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斯让其他人稍作等待,孤身离开厢房,快速来到案发现场,饶有耐心地进行着至关重要的检查工作。
武田雄野的尸于厕所外端的正衣镜前,其死相极其的恐怖与狰狞,仿佛临死前看到魔鬼血腥的利爪从镜中伸出。此时此刻,武田雄野的左侧鼻孔微微渗出一道鲜艳的血迹,肌肉因死亡而变得松弛不堪,所保持着的姿势则是头部如同鸵鸟般倒插在放空的洗手池里。翻过尸体后,泠斯观察到武田雄野的眼球从球体开始渐渐显平,黑色瞳孔扩散得黯淡无光,眼神流露出一种临死前的绝望与痛苦。
之后,泠斯极为细致地对厕所以及尸体各处进行勘察。由于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疑点,泠斯只好安排一位路过的男服务生暂时将现场保护起来,然后重新回到他原来所在的包间。
“泠斯,你的勘察结果如何?”神藤哥可神情镇定,安静地站在纸门的旁边,显然是在故意等待着泠斯的归来。
“坦白而言,我现在倒是很想听听你的观点,因为我想知道你神情镇定的缘故。”泠斯谦虚地请教道。
“在你离开期间,我依次询问了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得知死者曾经接触过四种物品分别是菜肴、竹筷、话筒、酒杯。以我观之,武田雄野中毒身亡绝对不是因为接触菜肴与竹筷,更不可能会是聚会伊始所使用的那支话筒。毕竟,组织与分配工作皆为武田雄野亲自执行,而他的座位也是自己挑选的。换句话说,凶手在不确定的情况下,是根本不可能贸然在这三件物品上涂毒的。福尔摩斯曾经说过,当排除一切可能后,唯一所存在的不可能即是可能。”
“我说,这好像并不是福尔摩斯的原话吧?”安藤轲部摸着下巴,嘀咕道。
“咳咳……”神藤哥可尴尬不堪,握起拳头放在嘴唇前面,清清嗓子,“总而言之,武田雄野中毒身亡与其所接触的三只玻璃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此话怎讲?”泠斯绷紧脸庞,撇着棱角分明的刀眉,“神藤哥可,请问你所谓的‘可能’是否意味着凶手将毒药涂在酒杯的边缘?”
“空穴来风!”神藤哥可苦涩一笑,以斥责的口吻讲道,“我排除凶手在酒杯边缘涂毒的可能性,其原因是在谋杀案件中,使用这种下毒手法的必备条件无非是死者饮酒时独特的生活习惯。说到这里,我想顺便问你在尸检时是否注意到一处细节武田雄野左手戴着腕表,其虎口处有着一道青色厚茧,与周围皮肤相比粗糙突起,如同被皮鞭抽打过的狭长痕迹。”
“当然。”
“那么,你认为武田雄野的职业是什么呢?”
“斯诺克选手。”泠斯回答道,“答案在于他左手虎口处的青色厚茧。为在比赛中增强球杆摩擦,斯诺克选手总是喜欢在球杆前端反复涂抹绿色的巧克粉。众所周知,物质的分子具有运动性,所以绿色的巧克粉逐渐累积在虎口处的毛孔里。”
“没错。”神藤哥可翘起右手拇指,继续谈道,“假设这起谋杀案件碰到哪位稀里糊涂的侦探,他一定会根据侦探小说中酒杯边缘涂毒的俗套模式,于是如此轻率地断定武田雄野是一位不同寻常的左撇子,其左手戴着腕表仅仅是出于喜欢或习惯而已。否则,凶手的谋杀计划是绝对不可能取得成功的。”
“亘古至今,自作聪明往往意味着即将踏入一道难以自拔的陷阱。”泠斯深沉地感慨道。
“然而,事实的真相却是恰恰相反。”说到这里,神藤哥可来到餐桌前,用左手端起一只斟满红酒的高脚玻璃杯,无所畏惧地一饮而尽,“武田雄野根本不是什么左撇子,只是正常的右撇子。作为一名斯诺克选手,他左手戴腕表无非是确保在练习或比赛中,他可以熟练、自然地使用已经习惯生活的右手出杆。这一点与著名的斯诺克选手罗尼奥沙利文颇为相似。此外,武田雄野左手虎口处的青黑色与其所使用过的竹筷摆放位置同样是我推理属实的证据。”
“等一等。”嘉门冴子比划着手势,质疑道,“神藤君,为什么我记得……在上星期的台球俱乐部里,我父亲所使用的巧克粉是蓝色的呢?”
“这个问题不妨让我来解释吧!”泠斯咬字清晰,耐心解释道,“一般而言,现在生产的巧克粉五颜六色,而平常所见的巧克粉主要分为粉巧与油巧。绿色的被称为粉巧,蓝色的则被称为油巧。据我推断,你上次在俱乐部所看到的那场比赛应该是打九球。”
“怎么可能?”嘉门冴子皱紧眉头。
“尽管斯诺克与打九球都属于台球运动,可由于斯诺克正式比赛时的桌布多为绿色、九球多为蓝色,使用其他颜色的巧克粉会弄脏比赛所用的桌布。所以,斯诺克选手更喜欢用绿色粉巧,九球选手则偏向于蓝色油巧。”
“原来如此。”嘉门冴子激动万分,双眸仿佛火花般不时地闪烁着,“难怪我当时所见到的桌布与巧克粉的颜色一模一样。”
“既然我们已经排除掉酒杯边缘涂毒的可能性,那么真相一定存在于酒杯之中。”神藤哥可本能地抬起脸庞,视线在竹内近卫与叶美瞳之间徘徊着,“至于这名谋害武田雄野的凶手是谁?现在,这应该算是一道难以解决的选择题。”
“神藤君,我认为你有必要搞清楚一点武田雄野所接触的酒杯总共三只,分别是他自己的酒杯、竹内君的酒杯、美瞳姐的酒杯。假设竹内君与美瞳姐的酒里存在问题的话,那么为何他们两位会安然无恙呢?答案显然只有一个,即是武田雄野的酒杯存在问题,而凶手的计划则是随机杀人。另外,菜肴与酒水都是你们酒吧所的,恐怕这起谋杀案件追查起来的话,你也绝对在怀疑的范围之内。与其让一位嫌疑人来调查此案,倒不如……”嘉门冴子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的笑意,与神藤哥可对峙着彼此犀利的眼神。
“随机杀人?”神藤哥可一边重复念叨着,一边逐渐挪动着刚毅的脸庞,直到敏锐的目光落在武田雄野的座位附近。此时此刻,他屏气敛息,注意到一处细节武田雄野随手放在榻榻米上的高脚玻璃杯中尚存少许的粉色液体。
“怎么……神藤君,你现在对我的质疑无力反驳了吗?”嘉门冴子骄傲地说道。
“当然不是!”神藤哥可依次扣上袖口纽扣,端起那只高脚玻璃杯放在眼前,微笑道,“冴子小姐,鄙人身为侦探,绝对不会以放弃心中仅存的一丝正义感。至于你所提出的质疑,我的回答只能是既然我与酒吧人员都在你的怀疑范围内,那么你为何不给鄙人一次洗清嫌疑的机会呢?说到这里,我倒是想问竹内先生,这是你与武田雄野所使用过的那只高脚玻璃杯吧?”
“这倒不错。”竹内近卫点了点头,“当时,我与武田雄野因争执而打赌……”
“如此说来……”在将竹内近卫的话语打断后,神藤哥可放下高脚玻璃杯,做出十指指尖相对的姿势,“竹内先生,您一定就是谋杀武田雄野的凶手吧!”
“此话怎讲?”竹内近卫没有任何的惊讶表情,仿佛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据你所述,当时在你与武田雄野共饮的那杯酒中漂浮着一些冰块,而这些冰块的中心被您提前注入剧毒。不难解释,你喝酒是在冰块尚未融化前,武田雄野则是注入剧毒的冰块融化在酒中时。坦白承认,这是鄙人至今所遇到的第二十四起疑难案件,其华丽之处在于您利用冰块的融化。假设您现在坚持我出示证据的话,那么我想你一定不会拒绝我先对你进行搜身。
不过,以我所见,你一定没有来得及处理掉特制的保温容器。毕竟,你迄今为止没有离开这里半步。”
“精彩!”竹内近卫鼓起双掌,耸耸双肩,无奈叹息道,“没错,谋杀武田雄野的凶手的确是我,而我也不会为此作任何的狡辩。”说着,他将右手放入口袋,取出一个核桃般大小的银色方块容器。
“坦白而言,这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迷你保温瓶。”神藤哥可接过那个特制的银色容器,托在掌心仔细端详。
“竹内君,你怎么……”嘉门冴子惊愕失言又止,嘴唇颤栗仿佛暗示着她百感交集的内心。
“冴子妹妹,因为我不想再做任何荒唐的狡辩,更加不愿意为此浪费别人的精力。既然我的双手已经沾满鲜血,那么为此承担后果也是理所当然的。”竹内近卫低垂脸庞,眼角逐渐渗出两道闪烁着惆怅的泪光。
“近卫先生,为什么您要做如此愚蠢的事情?”嘉门冴子失声追问。
“为何如此?”竹内近卫抬起目光,饱含温情地落在叶美瞳的身上,含蓄地说道,“有时,做一件丧心病狂的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更多的可能仅仅是出于一种难以抗拒的意愿。假设一定让我找个理由的话,我想这对我而言是最合适的话语在这个世界里,因为邪恶与丑陋的存在,所以灵魂的善良与正义会在黑暗逐渐被侵蚀,直至彻底堕落在罪恶的深渊之中。无论你是否真正地相信过幸福与美好的存在,但光明与正义的使者却从来不会消失,除非被自己遗忘在心灵灯火的阑珊处。”
语毕,厢房内的所有人都罔知所措,本能地将视线凝聚在一处。
叮铃!叮铃!叮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