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眼前的境况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可是,我不明白,你是谁?又为什么袭击官差呢?”益捕快在引颈就戮前总应弄个明白吧。好歹自己在平阳、西勉俩县是响当当的人物呢。
“益捕快,以你的能耐,真没看出老虎是人装的吗?”少年自鸣得意的同时,用木镖瞄准了益捕快。
益捕快叹了口气,仓凉凉扔了佩刀:“咱们三个学艺不精,来世再来讨教吧”
少年哈哈大笑:“好,真的是输拳不输阵,输艺不输场啊!不过您放心,我们不会要您的命。来您随我进寒舍来吧”
益捕快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着脸说:“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但羞辱誓死不受”
长毛少年呵呵笑道:“你死都不怕,还怕进洞吗?”
益捕快眼看形势身不由己,只好搀了鲁捕快进去。
洞口是真正的一线天,嶙峋嵯峨的石块形成两道天然屏障,中间夹出一道缝隙,只容得一个半人通过,约莫二百米过后,忽然间豁然开朗,眼前现出一个洞府来,
只见洞府内亮如矿野,鲜花野草扑鼻沁肺,洞中石桌、石凳、石床一应俱全。
益捕快看的呆了,心想:“怎么会有这种仙境?莫非这就是世外桃源?”
长毛少年脚下不停,益捕快三人鱼贯而入。
转过一道弯,只见一个小小的天然洞穴,隔着桃花古藤搭就得柴门,依稀可见石盆石碗,一张长条石桌上放着几样新鲜的果蔬。穿过这段洞穴,后面有一个浅坑,三名捕快来到坑边,只见坑里森森白骨,偶尔散发着一股尸臭气味。大家面面相觑,恐惧之情油然而生,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知戕害了多少无辜,可怜堂堂三位捕快大爷今日葬身此处。
忽然眼前飘过一个黑影,旋即一只斑斓猛虎现在面前。
刘捕快朗声叫道:“你就是这牲畜的主人么?这些白骨都是这牲畜留下的冤孽吧?”
话音未落,那猛虎缓缓站立起来,继而虎皮从中间裂开来,虎皮内竟现出一个彪形大汉来。
三人惊得一呼:原来肆虐鹿鸣镇的所谓猛虎其实是一场地地道道的骗局,是一场用野兽掩盖罪恶的谋杀。
那彪形大汉不管不顾的褪下虎皮,又慢慢从手上脚上摘下虎足虎爪。
“孩儿,去把那狗官带进来”
少年听了,疾步而去,步履轻盈的像只猕猴。
时间不大,那少年提了大声嚎啕的史县令和吴县令进来。就像老鹰抓了两只小鸡,来到近处,少年长手轻扬,可怜两位县太爷随着一道弧线硬生生落在尸骨坑里。顿时一阵彻心裂肺的嚎叫。
大汉喝道:“嚎什么嚎?你们平日鱼肉百姓不是胆大包天的很吗?”
史县令忽然眼泪汪汪地停止了哭泣:“德仁老弟,是你吧?”
彪形大汉语气阴冷地说:“史老爷,您还记得我?”
“当然,我当然记得”史县令有些打冷战了:“贤侄你听我说,当年我也是听了吴县令的话才抓的你,可是你也在我的腹部留下了一道伤疤啊!”
“那是你自作自受,难道我们这些差役真的是你们看家护院的走狗,没有一点自尊吗?”
吴县令这时大声说:“你住嘴!当初你诱拐我的小妾,现在又装神弄鬼害我丢官,你今天抓了我又怎么样?吴爷今天一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那彪形大汉并不气馁“吴狗,你到今天还红口白牙说小菊是你的小妾,不是你硬抢的吗?”
4、往事堪回首
二十年前,郝大憨也是平阳县衙门的一名差役,同在一起的还有史县令和吴县令,不过那时人们对他们的称呼是:郝捕头、史捕快、吴捕快,三个人形影不离,是歃盟饮血的异姓兄弟,三个人神勇异常,平阳县的恶徒狂匪无不胆战心惊。
那年,平阳县匪盗横行,民不聊生。衙门口上下忧心如焚,但苦于没有匪徒的行踪,几次大规模的扫荡围剿虽然有所重创,但仍没有受到摧毁性打击。
三人经过密谋,决定由郝大憨设法打入匪盗内,最后里应外合把匪患涤荡干净。
郝大憨混迹于鹿鸣镇的贫苦猎户,整日跟着老猎人进山追击野山鸡和野兔,两个月下来,自己练的一身好功夫。
这天,土匪们又来抢劫猎户,带走了大量的猎物、家禽和粮食,最后也掳掠了包括郝大憨在内的四名年轻人,郝大憨和别人一样,装模作样的反抗了一会,就被塞进了麻袋。
当夜,他们被分在不同的洞穴里过夜,并被严令相互间不允许交谈。
郝大憨在那个洞穴中望望,只见昏暗的灯光辉映着十几个憧憧人影,其中一个影子削廋如柴,他侧卧在油灯下,自得地抽着大烟,几个人毕恭毕敬地侍立着,过了一会,那抽大烟的“瘦柴”一努嘴,大伙齐刷刷的望着郝大憨,像是一群围猎者望着一只待宰的羚羊。
洞外寒风凛冽,鹅毛大雪从天而降,洞内乌烟瘴气,杀气腾腾。
那瘦柴轻唔了一声,边咳边说:“来了”
郝大憨忙低了头:“嗯哪”
瘦柴轻描淡写地说“他身上有股臭味啊,先洗个澡吧!”
郝大憨心中一惊,这瘦柴眼见是这洞穴中的老大,他话中有话,莫非是察觉出自己是坐探?他正疑惑地寻找澡堂呢,一个身材魁梧的匪徒手提一桶凉水慢慢走近了郝大憨。
郝大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突然涌上来几个匪徒将他惯在地上。那魁梧匪徒将满桶凉水慢慢地从衣领里浇了进去。时辰不大,郝大憨单薄的衣服上慢慢开始结冰,他的牙齿不停地打颤,意识慢慢有些模糊。
这时,那瘦柴瞪直了双眼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上山有什么目的?”
郝大憨冻的话也说不完整:“我…我…我是被抓来的”
瘦柴哦了一声:“嘴还挺硬,你们帮他活动活动筋骨”
瘦柴身旁的两个人给他喂上两口烟,另外四个人冲上来,猛烈地在郝大憨身上乱踢乱打。顿时,郝大憨身上开始流血,他高呼着求饶:“各位老大,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哄乱中,只听瘦柴说“给这位兄弟一个面子,替他翻个身吧”
那四名打手将他翻身过去,给他一个嘴啃泥,然后再次在他的身上暴打起来,一会儿,他就昏死了过去。
迷糊中,郝大憨被一盆浇面凉水弄醒,那瘦柴的脸凑到他血污遍布的脸上:“兄弟,愿意加入我们吗?”
郝大憨只觉得魂魄早已出窍了,气若游丝地说“愿意,我一切都听大哥的”
那瘦柴冷冷盯了他一会儿:“今后若违背山寨,就是这个样子”
说完,他猛地一扯郝大憨的胸前衣襟,一只被打进了肉体的纽扣噗地一声随着衣襟弹出,身上的血洞汩汩的喷着鲜血。
这时,旁边的一位对他大声喊道:“还不谢谢大哥教诲!?”
郝大憨使出吃奶的劲头但听起来仍显微弱“多谢大哥教诲!”
“这位是二哥”
“多谢二哥教诲!”
“这位是三哥”
“多谢三哥教诲”
“这是…”
“多谢…教诲”
拜见完毕,郝大憨一头栽倒在地上。
半夜,郝大憨醒来,只觉得身边骚哄哄的。过了一会,一个匪徒站在自己身边起夜,哗哗地把尿液射进身旁的木桶里。
郝大憨周身不听话了,疼痛是他几乎无法坚持下去,但他想起了县令那热切的目光,那信誓旦旦的诺言,他甚至做了个梦,在梦里,郝大憨为剿匪立下了大功,县令嘉奖他亲自给他戴上了大红花让他骑着高头大马游行,还把美貌的女儿许配给他,并暗暗让他接替自己做县令。
他正沉浸在南柯美梦中呢,被一阵疼痛弄醒,身边一个郎中模样的人给他用力撕掉了身上的血瘀痂,然后将草药涂抹在他的伤口处。侍弄完毕,眼不瞅他,淡淡说了一句:“在老大们没有起来前赶紧把便桶倒掉,洗刷干净!”
郝大憨忍辱负重,他知道这是郎中的善意提醒,如若不办,等待自己的肯定又是一顿毒打。
开始的几天里,郝大憨几乎天天挨打,周身上下往往是旧疤还在又添新伤,老大在洞穴里有着生杀予夺至高无上的权威,没事的时候,他手夹香烟,众人侍立周边,他踱步哪里,大家慌忙伸手去接烟灰,倘若烟灰落在地上,那就是一顿毒打—
不管是谁,就连二哥也不例外。
这个老大只是这个洞穴里的老大,而真正的匪首不知要比这个老大凶残多少倍,郝大憨想起来就不寒而栗,但是,他又盼望着赶快见到匪首,尽快将他捉拿归案,好结束这梦魇般的生活。但狡兔三窟,匪首的行踪自己有岂能轻易掌握?
几天后,郝大憨接到了他入匪后的第一个任务:伙同几个土匪下山去抢女人。
一个个匪徒眉飞色舞,瘦柴也要亲自参加,一个地位和郝大憨基本接近的匪徒悄悄说“首领一般是不允许我们抢女人的,估计这次是山西那边又要配冥婚了”
“冥婚是什么?”
“有钱人家给夭折的未婚人配亡妻啊,乡下叫配骨头,通常男方给一笔钱,女方将未有婚嫁的女子的尸骨买给男方,山西男方给钱很多的”
“我们抢女人干什么?”
“我们抢到山上杀了,然后卖死骨头呀”
“那太惨了吧”郝大憨吓得差点坐到地上,这骇人听闻的事情比毒打还让他心悸“为什么不偷点死骨头给他们呢?”
“山西富豪给钱多,大多要求尸体,而不是骨头,还要长相漂亮的”
“抢回来如果来得及就大家轮流行淫,富豪们只要知道在山下是姑娘就行了,运气好时,可以多抢几个,在山上养着等配冥婚。”
郝大憨瞠目结舌,他暗暗将山上的地形画了草图,准备伺机递出去,然后随匪徒们下山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决定有机会就偷跑回去。
土匪们下了山,郝大憨故意留在后面——他身上的伤尚未痊愈,行动不便是正常的。
忽然,他看到一位头戴毡帽十四五岁的姑娘在一棵柳树下折一枝柳枝,她大概只想做一只柳枝短笛儿。
姑娘是猎户家的女儿,忽然扭头看见了他,喊了声:“土匪”举起了手中的钢叉掷来。
郝大憨一把接住,回手啪地擒住姑娘,将他嘴巴捂住,从山沟边探出头来,把自己的大部队指给他看。
那姑娘吓得傻了。她回身扯起郝大憨躲进旁边的一个小沟内,用花草将俩人遮住。低声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把你当成土匪了”
郝大憨轻声说“其实我真的是土匪”
姑娘愣愣地看着他。郝大憨将草图递给姑娘:“你把它送给平阳县衙的吴捕头”
姑娘愣了:“吴捕头,你认识,他是我哥啊”
郝大憨来不及细问,静静地盯了她几眼,替她盖了盖,“我要是不见了,他们会找我的,那样咱们就都跑不了了”
这次行动很顺利。土匪们抢到了三名少女,肆无忌惮上山了。
老大很高兴,意味深长地让郝大憨给匪首送信汇报。
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郝大憨按照指引赶到匪首住处,结果在三个洞穴口一眼看见了吴月桂!吴月桂被五花大绑,蹲在一个树桩上。
郝大憨第一反应就是逃跑,刹那间他就明白,自己在三步内就死于非命。
匪首盯着郝大憨看了几眼:“你就是郝大憨”
郝大憨打了个躬“报告首领,属下正是”
“郝捕头,你胆子不小啊!”匪首忽然厉声喝道。
郝大憨一惊,脸上还要装出茫然不知的样子“首领,您说什么?”
首领凝视良久,突然狞笑:“郝捕头,自古官匪一家亲,这样的话您没有听过?吴捕快、史捕快就开始拿着我白花花的银子快活呢”
郝大憨还不死心:“首领,您老给我开玩笑吧”
首领哈哈大笑,“索性让你死个明白,你的县官老爷为了自己升迁,拿了我不少银子呢。而门口绑着的是吴捕头的妹妹,这不是玩笑吧?”
郝大憨听他话中没有实际成分“您诈我呢吧”
匪首鄙夷一笑:“他让我杀活人配冥婚,并大造声势逼县令下台,自己就可取而代之了”
郝大憨不信:“就算县令下台,也轮不上他吧”
匪首说:“你不愧是书呆子,他只要听我的,我只要给他足够的金银财宝,慢说一个县令,就是一个知府,老子还买不来吗?”匪首不耐烦地将一个单子掷到地上。
“那你又图些什么?”郝大憨问。
“问的好。第一,他的官是我掏钱买的,日后我就是平阳县实际上的县令,第二,他的妹妹貌若天仙,倘若成为我的压寨夫人,一来山寨更加强势,而来我也更好操控他”
“他就舍得?“
“呵呵,生意嘛,哪有不要本钱的?比如你,你为了升官,拿自己的生命做本钱,不过你亏本了”
“那么,我今天是必死无疑啰”
“有机会,你还有机会”匪首说“你去劝劝吴月桂,要是心甘情愿随我,你们俩就能全部活下来,要不然,你去死,我把她赏给弟兄们”
匪首说完一招手,吴、史二捕头狞笑着闪了出来。
5、结尾
吴县令在尸骨坑里冷笑两声:“那么,这个小子是当年和你要好的土匪?”
郝大憨冷冷笑道:“不,他应该喊你舅舅”
吴县令一怔:“吴月桂当年没有死?”
郝大憨大笑:“托您洪福。我们被抛下悬崖后幸好落在一片厚厚的鲜花地上,真是苍天有眼啊!我天天在魔窟里挨打,我还练成了比一般人结实的躯壳,月桂落在我的身上,我又落在厚厚的大片鲜花地上存活下来。”
这些年来,郝大憨和吴月桂相依为命,靠野果猎物存活下来,他们不敢抛头露面,就将猎物放在路边,那些进山的客商路过看到路边的兽皮、猎物,再看见盐罐、油缸就将等值的盐油放入容器内,等一等,只要不听见树林里有什么响动,就提起兽皮猎物离去,而一旦树林后面有口哨声,则表明交易不合适。要不加货,要不就收回自己的油盐离去,大家墨守成规,倒也相安无事。
吴县令口气软了下来“那你今日杀我,舍妹也不同意!”
“是呀,月桂常说,许你无情不让我无义,但是,你们已经害死她了啊”说着,那汉子伸手扯去,一个鲜花幔帐,上面赫然躺着鲜花簇拥着的尸体。
“你只知道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根本不顾贫民死活。你管辖的境内,横征暴敛,官府小斗进大斗卖,,经常换钞,引得通货膨胀。五年前我卖了九张虎皮得到的钱今天只够买一斤盐了。我老婆回家后就唉声叹气,她一直恨你入骨但从不允许我寻仇报复,可是,平阳县如此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月桂她实在不忍看下去了,就决定离开这个世界,好让我亲手处置你这个亲哥哥”
“哈哈,就凭你们两个也敢皮肤也敢作恶”
“是啊,可是你们作恶多端,天理昭昭,上面早就开始酝酿一场打黑除恶风暴,借以铲除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可是你们也太过凶狠,只因少给你们银两,你们就置人死地吗?”
“自然不是,那李秋菊、史老板、史剑仁都是为虎作伥的土匪,在土匪横行时就狼狈为奸,他们早就是土匪类的耳风。吴月桂在土匪时就认识他们。”
“哼,说一千,道一万。你们比我们更凶狠罢了!你看着累累白骨,不知道你还杀多少好人哩”
郝大憨哈哈一笑“那个坑无非是我们宰杀野兽的地方,想我们在荒郊野外,只能吃这些”
“可这三个捕快又有何罪?”
“他们只是证人而已,他们只能看着你们死了。”
“你们又何必装神弄鬼、扮狼扮虎?”
郝大憨一声长啸“你的辖区,官匪勾结黑白不分,豺狼当道虎豹掌权,那容我们一自身面目相见?”
一只沉默不语的史县令突然冷笑一声:“你们别高兴的太早了。你也不想想,怎么就轻而易举的捉到了两位前任县令?实话告诉你,我们只是诱饵,是戴罪立功,我的后边是大队人马,那时你就插翅难逃?”
“哦?你们看出我们的老虎是假扮的?”
“你见过只伤人不伤牲畜的老虎?你见过会爬墙开门的老虎?再说这虎爪那么大,但印痕那么浅,老虎像蹑手蹑脚在走路,四周没有一点老虎的粪便”一只缄默的益捕快说。
“哈哈哈,你纵然蝎蛇心肠,我早已料到你有诈,但月桂一死,我还能独存世上?狗官,拿命来”
“可你的儿子青春年少,你忍心让他死于非命?”
郝大憨听了,痴痴望着低头不语的儿子,久久无语。
正在这时,就听得洞外喊声阵阵,大队的官兵似乎将洞穴重重围困,只听年捕头高声喊道“郝大憨赶快投降,不可伤害人质性命,新任县令准你面见陈述”
郝大憨一怔,望着高高举起的屠刀,久久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