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匪灾.
小艾说过,要到明个儿再看她妈给她的压在箱底的好东西,可是,她没来得及看,就出事了.
在这一天,将近四更天的工夫,有一哨人马悄悄地接近了买家庄,夜光迷漫,星火点点,好一个黑暗的宁静的大地.这些人马越过护寨的河水,却并没引起大的声息,可见他们是有备而来的.在黑漆漆的寨墙上,有一个人影闪了闪,招呼他们从北面进了庄,
这一天,也是活该出事儿,大喜欢之后的庄里竟然只派了五个人巡逻,而这五个人还有四个在各自段面的遮蔽处睡着了.
买家的最高领袖人物是大同的爷爷,今年六十七岁的买宗仁,他住在家里的上房屋,由于白天里多喝了一点酒,头蒙蒙的,睡得很早,在半夜里就渴醒了,可是他又舍不得点灯熬油,就摸索着喝了水,在屋里盘腿打坐,慢慢地运动筋力.
老太太迷惑地说:”你又不睡了呀?他爷?”带着伤风了的浓重的鼻音.
“睡不着了!”宗仁轻轻地说.”咳!”暴喝一声,吐出一口浊气.
夜,又静下来,宗仁的腿隐隐约约地开始作痛,偶尔还一跳一跳的,他的左腿受过枪伤,子弹斜着射进他的腿骨里,至今还有一些弹片儿镶嵌在其中.那是在二十多年前攻打本府城里的外国人教堂的时候,给外国人打伤的.遭了骨头,以后逢见是天凉就痛,甚至于逢见家里要出大事的时候它也会发狠地怪疼.在心里边儿,有时候也对外人,宗仁会说:”我的腿真是神腿啊,你看毕竟是保咱中国的神受的伤嘛,嘿,真准,比算卦相面还准哩.”
宗仁睡不着了,因为现在他的腿格外地疼,这到底咋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喜事不是办过了吗?
他很着急,就伸手从门背后拿了自己的大砍刀,一遍遍儿地磨着它的刃儿,想着心事儿.想了一会儿,他就悄悄地走出来,到街上看,街上静悄悄的,夜凉如水,星空如梦,不时有秃鹫在树稍处嘎嘎地怪叫几声,
一个黑影儿,是儿子跟了出来,”爹?”把他吓了一跳.
这是他的大儿子买有诚,今年四十多岁了,他的手里也握了一杆武器,那是一柄长枪,枪,有一丈长,粗粗的木杆儿,铁头尖儿,那一团红缨在夜风中就象魔鬼的乱发.
宗仁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有信在汉口做生意,规模还不小,一年难得回来一趟,他的家眷-----媳妇,儿子,闺女,都在那儿.儿子名叫小康,在孙儿辈中排行老二.在大儿子这边,有俩孩子,大的是升平,已经娶妻生子,现在后院住着他的家眷,而他本人则在数千里之遥的北京城的大学再造.老小的就是今天刚刚结婚了的大同了.
“你也不睡呀?”宗仁装作精神抖擞的样子问,
“爹!你又来巡视?没看多冷!为啥不叫我?”有诚责怪他.
俩人就并排走.他们先往东门.
嗯?宗仁听到了沉重的打鼾声,原来,他的家人,长工小石头躺在守夜人专门准备的小棚子里睡过去了.小棚子的外面,有微弱的灯光,那是一盏豆油燃着的马灯.
“快起来!”有诚推了推他,
小石头还在睡,长长的嘴水流下来,有股浓浓的酒气.
宗仁对恼火的儿子说:”叫他睡吧,咱们来看夜.”一点儿也不生气.这就是他的涵养,也是他在村中德高望重的原因,
“黑水去哪儿了?”有诚警觉地问着,就四下里寻找.
“不对呀,就是解手也要在这边儿上的呀?”宗仁越发地把自己的腿的先验当回事儿了.
“咕咚!”很细碎的声音,但是给有诚捕捉到了.
有诚多机灵的一个人,要不,他咋能在乱军丛中杀倒四名俄国兵,抚着伤臂带全村的二十三名弟兄安全地撤出义和拳的败局呢?那一年,他才二十岁.
有诚立即猛跑起来,待跑到北面的寨墙,则趴到了墙面上,这寨墙有一丈多厚,对外还有石头垒的垛口,攀在那儿,一时还能糊弄住人.
他睁大眼睛看去,往西,果然有一些黑影一跳一跳地越过墙垛儿,隐进了庄里.
“坏事儿!”他的头脑马上大了,于是,他拼尽了力气,大喊起来:”不好了!土匪进村了!有土匪了啊!”
“杀呀!”突然,象洪水爆发一样,村子里爆出嘈杂的喊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