无疑了。过了一会,徐胆向野田敦伸出了两根手指,野田敦看到后微微点了点头。二人都不说话,但心里很清楚,不管出了什么样的变故,人终究得活下去,对于两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来说,想方设法活下去比为气节而饿死重要得多。如果真的已被雷克萨丢弃,在找到回去的办法之前,清安丽曾经许诺的那每人二百贯的俸禄能否兑现就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了。
进入王府后,二人没有见到清安丽。等了几个小时,平修方才慢条斯理地出来见他们。缥缈门虽是数百年名门,但显然这些年混得挺衰(大概跟赵信的事很有关系),初见他们时便穿着得非常寒酸。可现在跟上了大财主清安丽,穿着打扮一下子就豪华了起来,加上长久以来形成的名门气质,看上去倒真是像模像样的,使得衣衫褴褛的二人有些自惭形秽起来。平修淡淡地告诉二人清安丽正在夜叉城购物后,直截了当地奔向了主题:“赵信呢?”
徐胆老老实实地说:“他死了。”
平修冷冷地说:“告诉我详细情景。”
野田敦一五一十地把三人携手对战柚木的情形给平修讲了一遍,只是没提赵信的过去真相。平修听完后冷笑了几声,说:“证据呢?”
野田敦瞠目结舌地说:“什么证据?”
平修大声冷笑道:“首级!既然你们说他已经死了,就理应交出他的首级,或者带我去他的埋葬处挖出尸首确认,否则我只能认为是你们两个与他串通一气,偷偷放跑了他!”
徐胆和野田敦对视一眼,都觉得这种话实在太荒谬了。徐胆站起身说:“我们并不知道你们有这种习俗,不曾割下他的脑袋。再说——他是与我们生死与共的朋友,就算我们知道,也绝对不会损毁他的遗体!”
野田敦帮腔道:“没错,你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
平修见二人不让步,又冷笑了几声说:“你们可知道洋人已经撤走了?”
二人对视一眼,叹着气点了点头。平修傲然说:“所以你们现在已是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唯有继续依附清安家。主公已延聘我为清安家的总大将,武门一切号令皆自我出,如果识相的话,你们最好合作一点。”
“我俩这辈子也算见多识广,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差不多什么都认识。”徐胆只觉得一股恶气从脚底升到了脑门,于是翻了翻白眼,提高了嗓门:“可*就是不太识相!”
平修不怒反笑:“哼,恣意妄为与实力远高于自己的神将较量,内伤深重还未察觉,反而气焰嚣张!待郡府御医来看过你们二人伤势后,才能确定你们存下几分力量。如果已是无用之人的话,只怕转眼就得痛哭着扯着主公的裤腿哀求收留了!”
“我俩都是纯洁少男,没有扯女人的裤腰带这种陋习。”野田敦**地回嘴道:“你爱扯的话扯个够吧,我们不会跟你抢。”
与(自称的)清安家武门第一人的交流便这样不欢而散,二人下来后心情也颇为郁闷。这两天从柚木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后,仔细打坐冥思内视之时,二人均发觉自己的气息阻塞难行,似乎筋络和天眼都在超负荷的战斗中受到了很大损伤,只是心中怀着“慢慢就会恢复”的念头,不敢细想罢了。平修既然如此之说,看来前景不妙。
安平王府的御医来看过二人的病后,未发一言便走了,开的一些药看起来也是不痛不氧只能治疗伤风感冒的那种。二人足足在安平王府闲坐了三天,方才等到了清安丽的大驾。她此时已全无落难逃亡时的狼狈模样,又买了一身奢华的彩衣穿,脸上也重新涂满了白粉,进入王府时看到二人在边上,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进去了。
当天晚上,清安丽才在客房召见二人。她开口便问:“赵信真的死了?你们不要骗我。”
野田敦点头说:“的确是死了。”
“那为什么不肯带平修他们去寻回他的尸首?这是他们缥缈门的事,何须你们两个外人妄自插手?”清安丽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两个也是无心之失,只是不懂这里的规矩滥讲义气而已。记住,义气不是这么讲的,既然要出仕于公门,就少沾那些江湖习俗的东西。”
野田敦不由勃然大怒,大声叫道:“那该怎么讲,谁更强大更有利就对谁好,这就算义气吗?”
“你太放肆了!”清安丽瞪了野田敦一眼:“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可以对我这样说话?”
野田敦被说得彻底急了,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也不顾徐胆在旁边了,跳着脚说:“可是当日在憔郡山中,你是怎么对我说的,你都忘记了?”
“此一时,彼一时,你连这个基本道理也不懂?”清安丽悠然说:“事情没有变,变的是你这个人而已。当时你是唯一有可能助我清安家振兴家业的希望,但现在……而且因为灵牙伽罗的恶行太盛,伙同其作恶的雷克萨洋人已被天宫殿明檄驱逐。在这种情况下,招募一个洋人会有损家族的声誉,所以对于你们二人的处置,我还得慎重考虑才行。”
“可我是神将啊,我们都是!”野田敦把徐胆拉上了前:“他的表现你也看到了的,绝对不会比我差!”
“安平王府的御医已经告诉了我探视的结果,你们的伤很重。”清安丽仰头向着天花板说:“对付柚木,的确太勉强了。”
听到这句话后,野田敦的心不由一沉。既然清安丽这么说,可见探病的结果非常不乐观,甚至二人就此成为废人的可能性很大,否则极度缺乏神将助阵的清安丽不会说得这么决绝。他张了张口,用力辩解道:“可我们对付柚木是为了……”
“够了,胖子。”徐胆伸出手挡在野田敦面前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对清安丽说:“既然已经不具备神将的力量,连洋枪都丢失了,那就什么都不算了是吗?”
清安丽微微一笑说:“不至于那么绝对。如果你们两个能帮助我制造洋枪和训练洋枪队,我也可以考虑收你们为家臣。但是俸禄就不能比照当时按照神将标准定下的额度了,年俸四十贯,制成洋枪时额外增发奖金,你看如何?”
徐胆摇头说:“洋枪不是那么容易制造的。精铁矿、好的熔炼设备、熟练的工人和精密机床,缺一不可,我们做不到。”
清安丽拖长了音调说:“那么……”
“虽然是洋人,可我们也是堂堂男子汉。既然毫无用处,也不会厚颜无耻地死乞白赖要求别人收留。”徐胆平静地说:“既然如此,我们与你的同行之旅就此为止,今后的事我们自会想办法。”
说完之后,他便拉着愤怒不已的野田敦走了出去。野田敦恼怒得脸都变成了猪肝色,再三挣扎着要回去找清安丽的晦气,给徐胆拼死方拉走了。好容易来到了远处的走廊里,徐胆才说:“平修藏在屏风后,我看到了他的袜子,还嗅到了铁的气味。”
“什么?”野田敦吃惊地瞪大了眼:“我的六识竟然退化得那么厉害了,一点都没察觉!”
“的确是受了很重的伤,这没办法。而且你当时心很乱,所以没有注意观察。”徐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他们现在仍是寄宿于安平王府,不好随便动刀伤人,所以才布下这种局诱我们自己动手。我们不交出赵信,又知道太多缥缈门的内幕,平修自然是处心积虑要除掉我们的,而清安丽……她得知御医的结论之后,也就同意了吧。”
野田敦竭力摇晃了几下脑袋,叹道:“大胆,我应该能想得到的,是我太冲动了没有考虑。”
“你应该比我先想到才对,你的心思一向比我慎密,不过,对于那个妖女,你也是动了感情的吧。”徐胆叹息着向前走了几步:“所以说女人没一个好东西,会使聪明人耳聋目盲,意乱神迷,甚至身败名裂!”
“那我们下面怎么办,大胆?”野田敦苦着脸说:“今晚闹崩的结果一传出去,我们可就会被请出王府啦,三餐无着,怎么办?”
“你就知道吃!不过三餐的确是很重要,让我考虑一下。”徐胆认真考虑了好一阵,耸耸肩叹息道:“想不出好的办法。”
忽然野田敦扑上前来把徐胆向后猛地一扯,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大喝道:“什么人!”
一个娇小的人影从走廊尽头的黑暗中走了出来,一直向前走了几步,暗淡的月光才照到她的身上,原来是进入王府后就再没见过的蓝衣少女。她微微一躬身说:“冒昧前来,打扰二位雅兴了。”
野田敦歪了歪鼻子,闷哼道:“哼,藏在那里干什么?”
蓝衣少女平静地说:“只是微微打了个哈欠,已经在试图竭力掩饰,不过还是被发现了,可见胖先生虽然身受重伤,但只要心志坚定,感觉还是很灵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