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第2期的《清史研究》上有一篇文章《从陈四案管窥康熙五十年前后的社会控制》[15]
根据该文介绍“陈四,山西太原人,因康熙四十四年(1705)四十五年(1706)山西省歉收不能度日,遂于四十六年(1707)带领妻子儿女及亲戚一百三十余口外出逃荒,卖艺被人诬告抢劫。经过审理,办案官员得出的结论是‘伊等无军械,且于地方并无滋事,至于班汉杰等人衣服,亦未抢取’”
结果这个案件被康熙得知后,大为不满,康熙不满的最关键一条理由就是陈四言康熙四十四、四十五年歉收,而康熙在四十二年西巡陕西以来,“每年督抚俱报丰稔,陈四显然出语欺讹”,于是“令刑部再议’”。
康熙既然让再议,那些办理案件的官员,自然再不敢得出陈四无罪的结论,结果十月,刑部议定“陈四等因‘鸩党抢夺’被判斩立决,其他陈四的家人俱发往黑龙江,给披甲人为奴”,原任督抚,以及一大批相关官员以“纵容滋蔓”,溺职等罪过,降五级,降四级不等。”
而康熙之所以要心狠手辣来对付一个卖艺人家庭,按他自己的说法是陈四等人成群结队,“即使无谋反之行,未必无谋反之心”。
这种逻辑自然比莫须有还要高明,你这个陈四既然不识好歹敢给我康熙盛世抹黑,那我说你“未必无谋反之心”自然不是冤枉你。
那么是否真的是陈四无中生有,明明是丰稔,他偏要说成是歉收呢,硬要抹黑康熙盛世么?同文中列举了一些雍正时期的纪录,我们从中可以对康熙时期人民生活窥见一二。“雍正二年(1724)汪景祺西行山陕曾经记述‘(山西)安邑、夏县、临晋、蒲州素称富饶,三十年来,有司脧民以奉上官,取之闾左者十倍正供,桁杨桎梏至卖儿贴妇己偿还,此人事之害也。此邦不见雨雪者数年矣,岁歉无收,赤地千里。弱者转沟壑,强者率流亡,十室九空,流离无告,此天时之灾也。不但贫者饥寒切身,不能延旦夕之命,虽富家亦岌岌无以自保’”
“雍正初年,岳钟琪任川陕总督时,其《请减丁银疏》曾道:‘皇上御极以来,比年丰收,从前逃荒之民,到处皆渐次复业,而惟延安府不敢来归,抑且现在者皆云思去’”
虽然是雍正初期一些官员的记述,但汪景祺所谓的“三十年来”自然要前推到康熙时期,而岳钟琪所谓的“从前逃荒之民”自然也是康熙时期逃荒的。
由事实可见,那个被康熙杀头的陈四并没有“出语欺讹”,倒是康熙和他的那些大臣“出语欺讹”了。
康熙和他的孙子乾隆一样了,为了维护所谓盛世的谎言,是绝对不惜几条人命的。任何敢于戳穿他们谎言,给他们的所谓盛世煞风景的人,都是自寻死路
王成兰说得比较客观,陈四案件“另一方面又暴露了统治者一贯的恐惧,……于是不惜采用屠戮手段进行震慑企图以此来维护‘盛世’的繁荣”
还有一个《南山集》案的受害者戴名世也是中了自己错觉和幻想的害!他曾经说过这么一段话“顷余有志于先朝文献,欲勒为一书。所至辄访求遗编,颇略具。而今侨寓秦淮之上,闻秦淮一二遗民所著书甚富。当其存时,冀世有传之者而不得,深惧零落,往往悲涕不能自休。死而付其子孙。余诣其家,殷勤访谒,欲得而为雕刻流传之。乃其子孙拒之甚坚,惟恐其书卷之流布而姓名之彰者。呜呼,祖父死不数年而其子孙视之不啻如仇雠,其终必至于磨灭。……”[16]
这段话是好证据,表明康熙时期,满清的凶焰已经让大部分人战栗危惧,所以才有戴名世所说的“子孙拒之甚坚,惟恐其书卷之流布而姓名之彰者”“祖父死不数年而其子孙视之不啻如仇雠”的现象发生,而戴名世却天真的认为满清文网已宽,这只是那些遗民子孙不孝而已。可悲的是,他最终就死在了自己的天真上。
他为南明争正统说了这么一段话“昔者宋之亡也,区区海岛一隅,仅如弹丸黑子,不愈时而又已灭亡,而史犹得以备书其事。今以弘光之帝南京,隆武之帝闽越,永历之帝两粤、帝滇黔,地方数千里,首尾十七八年,探以春秋之义,岂遽不如昭烈之在蜀,帝昺在崖州,而其事渐以灭没。近日方宽文字之禁,而天下所以避忌讳者万端,其或菰芦山泽之间,有仅仅志其梗概,所谓存十一于千百,而其书未出,又无好事者为之掇拾流传,不久而己荡为清风,化为冷灰。至于老将退卒,故家旧臣,遗民父老,相继渐尽,而文献无征,凋残零落,使一时成败得失与夫孤忠效死、乱贼误国,流离播迁之情状,无以示于后世,岂不可叹也哉!”[17]
他为南明争正统,自然被满清头目如康熙之流切齿痛恨!他所谓的“近日方宽文字之禁”,话音未落,以康熙为首的清廷统治者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最后落了个斩首的结局,家人和亲友都被发配为奴!
3、明代更开明,所以皇帝更被丑化,清代极端黑暗,所以皇帝被无限美化
纵观以上列举乾隆康熙两朝的冤案暴行,我们应该已经可以得到明确的结论。黄裳先生说“翻看《清代**档》,其中有些案子论性质都是可以归入《笑林广记》一类的。然而读了以后却笑不出来。那结局往往是很悲惨的。人的价值已经贱如泥沙,而掌握着人的命运者也已堕落在**之下。”[18]
又说“清代**为什么会出现大量‘几乎无事的悲剧’.看来实在是必然的。上面是皇帝,手下跟着一批奴才,老百姓全是虫蚁,被随意捉来玩弄,像猫逮住老鼠一样.并不立即干掉,只是尽情摆弄,直到尽兴时才一日咬死,还得赶在他剩下一口气之前。”[19]
这样的评论确实很精要。明代太监和锦衣卫始终只是少数,大部分时间掀不起什么风浪,而到了满清统治下,则几乎人人都化为太监,人人成了锦衣卫特务,而这样说,似乎还侮辱了明代的太监与锦衣卫,因为从疯狂暴虐,神经错乱,以及想象力丰富的程度来说,他们还实在不能与满清统治下的这些臣民,这些奴才走狗相媲美,不能望其项背。
除了我们上面部分论述的乾隆康熙时期的**情况之外,这种恐怖黑暗的情形,也可以从当时出使清廷的朝鲜使者的记载那里窥见一斑。
“他(指康熙五十一年出使清廷的朝鲜使者闵镇远)在路上又遇见一个自称是明皇室后人的读书人,也说:‘见老爷们所着衣冠,不胜钦羡,吾之所着,即与牛马何异?’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笔谈问答的纸投人火中焚化,‘流涕呜咽曰:恐有人窃听,慎之慎之’。”[20]
“在这种‘避席畏闻**’的气氛中,朝鲜人敏感地察觉到一种学术和思想的窒息,他们很形象地记载了清人的谨慎小心。比如,前引王鹄亭与朴趾源说了‘禁书事’后,朴趾源注意到他急忙把笔谈的纸撕掉,免得留下违碍的证据;潘庭筠听到洪大容锐‘宫中大事’,就大惊失色,‘随书随裂,举措慌忙’,他承认自己是‘平生怕死之人’,但是就是这个自称‘怕死’的人,却写下了一句‘茫茫宇宙,舍周何适’。但是,当人问他这句话的意思时,他又转回来锐:‘此乃草率之语,大指亦不过谓中华乃万国所宗,今天子圣神文武,为臣者当爱戴归依之意而已。尊周所以尊国朝也。’这番言不由衷的话让洪大容感到‘盖汉人于当今,反同羁旅之臣,谨慎嫌畏,其势然矣’”
“朝鲜使者在和中国学者笔谈时,发现汉族文人与外国人的交往,常常是很犯忌讳的事情。《蓟山纪程》卷三纪载,江西人王庶绩与朝鲜使者徐长辅说,中国人与外国人的交往,是干犯律例的,‘生于斯,长于斯,即得受此一番拘束’,而且在笔淡中,凡是‘其稍涉忌讳者,或裂而取之,或全取之’,他们尽可能不留任何证据。比如,在和周应文讨论衣冠式样的时候,因为把‘明朝’字样‘低一字以示尊之之意’,一个姓蒋的六十岁老监生就在看后立即毁去,使得洪氏很感慨,‘汉人之畏慎每如此’。而朴趾源更明白地总结说,清朝皇帝钳制舆论的用心良苦,而汉人深自掩饰的心思也相当深刻,凡写几行文字都要‘铺张列朝之功德,感激当世之恩泽’,常常‘开口称颂,举笔谀佞’‘与人语,虽寻常酬答之事,语后即焚,不留片纸’,所以‘汉人之心苦矣’。”[21]
在这样年复一年的强制性的颂圣中,颂圣从强制变成了习惯,从被动变成了主动,从难受变成了欣然,从恶心变成了舒服,于是谎言也就变成真理,于是人们真以为自己歌颂的那个对象是所谓的圣人明君,自己所处的社会是什么繁荣盛世!
当时间流逝,康熙乾隆时代的人都死掉了,后代人没有亲身经历,就更把谎言信以为真,不再分辨那些颂圣的言辞究竟是在什么环境下形成的。
可以说,如果把康熙,乾隆这类**皇帝放在明代那样开放的舆论环境下接受考验,那么他们比起明代最糟糕的皇帝,所能得到恶评,应该多百倍千倍。
然而,现在我来说清朝所谓最好的皇帝都比明代最差的皇帝都要糟糕,人品都要恶劣,我岂非要被大多数人视为疯子,视为偏激?尽管在我看来,这确实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判断。
把公认明代最糟糕皇帝之一的明武宗和康熙乾隆比较一下:明武宗可以说动受掣肘牵制,远不能如意;清朝的康熙乾隆基本是随心所欲,想出游几次就出游几次,想建造多奢华的游乐场所就建造多奢华。
明武宗的行为在当时就受到大臣们肆无忌惮的非议抨击乃至丑化夸大,即便试图用廷杖来惩戒那些阻止他的官员,结果也依然不奏效,相反,那些受到惩罚的官员成为舆论的英雄,道德的楷模,他们的行为更被推崇,乃至起来进谏皇帝的人一波接一波,前仆后继,成为风尚;而在清朝康熙乾隆时期,那些试图劝谏皇帝的人,不但没有好下场,而且被羞辱的无地自容。
从这两点不同来说,应该讲是明朝的皇帝权力更受限制,明朝的大臣人格更独立,明朝的舆论更自由,是明朝的优越进步的地方。
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也正是因为这两点,丑化明朝皇帝的言论可以毫无阻碍的宣扬传播,而在清朝那里,只有阿谀颂圣的言辞才能保存流传。结果反而造成了,在一般愚人那里,同样性质的行为,程度要轻得多的明武宗被评成荒淫无道,而程度要严重得多的康熙乾隆,自然还是他们心目中的明君圣主。
在满清的屠刀下,不要说皇帝暴行,恶行的充分揭露,就是一些正常的批评,建议都难以存留;不要说对满清社会黑暗丑陋的彻底批判,就是稍微对所谓的盛世有些异议,结果就是家破人亡。人们战战兢兢,觳觫发抖,恐惧不安,惟恐说的哪句话,写的哪个字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除了颂圣,还是颂圣,别无选择。
明代在皇帝的同时代,各种丑化攻击的皇帝的言论就可以自由散布流传,甚至直接呈送给皇帝看,而清代尤其是康熙乾隆时期,这类言论一经发现,不仅发布这些言论的人要遭受凌迟砍头,即便仅仅阅读传播,都难逃罪名。
明代不但各种私修史书里可以充满对本朝历代皇帝的批评非议乃至造谣污蔑性质的攻击,就是官修史书比如明实录里也往往充满对皇帝行为的蓄意歪曲丑化,对一些过失夸大渲染;而清代呢,私人修史,自然是清廷主子奴才严厉打击的对象,官方钦定的史书自然更是谎话连篇重重粉饰!
结果因为明代空气更自由,更进步,更开放,更宽容,所以明代被丑化得厉害,因为满清更专制,更落后,更封闭,更残暴,反而被美化粉饰得天花乱坠!
但以上说的这些有什么用?愚人们是不会去管事实真相究竟如何的,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习惯接受的印象究竟如何而已!于是绝大部分人心目中,康熙乾隆依然是英明圣主;黑暗窒息,人民极度贫穷的社会依然被吹嘘成所谓辉煌盛世。而真正繁荣,富裕,宽松,开放的大明,在大部分人心目中却依然是黑暗压抑专制的代名词,是宦官横行,皇帝都残暴**的社会!
这就是谎言定律的神奇作用!大部分人被愚弄而不知,还自以为对历史很了解,人之可悲可怜,一至于斯!在明清评价的问题上,谎言定律真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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