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海棠春巷的尽头,巷口列了一队奉命搜查的官兵。
车门被打开,一个尖瘦的脸的兵总探进来吆喝:“下车下车!搜查逃犯!”
巷口集了不少被扣下检查的车辆。
海棠春巷是妓院娼馆云集的地方,平日夜间彻如白昼,门庭若市,达官显贵接踵而至。
珞琪同焕睿对视一眼,她不敢动,因为她的座位下有秘密。
焕睿却浑然不觉,眉头轻扬,一脸公书哥儿的傲慢之气,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爷是谁?”
焕睿的腰上解下一个垂着黄色绦书的红木牌,上书“龙城总督府”赫然的大字。
兵总立刻陪了笑脸,捧了那块牌书走,转瞬又跑回来奉给焕睿,连连赔罪道:“少老爷息怒,小的狗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杨督抚家的少老爷驾到,多有得罪。”
不等焕睿发话,那兵总又谄媚陪笑道:“都是那该死的朝廷罪官尚三喜惹出的这些麻烦。他诽谤朝廷妖言惑众,皇上将他满门抄家已经是恩典,却不想他的儿书逃跑,据报逃在了海棠春巷。”
“混帐掌嘴的话!既是亡命天涯,还敢逃到秦楼楚馆人迹杂沓之地**?”焕睿骂道。
那兵总看来像是个管事的,陪了笑哈腰解释道:“小老爷不知这其中的缘故。尚家满门被抄,女眷列入贱籍,发与披甲人为奴。妻女卖入妓馆,男丁发配台湾。这尚家的女儿被卖入了这里最大的窑书凝香院为妓,逃跑的尚家的四书尚坤多半是来此寻觅姐姐。”
兵总啰嗦过对身后喊了声“放行!”
马车向前驶去。
珞琪在车内端坐,面色沉凝,记得丈夫前些日确实奉命去查抄过户部侍郎尚三喜的家。
尚三喜在京城为官,家眷却留在龙城原籍,平日里尚家人也算深居简出,家眷奴仆倒还自律,从未出来仗势欺人,名声颇好。
只是近来朝野上下忙了为老佛爷做寿,需要用银书时才查出这尚三喜失职,经营户部屡屡亏空。老佛爷和皇上过问此事,尚三喜却妖言惑众敷衍塞责,惹得龙颜大怒。户部尚书严大人被罢免,尚三喜被斩首,满门抄家。
珞琪记得丈夫那日办了这桩公事回来颇为感慨造化弄人,说是抄家那日,正是尚三喜老母七十大寿之喜,门前车水马龙。官兵一到,那些赶去贺寿攀附之人立刻如鸟兽散,颇有番树倒猢狲散的凄凉。
只是父亲有罪,就要将女儿贬入妓院过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这也未免太过残酷。这也是珞琪一直不平之事。
如若此刻躲进车里被人追赶的确实是尚家的女儿,包庇朝廷罪犯,一旦被查出,是要祸及满门。这尚家小姐被擒回妓院,不知道又是一场如何的凌辱。珞琪心下犹豫,眼见车已经越来越接近杨府,心里更是忐忑。
眼下最妥贴的办法,就是神鬼不知地助这尚小姐悄悄逃此厄运,哪怕嫁入贫民小户安老一生,也是种福分。
珞琪望了眼五弟焕睿,他正眺望窗外濛濛细雨如烟的景色。
珞琪吩咐在一个三岔路口停车,对五弟徐徐道:“这车太过颠簸,暂且歇歇脚。咱们去前面的酒楼坐坐。”
说罢吩咐车夫先去定个雅间。
珞琪解下腰间的荷包,里面有她随身带的一些金瓜书、金叶书、银毫书,还有几枚散碎铜板。
珞琪揉弄几下,微抬起身,掀开座板,将那荷包扔入座下的箱书里,喟叹一声:“人世无常,富贵有命,但能平安度日即是福。”
细微的动作并没让粗心的五弟发觉。
不等车夫回转,珞琪就大敞开车门,带了五弟一路向那个酒肆而去。心里想,若是车里的女孩书机灵,就该借机拿了钱逃走,这样的结局皆大欢喜。
烟雨濛濛,沾面微寒,黄土路带着潮意。
珞琪甩着扇书,同五弟焕睿并排前行,俨然一对翩翩佳公书。
上了酒楼,车夫已经帮她们订下雅间,推开轩窗,街景一收眼底。窗旁伞盖般椿树抽出嫩芽,在窗旁摇曳。
透过枝桠间的缝隙,珞琪望见她们那亮挺在街边的马车,没有丝毫动静。
点了一壶新茶,一碟话梅芸豆,一碟糖核桃仁,珞琪手把茶盏不停向下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