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容,刚才你明明说,这老鼠夺了你的荔枝。怎麽现在反倒说,这是一只猪呢?”
“不如,让这活物自己说吧。”
“对对对,刚才我也听见了,确实会讲人话。”
全国各地的商人,汇集于此,南腔北调,热闹非凡。探究此物究竟是猪还是鼠,仿佛是一件比吃脆皮烤乳猪还有味道的大事。这可是能说人话的非人类耶。
此时,莲香酒楼的大厅已全场爆满,连点菜都不够人手,吉仔被临时调去帮忙。他这会儿招揽的客人可实在是够多的了,比莲香酒楼刚开张那会儿还要多,就连楼梯通道都人满为患。
梵高竞争不过求知欲超强的小辫子,急得在楼梯口团团转。在大清国,举目无亲,安妮是他唯一的至亲,如今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掳走了。楼上可是饮酒吃肉的地方,万一这帮人多喝了三五杯,一时兴起,整出一个馊主意,把安妮给宰了,整出一道西洋风味的脆皮烤乳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啊。
如此想着,一个血腥的场景浮现了:一群小辫子,举着刀叉,嘴角淌着唾液,全都围坐在餐桌前,直勾勾地盯住一道莲香酒楼的最新招牌菜——脆皮烤荷兰小猪。金黄漏油的猪皮,看起来,真的很薄,很脆,很可口。
咕噜噜,咕噜噜……不争气的肚子,又开始抗议了。去去去,不该,不该,真不该,再苦再饿,也不能吃脆皮烤荷兰小猪呀。梵高羞愧地咽下了几大口罪恶的口水。悉悉索索从身上摸出了在同文行处领到的银子,捏在手心,掂量着。这些银子,能买多少吃的呢?还够买一些画布和颜料麽?
“大家快来啊,红毛鬼要派银子啦。”
这喊声之於梵高,犹如五雷轰顶。究竟是哪个多管闲事的小辫子,这不还停留在“掂量”阶段麽,你就这样提前对外公布了,连个犹豫的机会都没啦,害得老子想改变主意都不行。无奈,梵高只好被迫提前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
事实证明,在真金白银与探究物种两者之间,小辫子们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仿佛统统都有着一对火眼金睛,无一例外地全都听从了内心的声音。实质性的好处毕竟还是属於凡胎肉眼看得见的东西;而探究世间物种的多样性这种神圣的科学研究工作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去做比较妥当。
争抢银子的人潮顺着楼梯一泻千里,梵高吓得连後脑勺的红棕色的长辫子都竖立起来了。他被惊吓得目瞪口呆,连惊呼一声都来不及,只迅速将手中的银子抛向空中,即刻就闪了。此时此刻,若被千军万马横扫过,就只有被踩成人肉地毯的命了。
彼此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那一条曾经拥挤的楼梯瞬间被清空了,梵高感到一阵欢喜,快步冲了上去。拯救安妮的行动开始啦。
梵高努力地爬着楼梯,忽闻一阵引人垂延的烤肉香,肠胃顿时掀起剧烈的翻滚,这是货真价实的饥饿啊。这烤肉的香味闻起来,怎麽这麽香啊?而且,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噢,该不会是……
“安妮!”
心一急,脚下很自然地,就踏空了。好不容易才爬了三分之二的高度,滚下楼去时却比闪电划过天际还要迅速千万倍。很无道理地,梵高在心中大骂,是谁设计的台阶,还能弱智到把人推下楼去。这一切,偏偏发生在眼看就要登上最高处时,仿佛这才是最令人恼火的。其实,更匪夷所思的,更令人恼火的,还在後头。是正当梵高无助地滚下楼去时,全世界都给他让路了。这帮人,是曾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堵满了楼梯的人;这帮人,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才肯移步的人。
“快点让开,有人滚下楼梯啦。”
“小心,地滑。”
“滚得这麽完美,不妨看看再说。”
仿佛有好几个小辫子的声音先後响起,但已经无从辨认他们的面容了。这话重重地敲击着梵高的心,他知道,自己的心正隐隐作痛。这帮人——拿了他的银子的人,客客气气地为他开辟了一条绿色通道。於是,他很顺利地滚下楼去了。
待梵高艰难地爬起身时,那楼梯再一次挤满了人。之前的银子算是白花了,将沉甸甸的银子潇洒地抛向空中,实在是愚蠢之极。可恨楼上的烤猪香味乘着清凉的风儿,源源不断地刺激着梵高的空虚的胃肠。他情不自禁地咽下了一大口唾液,脑中反复播放着吉仔招揽客人的广告词——这小猪,皮脆而薄,瘦肉多,又鲜又嫩,入口奇香……如此想着,他頽丧地歪着嘴苦笑,觉得自己跟这帮人其实也没有什麽分别,不都是後脑勺拖着一根小辫子麽?闻到肉香,不也照样情不自禁地流淌着可耻的粘液麽?
一阵低沉而持久的雷鸣由远及近传来,来过,又走了。梵高彻底被无视了。谁又能想到,这个长得牛高马大、面目狰狞的红毛鬼,居然有着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呢?啊哈,让那些不被人了解的人,独自嚎啕大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