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薇的提议,吕成不心动是不可能的。</p>
不过尽管心动,决定也不是那么快就能做出的,毕竟,他有家小的负担。</p>
所以有点犹豫,不敢轻易冒险,此刻一时半会儿,神情很是纠结。</p>
珍珠反而爽快多了。</p>
“干了。”</p>
她轻声说道。</p>
语气却万分坚定。</p>
吕成有些惊讶的看着她。</p>
珍珠知道,这男人不是没看到这行业的前景,也不是没听出来这份工作比在工地里有前途。</p>
但是他不敢。</p>
因为家里有老父母,底下还有孩子,身边还有妻子,甚至还背着几万元的欠账。</p>
每个月什么都不干,都要出一大笔的开销。</p>
这重重的压力压迫着他,让他轻易不敢动,唯恐耽误了时间挣不到钱,让家人受苦。</p>
……</p>
这一刻,她也不顾是当着小姑娘的面儿,一把拽住吕成黢黑的大手,忍不住又是眼眶一热。</p>
想当年,她喜欢吕成时,两人还都在一个班上。那会儿吕家虽然艰难,但因为壮劳力吕父身体还好,所以其实重活吕成是没干太多的。</p>
他的成绩好,家里就指望着他上大学拿补贴,然后过好日子呢。而父母两人的钱,供接下来两个小娃娃上学,是根本没有问题的。</p>
单纯的少年少女谈恋爱,最后也不过是拉拉手。那一刻的怦然心动,至今仍在珍珠心头回味了无数遍。</p>
她清楚的记得,那时候丈夫的手还是挺白的,而且也不像如今这么粗糙。</p>
这一握,更加坚定了珍珠想要闯一闯的决心。</p>
……</p>
“大成。”</p>
她轻声劝道。</p>
“我知道你怕什么……你不就是怕万一这件事没成,耽误了时间,回头工地上的活不好找吗?”</p>
珍珠的神情坚定又认真,出的话也是经过考虑的。</p>
“但是你想想,就算这耽误时间了,一分钱没挣到。但只要能填饱肚子不就行了?工地上的活肯定还有机会,只不过是你可能错失了跟随装修队的机会。”</p>
“但是就算你跟随装修队又能怎样呢?”</p>
“大头在工头手里,你能拿到的也不过就是工资,这种集体的装修任务还很重,而且钱款要到年底才能结。”</p>
吕成动摇了。</p>
丁薇也忍不住无声叹气。</p>
农民工讨薪,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有的。</p>
这头珍珠也看出了他的动摇,赶紧趁热打铁:“跟着人家干,一个月也就那点钱。我们还要养家糊口,能攒下来多少?”</p>
“那工作又累,我的身体重要,你的身体就不重要吗?万一你垮下去了,我们这一家老小怎么活?”</p>
……</p>
“还有我们的欠债……”</p>
她看了丁薇一眼,对着丁薇赞许的目光,又更加坚定了信心:“除了丁薇的债,我们还欠老乡有三万多没还,八万块钱,你不吃不喝,打工得两年才能还清。”</p>
更别提还有家里的开销。</p>
他爸的药,儿子的奶粉钱,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还有村里的人情礼物……</p>
桩桩件件,什么都要钱。</p>
这是吕成轻易不敢变动的原因,但也可能是他做出改变的契机。</p>
这一点,珍珠把握的很清楚。</p>
“但如果你真听丁薇的话,到时候装修做出成绩来了,多少挣的肯定比这个多吧。”</p>
“挣得多,就算咱们家开销大,你还钱的速度是不是变快了?”</p>
……</p>
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p>
如同人人都知道的开源节流,一个月挣一千,省吃俭用花两百攒八百;肯定是比不得一个月挣一万,随意花销两千还能剩下八千来得多。</p>
这个道理吕成也懂。</p>
世间很多人都懂,只不过他们也都缺少机会,或者把握机会的勇敢和眼光。</p>
来自妻子的支持比什么都重要,珍珠说出这番话,想必也是已经做好了跟他一起接受最坏结果的准备……</p>
吕成突然间心生豪气,他也回握住妻子的手。</p>
接着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的看着丁薇:“谢谢你,丁薇,你家这个装修,我愿意做。”</p>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p>
“我跟工头说一声不去了,你那房子在哪里?咱们吃了饭就可以去看。”</p>
……</p>
丁薇也笑了起来。</p>
“别担心。”</p>
“你们真要觉得不保险的话,那两个人也不必完全在一起。吕哥你去装修,嫂子完全可以像她之前计划的那样,做个小生意,摆个摊。”</p>
“卖早饭还是卖水果都行,最起码就算做不成,也还有另一方面的支撑。”</p>
她开玩笑:“总不至于两面都不成吧?”</p>
那就真的是实力的欠缺了。</p>
珍珠猛的摇头,神情中充满自信:“不可能的,我的手艺十里八乡都夸,卖早饭绝对成!”</p>
“嗯……”刚夸下海口,她又有点犹豫:“帝都这边……早饭喜欢吃啥呀?”</p>
这个问题问的……</p>
丁薇就问她:</p>
“十里八乡的,你觉得大家有啥不吃的?”</p>
……</p>
珍珠答不出来。</p>
事实上,她觉得大家伙就没挑食的,啥都吃。</p>
丁薇也替她出主意:“咱们国家的人,只要味道好,甭管是什么,对味儿了都爱吃。”</p>
“不过前期投入小一点的话,就做些简单的吧。包子啊,豆浆啊,粥啊之类的。只要味道好,肯定不愁生意的。”</p>
而且包子也好带</p>
丁薇毕竟是经历过各种小摊的,什么样的都见过,这会儿也考虑的很全面。</p>
“租个房子,买个大蒸笼,买辆自行车,再买一个箩筐。”</p>
“包子在家里蒸好,箩筐里裹上棉被给包子保温,直接推自行车出去卖。又简单又省事,不然真要摆个小吃摊的话,你一个人估计干不来。”</p>
珍珠眼睛一亮。</p>
“那帝都的包子都怎么卖的?大肉包多少钱一个?菜包多少钱一个?”</p>
丁薇:……</p>
完蛋,这世上居然还有我聪明薇薇不知道的事情!</p>
〣(oΔo)〣</p>
……</p>
她只能老老实实的说:</p>
“我还没在外头买过包子呢……”</p>
在学校都是吃食堂,出门也是去饭店吃正经的米饭,等放假了在出租屋里,早饭懒得下楼,一般都是自己煮个面条之类的。</p>
就算偶尔下楼,也喜欢更热一点的东西……</p>
(′⌒`?)</p>
这小姑娘刚才说的那么有自信,珍珠其实还是觉得有点压力的。</p>
想想看,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厉害,但这会儿还有她不知道的……</p>
珍珠突然也放松下来,扑哧一笑。</p>
她今年也才三十多岁,身上还带着怀孕时养出的丰腴,皮肤也没有城里女孩那么细腻光滑,但此刻笑起来,竟还有那么几分明艳大方的气质。</p>
“没事,”她说道:“等我安顿好了,我去附近菜市场和早餐那一片逛逛,大概就知道了。”</p>
……</p>
夫妻俩一旦做了决定,行动力也都超高。</p>
丁薇其实很欣赏这种人,她平常也是如此,没定计划之前,随便浪都可以。一旦定了计划,就不喜欢那种拖拖沓沓的感觉……</p>
没有效率不说,心里压力还非常大。</p>
至于说赖床算不算其中一种……</p>
那“回笼教”的事儿,能叫赖床吗?叫修行。</p>
不过也因为心里存了事,所以这顿吃来的午饭也吃的相当快节奏。</p>
丁薇是已经吃过了的,这会只要了杯豆浆在那里慢慢喝。但眼看这夫妻俩狼吞虎厌,她也不由有点心惊:</p>
“慢点慢点,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p>
嘴上说不急,但夫妻俩又饿又心急,五分钟不到,两大碗饭都吃的干干净净,桌上点的三个菜也全都扫下肚了。</p>
毕竟坐火车过来要二十个小时,虽然带了馒头和鸡蛋,但是没有油水,吃再多也觉得不顶饿。</p>
小饭馆的菜浓油赤酱,相当下饭,两人自然是没忍住。</p>
……</p>
珍珠看着菜单还有点心疼。</p>
“这菜卖的真贵呀……”</p>
不好好工作,在帝都连饭都吃不起。</p>
其实丁薇找的这小饭馆菜价只能算是平常,但珍珠是用老家的物价来衡量的,而且习惯性在心里把它们换成原材料的价格。</p>
对比起来,自然很有压力。</p>
这么一想,她又对接下来的租房价格心惊胆战起来。</p>
这么一来,自己不拼命工作,可怎么养得活这一家哟!</p>
……</p>
果木介绍的她们的单位房,年底丁薇将手续办齐后就拿到了钥匙。</p>
同小区里也有不少人已经拿到钥匙了,但还有一部分人因为钱没凑齐,所以暂时还没拿到。</p>
单位就是这点好,有时候实在不方便,找找人拖一拖也行。</p>
不过如今还在过年期间,整个小区的除了一个看大门儿的,其他根本见不到人影。</p>
崭新的五菱宏光顺利的进入,一路上除了惊起一群麻雀之外,连绿化带的树干都光秃秃的了。</p>
……</p>
“这小区真大呀……”</p>
坐在五菱小神车上珍珠稀奇地看着小区里还没完全长成的绿化,对一栋栋的高楼赞叹道。</p>
丁薇解释道:“这属于单位房小区,其实绿化和物业做的都相当一般,面积也不算大,真正的大小区,开车绕几圈都得半小时了。”</p>
“这么大吗?”</p>
夫妻俩坐在后排,丁薇从后视镜里看了看目露憧憬的吕成,这会儿开玩笑道:“吕哥,你在那工地干活,应该知道你自己的小区是有多大吧?”</p>
这个吕成倒是能回答的上来:</p>
“我盖的那栋楼,主体已经盖好了,但是听工头说的编号,剩下的加上二期,还没盖好的都排到七十多栋了。”</p>
七十多栋,哪怕不全是高楼,这小区也大的不行吧!</p>
珍珠的内心一片火热——</p>
天哪,这城里的老板这么大方吗?!</p>
只是一点小事,就送这么好的房子。她原本在老家里想着,也就跟市里的那种单位房差不多的。</p>
可怎么听大成形容,感觉这小区这么好呢?</p>
更何况吕成还在旁边说:“工头他们都说,观山的楼和绿化做的都是特别好的,就是要交的钱也高,交了房子还得交什么物业费,什么基金,还有税也得交……”</p>
想想又是一大笔钱,真的好惆怅啊。</p>
珍珠在旁边捶他一下子:“你怎么就不知足呢?”</p>
“白得一套房子,你还挑剔人家收物业费,交!只要政府让交的,咱们统统都交!”</p>
当着丁薇的面儿,吕成有点不好意思,这会儿只能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p>
意思来意思去,当真挺有意思的。</p>
……</p>
丁薇却知道,珊珊的大哥出手豪阔,根本不是吕成所知道的一套房子,而是上下两套。</p>
但这会儿就不必她来多嘴了,只是尽可能的给他们提个醒:</p>
“帝都的房价一直在涨,因为孩子上学都要学区了,大家为了孩子,也不停的在买更好的学区的房子。”</p>
“所以吕哥,你想让孩子有出息的话,手里的房子不到山穷水尽,尽量不要卖。”</p>
“我琢磨着再过十年,你这房子的价格就该翻个十倍了。”</p>
现在房价都很高了啊!</p>
吕成有点不相信:</p>
“两倍有可能,十倍我琢磨着不太行。大家伙都买不起房子,不吃不喝也住不上屋,国家也不能眼看着百姓这个样子的。”</p>
……</p>
珍珠却是对丁薇很是信服。</p>
想想看,年轻小姑娘有本事,还有车——甭管什么五菱不五菱的,她觉得有车就很了不起了。</p>
再加上说话办事儿都很有主意,怎么说肯定比他们俩要强得多。因此听着丁薇的话,她也琢磨着,然后推了推丈夫:</p>
“你别说,大成,我觉得还真有可能。”</p>
不过她心里默默在想,可能没有十倍,但是五倍肯定是有的。</p>
……</p>
她掰着手指头给丈夫算:“咱们上学那会儿,在村里盖个屋一千块钱就够了。现在在村子里盖房子,最起码得个三五万。”</p>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啊!</p>
“距离咱们上学那会儿才多少年?这就翻了又岂止十倍!”</p>
说完她又惆怅地叹了口气:“唉,钱是越来越不中用了。”</p>
吕成也沉默了。</p>
……</p>
怀揣着种种忧虑和希冀,珍珠甚至还琢磨起来:</p>
“你说咱们欠老乡那些钱,近一点的也就欠了半年,远一点的都签欠了两三年了,回头还钱,是不是还得加利息啊?不然人家存银行里也能有不少钱……”</p>
吕成拍拍她的手:“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咱娘之前都有安排,每家的欠款都是算上利息的,零头就直接补整。”</p>
要不然,就他们这个一看就没什么期望的家,村里人哪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借钱呢?</p>
还不是想着,这人品跟银行里比着也不算差。</p>
吕成又叹了口气。</p>
说白了,有时候人品和留给人家的印象,比银行还靠谱呢!</p>
毕竟自己家大难,银行帮不了忙,但乡亲们却认可他们这个家的风气,主动愿意借钱。</p>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管什么时候,不能忘了这些恩情,也不能忘了大家为什么借钱给他。</p>
……</p>
就像丁薇信任他,张口就是五万块钱,还不是也认可自己的人品?</p>
他一定会时时记住这件事儿,装修房子也肯定帮她办的好好的,哪怕不挣钱,也不能坏了自己的品格!</p>
……</p>
吕成的所思所想丁薇是不知道的。</p>
这小区开车进来并不算远,丁薇很快就找到了自己买的那栋房子,从包里翻出钥匙来。</p>
“走吧,在十六楼。”</p>
夫妻俩对电梯很是打量了一会儿。</p>
珍珠出了电梯,还觉得有点儿发晕。她也不是没坐过电梯,但是市里的电梯都矮的很。</p>
医院里倒是有电梯,但她没来过呀,那段时间在家照顾孩子呢。</p>
她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似乎自己是乡下人没见识。转眼一看吕成确实很镇定,毕竟陪着老父亲住院,每天来回跑也习惯了。</p>
珍珠深吸一口气:以后得多见识些新的东西了不然一说话啥都不懂,以后夫妻俩还怎么聊?</p>
她的不自在丁薇看在眼里,但丁薇却知道,坐电梯发晕,不分什么乡下城市,主要是习惯了,后期感觉就会好一些。</p>
于是主动说道:“这楼层选的太高了,我最开始坐电梯也不习惯,总感觉晕晕乎乎不舒服。”</p>
“不过后来有事上上下下的,慢慢也就习惯了。”</p>
珍珠也松了口气,不由对丁薇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p>
吕成:???</p>
他什么也没察觉,根本不知道珍珠还有这种自卑的小心思,这会儿就傻乎乎的说道:“是啊,一开始不习惯,习惯了之后比走上楼舒服。”</p>
……</p>
此刻丁薇已经打开了房门,珍珠看着这宽敞的屋子,这会儿不由怦然心动。</p>
——“这屋子真亮堂呀!”</p>
那可不,楼层高,今天天色也好,再加上屋里什么都没有,一点遮挡都没,能不亮堂吗?</p>
窗户处都有玻璃封好了,珍珠小心翼翼地贴近,往下一看,不由腿也有些软——</p>
“就是太高了,万一玻璃不结实……”</p>
丁薇没说话,只是看着吕成。</p>
吕成是真真正正跟过装修队的,这会儿解释道:“装修一般得会换窗户……”</p>
他伸手敲了敲阳台上的一圈栏杆,这会儿对丁薇说道:</p>
“这栏杆质量不好,虽说家里用也够,但是我觉得在这种地方还是以结实为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