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武试的程序是先策论后弓马,策不中不准试弓马。弓马只是泛称,除骑射、步射、马术之外,还有枪、刀、剑、戟、拳搏、击刺等若干小的科目。景秀原本想着:弓马天下无双,未必能过策论一关;而能过策论一关的,弓马方面又未必比自己强。今天遇到钱成,景秀才知道天下之大,一山还比一山高,不由收敛了小瞧天下豪杰的心思。
虽然知道钱成是争夺武状元的强有力竞争,不过景秀天性豪爽,并没有文人相轻的那些臭毛病,因此与钱成相处的甚是融洽。几杯浊酒下肚,两人的话匣子便天南海北的扯开了。屠夫们在一起,讨论的多半是杀猪;农夫们在一起,讨论的大多是收成;景秀和钱成都是应试举子,话题本该围绕着科举展开,但他们聊着聊着,却不由自主地转到了新皇登基后的政治改革上。
一条鞭法自不消说,在另一个时空已经经受过检验而且获得了普遍的赞扬,在景秀和钱成两人的眼中,它自然是值得肯定的善法。
然后便是廉政风暴。太祖皇帝规定贪污超过六十两白银剥皮,其反贪措施不可谓不狠,然而效果却并不是太好。尽管一些贪官确实被剥了皮,但官员们仍然前仆后继地贪污受贿盘剥百姓。与贪官污吏要钱不要命的这骨子韧劲相比,太祖皇帝的那条异常残酷的规定也显得相形失色了。
当今皇上主导下刮起的这道廉政风暴,使得贪污受贿比以往更加容易暴露。更难能可贵的地方却在于:当今皇上极为仁慈,一方面提高官员们的待遇,使得官员们在不贪污受贿盘剥百姓的前提下能够过上体面的生活;另一方面则借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名义,令这次廉政风暴中被揭露的贪官保全了性命——再怎么说,太祖皇帝搞一次大案便大肆诛连使得数万人丢命,那样也太令人心悸。
两人正聊得火热,忽然西院前店一阵人声嘈杂,有笑声有骂声,紧接着十几个举人鱼贯而入。这些举人今天结伴外出游玩,看着天色渐晚,便回店吃饭。
一时间,客栈内七嘴八舌地响起了“赶紧上饭”、“烫热热的酒来”之类的要求。
景秀和相识的几个举人点头打过招呼,然后继续和钱成聊天。这时,他们的话题转到了科举上。
正聊得起劲,旁边有人突然有人插嘴问道:“景秀兄,你刚才说如今武将仕途未必逊于文臣,这是什么道理?太祖皇帝一直都在抑武扬文,建文皇帝更是不遗余力地扶持文官集团,而当今圣上也一直强调清君侧是为了‘恢复祖宗旧制’。我觉得,治理国家毕竟还是需要依靠文官,所以文官地位理应高于武将。”
景秀回头一看,原来说话的是前两天认识的江西举子。此人姓周名忱,字恂如,才二十一岁。周忱文采不俗,并不迂腐,和景秀倒也谈得来。于是景秀便邀他过来一起坐了。
待周忱坐定后,景秀说道:“恂如贤弟,我的推测是有根据的。你且看看当今圣上登基上几项举措。”
“其一,当今圣上登基后的第一道明诏便是扩建功臣庙。原本功臣庙只供奉‘功在社稷、泽及生民’的开国元勋二十一人。然而当今圣上除了在功臣庙内增添战死于靖难之役诸功臣塑像外,还将功臣庙所在的整个鸡笼山划为烈士陵园,派专人管理。待烈士陵园建成后,永乐皇帝将亲撰祭文,祭奠天下阵亡将士。皇上又誓言:凡是为国牺牲的将士,其灵位均送入烈士陵园,每年四孟及岁暮均由驸马都尉致祭。但我大明一日尚存,这些为国牺牲的忠勇之士俎豆香烟一日不绝。”
死后能够得到皇帝的承认并由此获得皇家的祭祀,这种荣光,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无法想象的恩赐。永乐皇帝扩建功臣庙之后,即便只是个普通士兵,只要是为国捐躯便能够享受这种祭祀。相对来说,文臣想要获得类似的荣誉却艰难无比。
据说永乐皇帝明诏扩建功臣庙时,曾有谏官进谏:功臣庙、烈士陵园不该仅仅只是供奉武人,还应该留有文臣的位置。永乐皇帝却回答说,除了配享太庙外,他还专门给文臣建立了贤良祠。太庙是祭祀先祖列帝之处,配享太庙的荣耀自然远远高于神位列入功臣庙。配享神庙的名额虽然极少,但再加上贤良祠,名额应该也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景秀的神情有点恍惚起来——配享太庙虽然荣耀无比,但太难了。入贤良祠虽然比配享太庙的机会大一些,但难度同样极高。或许,将目标定为死后进功臣庙才是最现实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