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掌柜被她夫人捏住耳朵,面朝墙壁,许夫人口中骂道:“盘丝洞塌方了吗?放出这么多妖精,大过年的不回窑子头去赚恩客的钱,跑人家织铺里来搔首弄姿给谁看。”
周老太出现在门口,她立刻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洒开抓许掌柜的耳朵扑过去:“我的老夫人,您可算来了。再不来,咱们这织铺便要被妖精结成网了。”
周老太拍拍她的手道:“难为你了。”
许夫人垂手站到一旁,见后面跟着的妇人个个怫然作色,暗中喜道:“只要老夫人来了,什么也不难为。”
周老太气势沉着,对躲在墙角的两个伙计说:“把门关上。”又对身后的妇人道:“拦着里头的娘们,别让一个人跑出去。”
姑娘们还在慢慢的挑布匹,或逗弄伙计,浑然不觉,直到周围光线突然暗了,扭头才发现,门正在关上,立刻像花丛堆里扔块大石头,忙咋呼起来,纷纷要往外冲,几个粗手大脚的妇人,立刻将她们擒住,得了周老太的令不能弄伤人,不过到六门关闭,几个姑娘身上都或多或少留下些青疙瘩。
其中有个稍长些的,怒目道:“周家的,你们大爷在我们楼里用了酒菜和姑娘不给钱,说了拿布匹抵,怎敢私自抓人?”
大家让开条道,周老太从中出来,目光如刀,凝视眼前挣扎的女子,轻蔑道:“你们也配用布匹抵?”
姑娘笑的花枝乱颤:“老太太不懂我们的妙处,自然视之如草芥敝履,那懂得人自会重吾等如珍宝明珠,便是黄金白璧买歌笑也是常有的事,配不配的还看落在谁眼中,尔家大爷便是此中识货之人。”
周老太怒道:“将尔为货,不知骄从何来?”
大袖一挥,后头的妇人们全摩拳擦掌,手拿油布跃跃欲试。
周老太发令:“去,把这些个妖精的画皮给我扯下来,我倒是要看看是黄金白璧还是破铜烂铁。”
姑娘们还不解其意,妇人们已将浸过的桐油湿布去糊她们如花似玉的脸蛋,鼻尖嗅到股油味方觉不妙。
原来脸上妆粉最怕油,楼里的姑娘天天擦脂抹粉,没几个皮肤好的,全靠粉黛修饰。
周老太正是要剥了她等吃饭的家伙,便是美貌姿色。
大惊失色的姑娘们尖叫挣扎,臂上金镯,头上钗环,撞的石地叮叮作响,又有妇人辱骂声,姑娘的哭声,一时之间好不热闹。外头众人听的里头喧嚣,久久不愿离去。
待个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被抹的如乱风过后的残花败柳,周老太方才下令停手。
问方才拔尖的年长女子:“现在若把你们放出去,你们这张脸,你算算值几钱。”
女子咬牙道:“老太太好手段,我等今日是栽了,但是白纸黑字,您家大郎可是按过手印的,我日后定闹上衙门,方洗今日之耻。”
老太太略有些乏了,许夫人搬来靠凳,她坐下,撑头道:“若有借据便该早早拿出来,何苦闹这一出?”
女子怒视两边擒住她手臂的妇人,老太太眨眨眼,两妇人依令放开她。
女子手伸进羊脂般的胸内,伙计均睁大眼睛。她从容不迫的掏出张纸,左侧妇人想夺,她立刻又塞到胸前,妇人气的大骂:“烂changfu,小niang养的。”女子不理会她,只望坐在椅上的老太太,露出个悠悠的笑来。
周老太伸手:“给我吧。”
女子起身,走到周老太身边,弯下腰,冲她摇摇胸,娇道:“您自己来拿嘛。”
周老太笑了笑,后面几个妇人立刻将她又逮住,手伸进她胸前,一抓便将叠纸拿出,许夫人上前,甩她两巴掌,嘴中骂道:“无耻烂fu,睁大狗眼瞧瞧,这是你那贱骨头能挨的人吗?”
周老太拿纸透光细看半天,深吸口气,默然垂手,纸条从手中飘然滑落,她无力靠在椅背上,太阳穴突突直跳。感觉到岁月的残忍,她已经老了,这种打击多来几次,她受不起。
许夫人捡起纸条,拍拍灰,不敢窥视,双手递给周老太。
她摆摆手,有气无力道:“给老许吧,让他准备二百两银子。回头再通知大郎吧。”
“二百两!”许夫人惊叫,立马意识到失态,匆匆走到柜台,捏住还在面壁许掌柜的耳朵,将纸条塞到他手中:“听到老太太吩咐了吧,还不去。”
“老太太。”许掌柜惊觉金额之重,愁眉苦脸向周老太,却只得一个疲惫的背影。
许夫人杵他一指:“快去吧,老太太累了。”眼见老人两鬓华发,心头酸楚。
许掌柜叹息着从后院出门去钱庄,老太太唤来周五,对两颊肿胀的女子道:“人只许给他,否则,一子儿别想得。”又吩咐周五:“大爷领回来先捆了丢到院里柴房,泡根牛皮鞭,我要亲自掌刑。”
周五劝道:“老太太仔细身子。”
周老太凄惶一笑:“我还没到鞭子都拿不动的年纪,送走二爷各位再同我说这句话吧。”
屋内众人闻言均伤感不已,抬袖擦泪。
周老太对那女子放低声音道:“女子本弱,更该自重,奈何你已为娼,多说无益,以后有事儿直言,勿弄腌臜手段,老身不喜。”说完让屋内妇人放开所缚女子。
那年长的女子整整衣裳,咬牙欲言,又恐周老太不兑银子,终未开口。
过了不会儿,许掌柜捧盘银子回屋,身后跟着满脸笑意的张桦。
她一进屋便扇鼻道:“好臭的味。”
许夫人不喜她,讥道:“二夫人来前倒未闻见。”
张桦惦记所谋之事,并不斗嘴,走到周老太身边,规矩站好。
许掌柜将银子托到女子面前,她被眼前银光照的大喜,挽起袖子,盘点清楚,两颊高肿,艰难的笑:“对的很,老太太是诚信之人,烦找个口袋,女子好携。”
周老太应允,许掌柜在她面前用布袋装好。
女子接过布袋不顾满头朱钗乱,喜滋滋的邀众姐妹朝周老太道谢便欲出门去,周老太却差人拦住,女子以为周老太事后反悔,怒道:“老太太莫不是出尔反尔,起悔心了吧。”
周老太淡笑:“从后头出去吧,别把吃饭的买卖丢了。”
众女子皆微动,年长女子扶正朱钗,怀抱银子再次道谢。
张桦想拖延时间,连忙阻拦:“怎么就让她们轻易得手,以后再来咋办,不打上一顿扒了衣服丢大街上,如何了事。”
女子中有个骂道:“哪里来的丑妇,如此狠毒。”
张桦哼道:“乌鸦笑猪黑,自己不觉得。”
年长的女子笑道:“老太太不会调教下人,怎么都下令了还有人反驳。”
周老太仿似才见到张桦,瞟她眼:“我说让她们走,二媳妇若有异议,便请她们回你房里慢慢聊吧。”
站起身领众妇人欲从后院出去。
女子们随周老太行至院门口,年长女子扭头对周老太道:“老太太乃令人敬重之长,世道不容,何怪我等自轻自贱,各有因果罢了,周家大爷以后再来,我等必好言劝止。”
说完众女子如群鸟飞散出门去。
周老太回头望眼还愣在原地的张桦,心头一凛,忙急急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