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跟班头也不抬,细声细气地说:“爷的眼力见儿那是没得说的,小喜子看来也是顶好儿的。”声音细腻阴柔,像极了后世流行的各种综艺节目男主持人的嗲声嗲气。
马锐被他说话的语调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就听那福三爷接着说道:“你说要把这东西送给老爷子当寿礼,他老人家会喜欢么?”
小喜子尚未答话,旁边的何掌柜搭腔了:“三爷,您要把这个送给李、李、那个老大人,不太合适吧?”
“这怎么了,我看挺好的啊,这瓷烧得挺细,画儿也画得好啊!”那福三爷把手里的盘子翻来翻去地仔细挑着有没有疵儿。
何掌柜的苦着脸站在他旁边,支支唔唔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老、老大人是去、那个去了势的,您要把这盘子送上去,万一触了他的忌讳,老大人发了雷霆,您是他家人自然不用害怕,可他老人家随便伸伸手指头,小老儿这小店可就得变成一片焦土了!”
马锐听得暗暗吃惊,莫非这个大烟鬼的老子还是什么牛逼人物不成?可何掌柜的话里之意分明说的像是个太监,太监不都是自小儿就进宫的么,又怎么会有儿子了?这时候又有哪个太监会这么牛逼?
福三爷一脸的不屑,“哼,那是从前,现在不同以往了,自打老佛爷薨了之后,”他双手抱拳冲北拱拱手,“现在后宫里是隆裕太后她老人家作主,老头子已经跟太后递了乞骨求辞的折子,守过老佛爷的百日后,就出宫赋闲隐居了,以前攒下的家当,哼哼。。。”
说到这里话头儿一转:“老头子虽然不能人道,可花花肠子一点不少,记得上次从你这里买的‘双头龙’不,那就是给他两个小妾用的,你没见上次给他东西时那德性,鼻涕泡儿都快美出来了。”
福三爷一边诋毁着自己口中的老爷子,一边教训那个跟班儿:“小喜子,今儿个爷说的话呢你是听得明明白白,要是有一个字传到老头子耳朵里,就仔细着屁股开花,听明白了没?”说着话,向马锐扫了一眼,看马锐一脸神色如常的样子,倒没把他放在心上。
说完话,福三爷把盘子递给伙计,那伙计利索地扯块白布连匣子包好,递给小喜子,福三爷往旁边踅摸着别的玩物,嘴里跟何掌柜的唠叨:“老头子十月十七的寿辰(阳历11月10日),本来早就过了,可当时老佛爷病得正重呢,也没顾上办,好歹也算六十大寿不是,这不我们哥几个商量着,后儿个晚上给他接出宫来一起吃顿饭意思意思,酒席都跟酒楼订好了的,到时这盘子递上去,老头子一高兴或许能多赏两个,爷我开销大,不比二哥手紧,他有钱去买真玩意儿哄老头子高兴,爷我就只能弄两件小盘儿小碟儿的应付应付喽。”
听到这,马锐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心里猜测,兴奋之余脸上却不敢显出来,又花了两个银元买了个雕着裸女的白玉烟嘴儿,转身出了“虫二阁”。
马锐站在隔着两个门脸儿的书画店前,假装研究挂在窗前的字画儿,用新买的烟嘴抽了两支烟卷—在前门大街烟卷铺花了5个铜元买的不带嘴儿的美国烟,才看到那个福三爷打头出了店门,小喜子提着大大小小几个包裹跟在后面,二人头也不回地往东而去。
马锐左手拎着一尺来长的木匣,双手交叉背在身后,貌似悠闲地远远缀着二人,沿着杨梅竹斜街拐到煤市街,路过兴盛行时特意侧着脸以免店里的伙计看到自己,看两个人拐过街口,紧走两步,慢慢从墙角转过去一看,两个人的身形在如织的行人中若隐若现,马锐一路跟着毫无所觉的大烟鬼,又走了十几分钟,穿过鲜鱼口长街,见俩人拐进了兴隆街的一家四合院。
马锐抬腿进了四合院错对面的一家茶楼,这时也没说书的卖唱的,茶楼生意惨淡得很,他上了空无一人的二楼在临街的方桌前坐下,要了一壶龙井,一碟炒花生,悠闲地剥着花生,仔细地观察街对面的院子。
四合院占地极广,院里种了不少松柏之类的大树看不出有几进,只能隐约看到影壁后的垂花门儿(就是二门,古语里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指的这道门,家里仆人和男丁一般是不准进去的),一个仆人正在扫着院里的落叶。
马锐喝光了一壶茶也没见两个人出来,正想结帐走人时,见对面院子门楼下,蹲着两座汉白玉狮子的门洞里走出一个人来,正是那个小喜子,手里还拎着两个大食盒。
马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见他进了茶楼隔壁挂着“太白居”招牌的酒楼,等了一刻钟的功夫,又拎着食盒出来回了院子,一路上身子被压得挺不起胸来,显然里面装满了饭菜颇为沉重。
马锐掏出怀表看了下,上午11点多了,便付了茶资,绕着四合院转了一圈熟悉了一下地形,就回了煤市街的客栈。
到柜台一问,掌柜的告诉他许红妆逛街还没有回来,这时已经快到了吃饭点儿,估计是跟曹掌柜的如夫人在天桥逛得高兴不打算回来,马锐正在心情亢奋时也不觉得饿,回房间吃了根自制的肉肠垫巴垫巴,把匣子放在屋里,就锁门上街购置行头。
大栅栏各式店面里衣帽鞋袜应有尽有,马锐随意转了转,从八大祥买了一身藏青色的短袄棉裤,在内联升相中一双高帮的千层底棉布鞋,穿上试了试,轻便暖和又落脚无声,掏钱拿下,最后跑到蚨瑞祥,在伙计诧异的眼神里扯了几尺青布,又买了些针头线脑什么的,回到客栈才想起颜色不对。。。
马锐懒得再回去买布,咬着牙跟青布较了半天劲,手上扎出三个针眼,也没能把这东西缝成一只头套,概叹了一声随手扔到床上,心想人家老红军老八路都是上得战场下得厨房,缝衣做饭样样全活儿,自己做饭是没得说,可这针线活实在有点拿人,干脆等老婆回来交给她做吧。
还是穿着一身重裘,马锐溜达着又来到兴隆街,上午在茶楼里喝了满满一壶龙井,怕再进去时被茶博士把自己当成踩盘子的小贼—其实他就是来踩盘子的小贼,干脆一摇三晃地进了四合院对面的太白居,这时已经一点多,酒楼里只有一桌客人在喝茶消食,眼看着就要会帐走人。
伙计见来了个贵客,忙上前打了个千儿,问道:“这位爷,您老用点什么?”
马锐随意地在临街的窗前找了张桌子坐下,大方地赏了个铜元给那小伙计,让他看着上两个拿手菜式,那伙计麻利地给他沏上热茶,扭头跑进了厨房,下午日头不错,窗户半开着,马锐喝着热茶,用眼角余光看着对面四合院起脊门楼下紧闭的黑漆大门,雨罩下挂着的两盏白纸灯笼在暖风中微微晃动着。
等伙计把菜端上来,马锐叫住他,随口问道:“这位小哥,在下刚到北京城做生意不久,鲜鱼口那边实在是买不到宅子了,你可知道这附近哪有空宅子能住人的么?”
那小伙计扭头看了看在柜台后面打嗜睡的掌柜,另一桌客人已经会钞走人,店里确实也没什么可忙的,就扯了条长凳离着桌子三步远坐下,仔细想了想,压着嗓子回马锐:“回爷的话,这附近都是些老住户,都几辈子了,倒也没有很穷苦的人家儿,您老要在这儿买宅子可还真不大好办。”
“哦?”马锐一脸的失望,“唉,不瞒小哥儿你说,在下前些日子看上个唱戏的清倌儿,可家里那头母老虎说什么也不让她进门儿,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戏班子是没法儿呆了,这不才急着想买座宅子么。”一边叹着气连连摇头。
那小伙计一脸的艳羡,嘴里同情地说:“这位爷,依小的看您还是先去别的地儿去找找看吧,要真是相中了兴隆街的地头儿,小的也可以私下里给您打听打听,只是啊,您可别抱太大的念想儿。”
马锐点点头,呷了一口茶,顺口问小伙计:“对面这院子倒是不错,不知道是谁家在这儿住,回头劳烦小哥儿给问问,银子不是问题,真要能买到宅子,必有重谢。”
小伙计“嗨”了一声,“爷,小的劝您别打这宅子的主意,这家主儿来头太大,有钱有势,闲散一些的当朝大员们都不敢轻易打这门口儿过,您仔细着到时吃不着羊肉再惹一身骚。”
马锐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这话是怎么说的?”这时吃了个半饱,随手拿出烟嘴,划着火柴点上支烟,让了让小伙计,他摆手说不会。
小伙计凑上一步,一脸八卦地冲着喷云吐雾的马锐说:“您知道这家主人是谁么?李福荫李三爷,那可是当今大内总管李莲英李公公的亲侄子,过继给李公公当后代的!人李公公是什么身份,九门提督官儿不小吧?想见人李公公一面儿还得先往宫里递足了银子,李公公高兴才赏他个面子,这可是小的亲耳听一个红顶子一品大员在楼上喝酒时说过的。”
马锐装出大惊失色的样子往对面瞅了一眼,“得,咱们不说这个了,嗯,好多大官儿都在你们这太白居喝过酒的么?”
“嘿嘿,”小伙计自豪地笑笑,“咱在太白居也干了两年多了,不是跟您老吹牛啊,一品二品的大员咱可见的多了去了,都是听得李公公出宫来此小住时,排着队地来求见的,可又不能一窝蜂地拥进去不是,那轮不上号儿的就只能先在咱这酒楼里喝喝小酒儿听听小曲儿的候着了,只是现在。。。”小伙计抬手四周指了一圈儿,“老佛爷这一走,生意马上就冷清多了。”
马锐笑了笑没言语,这家酒楼的菜在他看来做得很是一般,以前生意红火无非是沾了李大总管的光,大树底下好乘凉而已,听那福三爷说,李大总管这就要出宫隐退,大势一去,估计这太白居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喽。
马锐跟小伙计又随便聊了两句,抽完了烟,就着冷菜吃了两个春卷,会了钱钞自回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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