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看着斧头,咳嗽了两声,轻轻用手擦了擦,目光平静地像深山潭水,浅浅一笑:“正好。”
说完,他再次出手,一斧——
山木枯!
这次不是樵夫的意,不是断山河的势,也不是千百斩的年,而是樵夫和树的悲。
樵夫伐木,也是这世间最懂树的几种人之一。
他们以伐木为生,养家糊口,也爱惜这山上的树,常去的那片山,每一棵树都记得,就像能在许多孩子中准确认出自己的孩子一样,每处枝丫,每个站立的地方都铭记着。
他们感谢树让他们能活着,也希望树能和他们一起走下去。
山木枯,是树生命的终结,是树的悲,也是樵夫的悲。
悲而苦,苦而枯,枯意绵绵,便是荒!
一斧劈来,千亦看着脚下。
脚下的砖石正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变化,就像有人偷走了它们的岁月,原本紧密坚硬的砖石,在斧光劈过,竟然变得疏松、脆弱,似乎风吹得再用力些,它们就会失散在天地。
斧光瞬息临近,很快到了千亦身边,千亦的鞋履开始枯朽,飘扬的几许黑发化成了风沙。
但千亦的目光却越来越亮,一个小女孩倔强站起,颤巍巍立在夺命一掌之下的身影在他眼前浮现。
那像是被一夜春雨洗涤过后,从荒漠中生出的一颗鲜绿的小草,微弱,却生机勃勃,满是对生命的不屈。
于是他再次拔刀,一斩。
金光和斧光相撞,迎来的却是春雨声。
在深山里,一棵枯朽的树倒在大地上,沉沉的睡去。春日一场雨,翌日树干上几颗小小的木耳探出脑袋,几只飞累的鸟儿也歇在上面,无家可归的小草靠在枯树边睡觉,几窝蚂蚁搬了家……
哗!
金光消散一空,乔伐木倒退数步,嘴角溢出了血。
千亦看着老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裸露的脚趾,他提着刀向后者走去:“你劈了我四斧,我还你一刀。”
千亦第四次拔刀,刀斩半月!
依然是随随便便的一斩。
乔伐木昂扬而立,仰天大笑:“少年人,你何必心急,老夫还有一记斧头没施出来呢!”
说话间,斧头迎着千亦的刀光斩去!
哗啦!
斧头撞在刀光上,如一阵秋风扫在桂花树上,树摇,花落,斧碎。
如桂花一般散落在风中。
乔伐木的最后一记,便是送死。
他八百年前是人,八百年一直想做人,八百年后,他以人的身份赴死。
这八百年,他为了子女,为了一梦江城的人族能过得安稳,他自愿成为魔族,为了在魔族里活下去,获得地位,他也杀人,喝人血,与寻常噬血魔没什么区别。八百年的岁月实在太长,让他都快忘记了许多他不想忘记的事。
但他有一件事不能忘,那就是他来这儿的原因。
阻止魔族离开观海,阻止魔君登上天台,阻止魔君倾倒血海!他拼尽全力去阻止,倘若不行,那便赴死。
修道八百年,在这孤寂漫长的岁月里,一直陪着他的斧头,今朝终于碎了。如桂花摇落在空中。依稀间,乔伐木似乎看见儿子和女儿想吃桂花饼,而使劲抱着桂花树摇着,妻子站在一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一切都太远了。
如今儿女早已作古,而庭前的桂花树——
八百,年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