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九重天上,碧瓦朱甍的宫阙之中,仍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奢华的大殿,鱼贯出入的仙婢,众位仙君的桌上杯盘狼藉,却依旧交杯换盏,相谈甚欢,满堂醉语连连。
钟离阜一身素色,正襟安坐,和这觥筹交错,鸾歌凤舞的场景十分违和。杯中仙酿许久不曾换过,一晚上婉拒了多少杯敬酒已然数不清。不管什么酒宴,钟离阜都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常年下来,在天界众仙的心中落得个清冷自负,目中无人的印象。
驸马站在钟离阜桌前举着杯盏,一身喜庆的大红锦袍已是酒污斑斑,头顶的金冠也已松垮倾斜。他摇摇晃晃口齿不清道:“虽闻仙尊不喜杯中物,但今日可否赏脸同本驸马喝上一杯?”
即便多么不在乎人情世故,可新郎官的敬酒还是要喝的,钟离阜起身举杯相敬,仰头一饮而尽,引得堂中一片哗然。
驸马又道:“又闻仙尊藏书万卷,我近日在找寻一部名为《巫经》的典籍,得知在您的宫中。”
“太慧殿书籍众多,若驸马想借阅,可去玄云宫让我那守殿的书翁帮你寻一寻。”
“实不相瞒,我的一位好友和仙尊一样是个书痴,此番寻《巫经》,是想赠予好友。”
堂内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想知道一向藏书不外借的钟离仙尊在这大喜的日子会如何拒绝新郎官的要求。
“可让书翁复写予你。”书之珍贵,莫过原版,钟离阜如是应承,未觉不妥。
驸马却显然不悦,想他堂堂西海龙太子,如今又是天帝之婿,这小小的山神居然连一本书都吝啬。阴山又怎么样?仙山之首又如何?即便天帝尊他,西王母敬他,可他敖聪才不放在眼里。今日大喜之日暂不与他计较,等这婚结完了,定要上阴山出了这口气!
看气氛有些尴尬,一位仙君上来打圆场,把驸马给拉了下去。钟离阜不以为然,离了桌走出大殿,满堂酒气熏天,让他颇为不适,便想出去透透气顺便看看刚才感受到的异样是为何。
食指一掐,他皱眉自语:“这么晚了,还要乱跑。”
钟离阜掌心翻开,想看看窦扣此时身在何处,不料幻像中白茫茫一片,让他始料未及。即便是离了阴山,只要不是设有功法结界之地,他都能放眼观之,扣儿是去了哪里?
一抹忧虑袭上心来,钟离阜心知兀自离开宴席是对天帝,对公主,对驸马的不敬,犹豫片刻后,还是放心不下,想亲自下界找寻。
脚还没踏出,就听身后有人问道:“仙尊这是要去哪?”
“回宫。”简便二字,钟离阜从不刻意。
“酒宴连摆十日,这才过了两日而已,仙尊就坐不住了,刚驸马已是不悦,你再这么一走,他必然会去天帝那参你一本。”一晚上也喝了不少,南华仙翁身子有些摇晃地走上前,同钟离阜并肩而立。
“随他。”
南华倒不意外钟离阜会如此回答。“既然如此安之若素,又是为了何事急于离开?”
钟离阜沉默,他不善妄语,本是一句‘去找你当初送进阴山的孩子’就能回答的问题,却不想让南华觉得他小题大做,大半夜宁可得罪驸马也要去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南华仙翁掌管人间命数,凡人命途多舛或是一帆风顺皆在他掌控,不过切不可逆天而行,擅自改命,否则牵一发动全身,是万万不可小觑的。
自从助窦扣进了阴山,他时常关注她命轮的变动,近日来居然在她的紫薇星盘里看到了红鸾星,虽光华极其微弱,足以让他惊愕万分了。
姻缘红鸾星现,意为有缘之人两相仪,此星吉凶皆半,不似天喜星能助有情人逢凶化吉,稍有差池便会化作凶星,导致情断缘灭更或是生离死别。
难道窦扣已和某人互生情愫?
南华见钟离阜不语,又意味深长道:“尔家有女初长成,女儿家心思细腻,仙尊可要多留心。”他不确定那孩子心里装着的人是不是还和上一世一样,毕竟什么都不记得,有意外也不是全无可能,没准这意外对她来说更是好事。如若不然......南华侧过头看了一眼钟离阜,难道是眼前之人动了凡心?不过百炼钢亦可化作绕指柔,顽石亦可顺水流,情这东西还真说不准。
南华叹了一口气,心里暗忖:若真是这样,丫头你便如愿以偿了。
钟离阜无心深究南华所言何意,他看向身后大殿,似乎全然没有消停的趋势,此时暂离开一阵,应无不妥。
“仙翁若无其他事,容我先告辞了。”
南华一扫拂尘,身躯微躬。“还望仙尊快去快回,如有问及,老夫先替你应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