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看着垂下的布帘,答非所问道:“最起码她现在明白,该做什么事儿。”
坐上回家的马车,久未开口的张枫,鼓起勇气道:“下次若再遇上,我便支走他们。”秋云笑着拉过她的手,摩挲其上老茧纹路:“三姑,那到不必,他们不敢再来。”又摇摇头:“再来,是别的法子。不过,你的法子也很好。”
回到家中,没人提及此事,各自如打了仗般的劳累,吃过饭,同刘氏张勇闲聊几句便歇下了。
因这场闹剧,止了张家三人的不怀好意的企图,也生了张枫改头换面的念头。
张氏卤菜馆生意一日好过一日。
闲下来的时候,秋云便想,日子充实满足,却又像偷藏个不着痕迹的缺口,仿佛生活里少了点什么,很玄妙的感觉。
她望着街口人来人往,思索这点遗漏。
直到老熟人上门光顾,那戴灰帽的小子不正是程府侧门递钱袋子给她的小厮嘛,她恍然大悟,原来已经很久没见到程渊了。算算日子,足两月有余。
她忙的不可开交,没再去程府送菜。
而程渊仿佛也将她遗忘,再也没有偶然出现。
穿着麂皮黑靴锦衣长袍,棱角分明的下颌仰着,不羁的笑容在嘴角漾起,手撑住骄顶等她回话,在灿烂阳光中,俊朗的不像话。
她唤小厮:“诶,门房哥哥,还记得我不?”小厮当然记得,忙喜滋滋的招呼:“哪能忘呢,秋云姑娘。”扫了圈屋子,诧异道:“这是你的铺子?”秋云点头:“你的单,我算便宜些,咱们老熟人了。”小厮自然喜不自禁,搓手道:“那感情好,怪不得这么久没到我们府上送菜,你可真本事,竟能开间这样热闹的食肆。你们店的吃食最近可有名了,连我们府上管家都差小子来打包。”说话间,秋月已将他的卤味放到柜台上,小厮付了钱,同秋云又寒暄两句,抬脚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倒回来,略微羞涩道:“忘了说,我们少爷,程少爷嘱我托口信与你,他上京都去了。可惜很久没见着你,便……”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秋云哦了声,漫不经心问:“上京都多久了?”小厮歪头想了会回道:“七夕过了不久。”说完,举起手中蒲包晃晃着急忙慌的同秋云告别。
秋云低头算账,手拨动黑子,心里想,原来如此。
而那点空荡的缝隙便填满了,用一点点属于他的消息。
却说这门房小厮提了吃食回府,正碰见顾管家。
顾管家见他哼着小曲脚步轻快不着三四的样,便呵道:“不守着门子,到哪里野去?”小厮忙将吃食藏到身后,小心躬身请安:“回顾管家,小子家中老母感染风寒,托了灶上的昌哥帮我盯着门子,去药馆捡了些药,不过片刻。”顾管家耸耸鼻子道:“放你niang的狗屁,后头藏的卤味隔着十里都能闻见味儿,你同我说什么聊斋呢,赶紧给我交出来。”小厮见被识破,只得无可奈何将蒲包双手托上,嘴里还得奉承:“顾管家您真如神仙,小子正想着管家辛苦,便去西街口的张氏卤菜馆买了些卤味,偷藏着想等晚间用膳拿来孝敬你老人家,谁知被您老人家火眼金睛看穿,小子这就奉上。”顾管家听他谎话连篇,朝他虚晃一脚,小厮没躲,依然陪着笑:“管家,还记得之前总来咱府上送菜的秋云姑娘吗?”顾管家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有点印象。”小厮继续道:“这卤菜便是她家馆子来的,前些日子上府里还是个落魄丫头,如今人家已经坐上柜台当掌柜了,我说那姑娘还挺有本事。”小厮讲的忘形,却不知顾管家脸色已变,浮上些凉意,斥道:“别同我这儿耍嘴皮子,赶紧滚到门房去,误了你的差事,便给我卷铺盖走人,若还敢擅离职守,也就不用再待了。”小厮赶紧收了声一溜烟跑了,心里还委屈,这都什么事儿,真是赔了卤菜又挨骂,闻闻手里的味道,咽下口水,下次让昌哥去,还得买来吃。
顾管家见小厮走远,转身到程夫人房里去。
程夫人正在檐下罗汉松旁逗弄她那只特别漂亮的红嘴蓝鹊,用雪指托了大米隔着鸟笼栏杆递过去,那小鹊儿嘴巴尖尖头一点一点的便将米粒吞下肚,像在冲人作揖,逗的程夫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夫人。”顾管家恭恭敬敬请了安。
程夫人见来人是他,知道定有事相告,便停下手,丫鬟立刻端了帕子上前供她擦手,帕子熏过,有股子好闻的花香味。
程夫人放下帕子,微微一笑,露出口洁白细密的牙齿,像一粒粒珍珠:“老顾,今儿又有什么稀奇事?”
顾管家将小厮所告之事一五一十的禀报。
程夫人冷静的听着,脸上没有一丝起伏,比之顾管家将程渊留下的信交给她时,还要沉着许多,淡淡道:“怕不是和渊儿还有联系?”
顾管家无言,他是尽忠,尽忠于程府。
乡野粗俗的丫头也配程府少爷惦记。他时常后悔,当初让秋云送菜到府上,但他也安慰自己,少爷已在马车内见过那姑娘一面,并不是自己牵的线。但到底是有点关系,他的赶紧,在那姑娘算计少爷,算计程家的富贵前,将这根线断掉,他抱着这点愧疚和谋算,将程渊托他的信交给了程夫人。
信已随着夫人屋内烛火一起烧掉,死灰复燃的是,那乡下姑娘竟能开上馆子,这让他不得不警惕。
但让他说程渊的不是,他是一个字儿都不会往外吐,对于看着长大的少爷,是打心眼的喜欢和骄傲。
程夫人不指望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她清楚,顾管家和她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他不属于任何人,他只属于程府,和里面的各位老爷。
她沉吟片刻对顾管家道:“你找个日子,将她约到府上,我倒是要看看,她打的什么主意,什么脸子,皮有多厚。”又道:“你悄悄的去,别让程渊屋里的人知晓,回头他……算了,随他去吧,反正他也不待见我,你自去把事办漂亮。”
顾管家本想劝两句,又不好说什么,他领了差事,行了礼,便下去了。
程夫人站在檐下,刚才擦手留下的湿气被风吹干,带了些许凉意。她看着自己柔荑般的素手,陌生的打量,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久了,便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吧。
或许,人心比石头还要硬,还要凉。
身后的鹊儿叫起来,仿佛想要米吃,仿佛想要自由,让它叫吧,程夫人想,它唱的都是自己不敢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