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两头立着高高的灯架,鲜红蜡烛熊熊燃烧,照得满屋子亮堂堂。烛身粗壮足足如婴儿手臂,雕龙画凤还鎏着金丝,看上去好生富丽堂皇。屋子里的陈设也漂亮,大桌上石榴、葡萄,莲子龙眼无一不缺,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女儿风光大嫁。
只是,床边静静坐着的美人虽盖着盖头,却是碍眼的粉红。那身衣裳用的是上好的湖缎,密密匝匝绣着鸳鸯戏水,莲叶田田,到底掩盖不了底下非正红的尴尬。女子腕上一对翠玉镯,氤氲了满腔盈盈绿晕,触手冰凉,水头极佳。
不必掀开盖头,发髻清晰的轮廓昭示着女子是侧梳头,绝非正妻入门该有的打扮。如此,无疑只是个有点体面的妾,然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谓的体面不过因为出身冷香,哪儿的美人向来价贵,谁要是能纳进门一个,哪怕只是做做摆设,听上去也很有面子。
更何况今日操办的李知事人微言轻,庸庸碌碌了半辈子,还在衙门里头领着一份说不上话的薄差,眼看往后的日子一眼能看到头。同僚之间,也很少有人将他放在眼里,今儿乍然得个美妾,在他自己看来,可算是好生风光了一把,宴席上不顾正室太太和手下人轮番劝阻,喝了个酩酊大醉。
只有那个小妾松了口气——就算最好的醒酒汤,起效用也得有段时辰,算算差不多早过了吉时,大约这晚上,自己是可以逃过去了吧……
“盛姨娘,老爷还没有醒酒,太太吩咐厨房给您做了莲子羹,叫奴婢给您送过来。”
正妻身边的妈妈叩门,小妾有点慌了手脚,没想好是否要自己揭了盖头。听说这个妈妈是太太娘家带来的陪房,最是体面受尊重,总领下人们说一不二。万幸,新指派来伺候新姨娘的小丫头得力,塞了一个荷包,三言两语将那位妈妈哄得高兴,没有多加为难,放下东西就走了。
莲子羹么?丫鬟奉上来,透过盖头下沿缝隙,小妾瞧了一眼,热腾腾胭红一碗,放了足足的莲子和去了核儿的桂圆肉,还浮着几颗枣子,丫鬟怕烫着她,细心搅了搅,又能看见下头还藏着雪白的花生仁。
早生贵子,民间常有的说法,给新娘子吃的,讨的就是一个好彩头。只是那李知事年纪大了,真的还能老来得子?沈离枝嗤之以鼻,从自己这个小妾的肚子里爬出来,就算有了孩子,只怕也不会过得多么舒服。
小丫头说,太太不是坏人,请姨娘放心吃了这莲子羹,时辰晚了,又没有正经用饭,好歹别让自己饿着。沈离枝听了,心里愈发苦闷——官家女儿去给人家做小妾,还是顶着别人的名儿,要是被小时候的玩伴姊妹们知道了,肯定连牙齿都要笑掉了吧……
“好吧,多谢你了。”
如今呀,她谁都得罪不起,对着一个丫鬟,说话也得客客气气的,自个儿挑起盖头,小心悬在凤簪顶上,接了碗勺一点点送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