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杀手领头之人目光一寒,愈发凶狠起来。
司棠被马这一侧身晃得一个趔趄,本就是一路颠簸,如此一遭,她只觉得腹中翻涌,今日所食之物都要吐了出来。
忽而,君见云猛地握紧司棠的手,厉声道:“司棠,跳!”
司棠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得身子被朝前一带,整个人就凌空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那穷追而至的恶徒似是一定要置之死地,将手上的闪着寒光的长刀用力扔了过去,速度之快,锋利的长刀便要朝着君见云的身躯砍过去。
“姑娘!”司棠惊叫一声,心在那一瞬仿佛都静止了。
彼时,有风飒然而至。
一股甜而细腻的南海沉香之味萦绕在君见云的鼻尖,身子蓦的一轻,便是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君见云一愣,抬眸看过去,之间眼前出现一张精美绝伦的脸庞。
光洁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却没有一丝冷峻的气息,反而是恰到好处的柔和,让人莫名地心软。一双干净的眸子若黑曜石般明亮,透着迷人的光泽。右眼角下,有一颗红色的泪痣,将他温柔的眉目修饰地略显妖娆。
左眼前带着一只金丝叆叇,一条细细的金色链子连接着那镶金的圆框,一直延伸到耳后。
薄唇微抿,不点朱砂却泛着淡淡的红润光泽。
一头乌黑的长发如泼墨一般倾斜在脑后,随风清扬。
目光温柔无比,整个人淡雅如菊。
第一眼惊艳于他绝世的容颜,第二眼倾心于他人淡如茶的气质。
如此柔和之人,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飘然落地,男子将君见云缓缓放下,温柔道:“姑娘,没事吧?”
君见云愣了愣,看着眼前的人。
眼前这个人,她是见过的。
上一世,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此人便是大凉文臣之首,当今圣上的老师——邬睿邬太傅。
听闻他一直受皇帝倚重,十五岁时入当时还是太子的孝感帝府中做食客,凭借出色的口才与韬略夺得了孝感帝的赏识,他进入太子府后两年,先帝崩,新皇登基,定国号为孝感,任命邬睿为当朝独一无二的太傅,身份比当朝宰相还要高贵,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转眼新黄登基已有十年,如今这位太傅也已经二十有七,却仍旧比孝感帝还要年轻十几岁,如此品貌,让人赞叹。
只是邬睿此人,虽受皇帝倚重,却是个深居简出之人,君见云倒是没想到,今日能在此情此景之下遇到他,还得他出手相救。
“姑娘!”
被邬睿手下救下的司棠忙奔过来查看君见云的伤势,见君见云毫发无伤,方才松了口气,她如今也顾不得什么女扮男装的顾虑,只要自家姑娘没事就好。
君见云也回过神来,忙作揖行礼,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君见云并没有点破邬睿的身份,只是本分地感激邬睿的救命之恩。
司棠见自家姑娘朝着邬睿道谢,也准备道一声谢,只是方才看到邬睿的脸庞,司棠不由得就呆住了。
这般容貌气度,温文如玉,怎能不让女儿家惊艳。
邬睿微微一笑,“举手之劳罢了。姑娘的仇家可是不一般,如此穷凶极恶,倒是想把姑娘置之死地方才痛快。”
君见云已然平静下来,发现那些追杀自己的人不知何事已经被大理寺的护卫擒拿住。
“大人,其他刺客皆已咬舌自尽,只余了这个活口。”一名护卫带着一个身着舞狮服的杀手过来禀报。
邬睿虽然深居简出,然官场上、各个机关该认识他的人都是认识的。
邬睿点点头,垂首看向君见云,“姑娘可要问问?”
这是把决定权交在自己手上了。
“不必了。”君见云看着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杀手,“他们既已经在唇间备了毒药,想必也是死士,此情此景之下,也问不出什么。”
言外之意,便是用酷吏方能使之开口。
可是君见云此时哪有那个能力对这些人施行酷吏呢,托付给这位太傅大人吗?
不,人家已经救了自己一回了,何况二人之间并无来往,如此请求实在过分。
什么是分寸,君见云还是知道的。
邬睿看君见云是个识时务的,眼中划过一丝满意之色。
“劳烦这位大哥将此人交由大理寺少卿,将今日之事回禀一二。”君见云对那大理寺的护卫道了一声,而后又转向邬睿,“今日多谢公子出手相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在下的地方,在下一定全力相助。”
这话说出来君见云自己都有些无奈,她如今有什么能够帮得上邬睿的呢?何况邬睿那样的人,又哪里需要自己的帮助?
但是令君见云惊讶的是,邬睿却是爽快地应了下来:“好。有姑娘这句话,今日在下出手也不算白费力气。”
君见云倒是没什么波澜,随即道:“如此形容,实在不便,恕不奉陪。司棠,我们走。”
言罢,君见云就要走。
“且慢。”邬睿拦在君见云跟前。
“公子还有何事?”
“姑娘此番外出,女扮男装,想必是瞒着家中私自出行。若是就此归去,难免有麻烦。这样,前面便是织女阁,姑娘不妨随在下前去置办两件衣裳,弄干净了再回去也不迟。”
如此温和,谈吐文雅,言语之间都是为君见云考虑,倒真像是个谦谦君子。
君见云心中一动,方才一片混乱之中,她们放银钱的荷包早已经不见了踪影,若是就此回府,被关在祠堂严加看管,三日后与追风的约定便不能如约进行了。
一番思量之下,君见云便承了邬睿的恩惠,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对于君见云的顺从,邬睿很是满意,吩咐道:“来人,备马。”
而后又吩咐了那护卫几句,护卫领命押了那批杀手进大理寺。
便有人牵了一辆华丽的马车并一片汗血宝马过来。
“大人。”为首的人恭敬道。
“嗯。”邬睿颔首,对君见云,“姑娘,请。”态度谦和,恰到好处,让人觉得他举止高贵的同时又不会感觉到压力。
君见云颔首,依言上了马车。
大凉虽然民风开放,但还未有未婚男女共处同一辆马车的道理,因此君见云上马车后,邬睿翻身上马,驾马走在马车前面,悠悠向前。
织女阁的主人人称锦苏娘子,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子,虽已年长,仍然风韵犹存,做得一手好衣裳,让京城中的贵女们争相购买织女阁的衣裙。
君见云不明白这位太傅大人分明是朝中重臣,为何脸面在常京的商贾之中也这般大,听闻邬睿来了,那素来极少会客的锦苏娘子竟是亲自出来迎接。
“大人,今儿怎生有空光临咱们织女阁?”锦苏娘子笑盈盈地迎上来。
“给这二位姑娘寻两件体面的衣裳换上,顺便梳洗梳洗。”邬睿吩咐道,仿若这里是自己的家一般。
锦苏娘子方才看向有些狼狈的君见云和司棠,眼神有些古怪,笑道:“二位请随我来。”
“有劳了。”君见云颔首,跟着锦苏娘子而去。
邬睿看着君见云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方才从大理寺出来,便撞见这一幕。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歹徒在此行凶,众目睽睽之下,他身为朝中大臣,自然是挺身而出,救下这位女子。
或许,她命不该绝,日后会大有作为呢。
邬睿微微一笑,拂袖而去。
君见云换好衣裳出来后,外头只剩下一个随行而来的婢子。
那婢子见君见云出来,上前恭敬道:“姑娘,我家大人有事先行一步,望姑娘体谅。大人已为姑娘备好了车马,让我亲护送姑娘归去。”
君见云颔首:“有劳了。”
她不能出来太久,何况方才已经有那么一遭,外头是不是还有人伺机想要她的性命还未可知。
如今最好的做法便是承了这位邬太傅的情。
“姑娘请随我来。”
言罢,那婢子便引着君见云向前。
到了马车跟前,君见云打量了一下马车,这马车想必是特意准备的,既看不出是哪家的车马,又低调奢华,坐上去十分舒适。
“不知姑娘家在何处?”那婢子问道。
“扶风街。”
“是,明白了。”
婢子应了一声,挥动马鞭,驾车向前。
司棠看了看这马车中的陈设,靠近君见云,问:“姑娘,方才那位大人看上去气度不凡,不知是哪家的大人。若不是他,姑娘你……”
她原本是想夸赞那位大人的丰功伟绩,然说到这里却顿住了。
君见云不为所动,即便是经历了方才那场突变,仍然泰然自若。
司棠也不纠缠,掀开帘子,与那婢子闲谈起来。
“这位姑娘,不知怎么称呼你呢?”
“姑娘客气了,唤我平萱便是。”
司棠点点头,喃喃道:“平萱姑娘……不知平萱姑娘可否告知我们,你家大人是何来历,方才救了我家姑娘,日后也好登门拜谢啊。”
“姑娘言重了,举手之劳,我家大人不会记挂在心上的,二位也不必劳心费神。”
言下之意,就是不愿意透露自家主子的身份。
司棠是个明白人,听人家这说,也只好作罢,恹恹地放下帘子,坐回了原位。
一路无言,平萱按着君见云的吩咐,在君府的后门停了下来。
君见云道了谢,便虽司棠进去了。
一路上君见云都没有说话。
司棠虽然也知道自家姑娘是个寡言少语的,可是知觉告诉她,今日的姑娘有点不同。
自然不同。
君见云心中在思量一些事情。
君见云进了府里,穿过回廊,发现今日家中的奴仆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也没有下人刻意守在君府的各个角门等待她。
看来府中现在还无人得知自己出府了。
那么派杀手暗杀自己的人又是谁呢?
君见云可以肯定的是,此人绝不会是姚秀。
她太了解姚秀了,做事做绝。
若是当真是她派人来杀害自己,那么现在一定已经候在拨云苑了,若是自己死了,她也要给自己安一个忤逆家规、大逆不道的罪名;若是自己没死,私自出府这件事可大可小,依照姚秀的脾性,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狠狠惩处自己。
可是如今府中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么会是谁呢?
君见云蹙了蹙眉。
“三姐,今日的妆容甚是好看呢?这香味也有些独特,不知是哪里得的?”
远远的,有女子的声音飘过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君见云已经走到了湖心小筑,潋滟湖的中间,有一个湖心亭,此事那湖心亭中,已然坐了几位身姿窈窕的女子。
透过重重叠叠的纱幔,君见云可以辨认出里面坐的是君见雪、君见月二姐妹,还有一个嘛,便是二房的君见玉。
君见云的目光瞥了一眼君见玉,冷笑一声。
她这个五姐姐,还真是左右逢源,处事圆润呢。
君见云正向当做没看见,直接回拨云苑,君见月见着了君见云,倒是舔着脸上来了。
“这不是七妹妹吗?”她声音极大,亭中其他两位姑娘循着她的指向看了过来,“怎么着,七妹妹,那日得了老太太的另眼相看,就不将咱们姐妹放在眼里了吗?”
这话奚落之意极重。
真是个缠神婆。
君见云见君见月依然唤了自己,也不好当做没看见,便缓缓朝她们走过去,施施然行了个姐妹之礼,恭敬道:
“见过三姐、五姐、六姐。”
“嘁。”君见月不屑地冷哼一声。
“七妹妹快请起。”君见玉出来亲自扶君见云起身。
君见雪端庄地坐着,冷眼看着君见云。
君见月将君见云喊过来,如今又把她晾在一边,对君见玉道:“五姐,方才不是问三姐用的是什么吗,其实这是玫瑰花露胭脂膏,涂在脸上容光焕发,还有淡淡的香气,最是适宜年轻女子用的。这可是宫里的淑妃娘娘亲自赏给咱们三姐的,旁的姑娘想要还没有呢!”
言罢,挑衅地瞥了君见云一眼。
君见玉见君见月与自己说话,脸上漾出甜甜的笑。
“原是淑妃娘娘赏的,难怪这般好闻呢。三姐天香国色,最是适宜这种珍贵之物的。”
君见雪听了却不为所动。
君见月道:“那是,可不是人人都能用得起这玫瑰花露胭脂膏的。更别提那些个商贾之家了。”
君见云自然知道今日君见月为何会唤住自己,不过就是因为那日君母寿宴上君见云抢了她的风头,是以她自然要想法子让自己难堪。
方才那番话,便是瞧不起君见云生母娘家人是经商之人。
若不是此时情景不允许,君见云定要破口大骂,这君见月当真是不要脸,拿着周家送给君见云的滚雪细沙裙出尽了风头,如今又这般唾弃周家,真当人周家帮扶你们君家是天经地义的事呢。
君见雪冷冷地看着君见云,听闻君见月这般说辞,一贯冰冷的面容也带上一丝嘲讽的笑。
君见玉见君见月这般咄咄逼人,吓得也不敢说话。
君见云笑笑,道:“六姐所言极是,三姐是将要出嫁之人,日后到了侯府主持后宅,自然是要这些东西撑场面的,咱们这些未出阁的闺女,又哪有脸来三姐这边打秋风呢?”
言下之意,一是讽刺君见玉想要从君见雪那边讨着好处;二是嘲讽君见雪做了当家主母却没什么本事,后宅之事还要靠这淑妃赏赐劳什子物件才压的住场子。
君见玉听了脸一红,有些羞愧。
君见雪自然是听了这话不顺耳,娥眉微蹙。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君见月气愤道。
君见云却平静道:“是,七妹言重了,如今七妹招呼也打了,六姐若是无事,七妹便不奉陪了。”
言罢就要走。
“等等。”彼时,君见雪却端着一杯茶水起身,款款走来。
她一面走一面说:“七妹妹,你我同是姐妹,这好东西自然要一起分享。这凝香茉莉花露也是淑妃娘娘赏下来的,既然七妹来了,不若尝一尝?”
君见雪站定,双手将茶奉上。
君见云冷眼看着君见雪,又看了看那茶水,余光瞥过一处,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子。
正在看戏的君见玉不知被谁从身后推了一把,惊叫一声,一个趔趄扑到君见雪跟前,君见雪踉跄了一下,手中的茶盏向前一泼,茶水正对着君见云的脸洒过来。
“姑娘!”
司棠惊呼一声,却来不及挡在君见云身前。
君见月眼看着那茶水就要泼到君见云的脸上,嘴角划过一丝得逞的笑。
哪知君见云身子微微一侧,便躲过了那扑面而来的茶水,茶水径直泼到了君见云身后的丫鬟紫琼脸上。
“啊!”
滚烫的茶水泼到紫琼的脸上,她登时惊叫一声,整个脸都被烫红了。
君见月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君见雪见事情没成,有些失望,转身嗔怪道:“五妹,端端的,你推我做什么?莫不是因为你姐姐被七妹泼了脸,如今想要借我之手给你姐姐报仇吧?”
如此三言两语,不仅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又挑拨了君见云和君见玉,还点名了当日君见云对君见珠的恶行,真是高明。
君见云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