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侍女刚出去，另一个侍女掐好时间进来禀道:“陛下，御令卫右使海战衣已在外侯着，不知陛下见是不见。”
“海战衣？”海蓝琴微微蹙眉，想起这个名字，冷笑起来，“几个月不见回音，朕还以为他死大陆上了！”
侍女机敏，察觉到女帝的一丝火气，只把头一低再低，并未多话。
“就让他跪着——”海蓝琴回到软榻上，斜倚着，忽然转变了主意，冷声:“让他跪着进来！”
“这——”
饶是侍女们再察言观色，还是不可抑制地发出诧异的声音——御令卫使虽官阶爵位够不上上朝的边，也不能参议海国政事，但其权利地位却是公认的无可比拟，很多时候，左使海战衣与右使海定危所代表的是女帝的尊威，传达命令或执行任务都如女帝亲临，常令百官谈之色变避之不及。
而，这样位高权重的臣子，女帝居然要他跪着进来？
要知道，海国鲛人对女帝的最高礼仪都不带下跪的，除非——把鱼尾折断才能做到那样的姿态，然而，即便海战衣已经受过断尾的酷刑，现在有了和人类一模一样的双腿，走路尚且艰难，更何况是跪着走？
女帝这分明就是存心刁难，过于……残忍了。
如果换做女帝的孪生弟弟——海明王殿下，待遇会不会不一样？
“怎么？”海蓝琴挑眉，睥睨下面的侍女们，拔尖了声音，一副泰山压顶式的强势镇压姿态。
“陛下恕罪，奴婢们该死！”侍女们又矮下了一截，几乎贴到地板上。
海蓝琴顿时一股无名火起，一扫袖打翻了榻边的酒盏瓷器:“死死死！朕要你们那几条贱命做什么，都滚出去——”
稀里哗啦一阵碎响，伴随着侍女们害怕发抖的哆嗦声，一个高亢的声音横插进来:“陛下！海明王殿下的行踪已经查到了！”
“有阿明的消息了！”海蓝琴一震，喜上眉梢，不知不觉已从榻上起身，一连游移了几步，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又重新回到榻上，喝道:“进来说话！”
外面那人愣了愣，低声应道:“是……”
他真的，用那双每走一步都痛如刀割的人类双腿跪着，一步一步“走”了进来，最后跪坐在女帝打碎的瓷器碎片上，血迹斑斑，低着头一声不吭。
从始至终，海蓝琴都一旁看着。
一君一臣，一高一低，都莫名地沉默了半晌。
“他在哪里？”海蓝琴率先打破沉寂，看着海战衣。
海战衣抬起头，直直看着女帝，一双深蓝色的眸子深不可测，与其他鲛人不一样，他的眸色很深，几乎接近黑色，像是不属于海国的族人。
“微臣——”他顿顿，还是问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在回答陛下之前，陛下可否先回答微臣的问题？”
“你说。”海蓝琴眯起眼睛，她是越来越看不透自己这个心腹了。
“陛下，希望海明王殿下，一生幸福么？”
海战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语气问。
海蓝琴一怔，一时间，质疑，迷惑，未知，迷茫都在她脸上浮现出来，却无所回应，只是眉梢渐渐挑起，无疑还是怒气冲天的模样:“你什么意思！”
海战衣不动声色地回答:“微臣只是听到太多的谣言了。”
海蓝琴暴跳如雷，烫着一般，从榻上用力挣起，瞬间出现在海战衣面前，眼珠子几乎暴出来:“杀！”
海战衣面色白了几分，嘴唇微微颤抖:“谣言止于智者，杀人永远止不住天下悠悠之众口！”
“陛下！”海战衣突然提高了声音，歇斯底里，“您就是那个智者啊！”
海蓝琴退了一步，脑海里出现短暂的空白。
她想到从小到大听过的种种谣言，想到弟弟幼年的足不出户，想到他抢在她前面发下永不相见的毒誓，想到他临走前一晚的宿醉，想到他不告而别之后四处移居直至销声匿迹，想到海丽沙女皇提到的——他即将挣脱诅咒。
是的，如果有一人挣脱了诅咒，那么最后一人，如果放开了，七千年难解的诅咒就算是彻底破了。
他其实很怕，他比她更怕那个诅咒。
所以，早早的发下毒誓，早早地离开，早早的消失在海国的可控范围里。
一去四百多年……
海蓝琴抬起头，望着那幅画的方向，然后，断断续续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陛下？”海战衣疑惑地仰望女帝。
“智者……哈哈哈！智者不是我哈哈哈哈！”海蓝琴笑着笑着眼角滑下一粒珍珠质的珠点，指着某个方向，“他才是那个智者，他才是！”
仿佛明白了女帝话中隐藏的另一个意思，海战衣终于忍不住低吼:“陛下！他是您的亲弟弟啊！血脉相连的亲弟弟！“
“呃！”
女帝那张扭曲的脸瞬间近在海战衣眼前，她已然掐住了他的脖子，往地上使尽撞去，怒兽似的咆哮:“他在哪里！”
撞了几下，海战衣脸上已是血污一片，还黏着扎入肌肤的碎瓷片，眼神一如既往深不见底的蓝，断断续续:“陛下，您还没有回答，微臣的问题……”
海蓝琴瞪眼，绝眦欲裂:“朕看你是分不清自己主子是谁了！”她旋即改口，“不对，你从一开始，就只效忠他一个人！”
海战衣垂下眼帘，一字一句，呼吸急促:“我，只效忠海国。”
一字一句，微不可闻却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