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拐他们这一走,却让王永泰留下的唯一孙子失去了很快见到亲人的机会,直到十多年后才在一个偶然的时间里,与堂兄王坚相会面。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也是在六月二十一日的同一时间,大宋京西南路枣阳军杏山山区的屯田军营里,一座草草搭盖成的木房内,三十岁的劲军统制王坚,抖着手把几张信纸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几滴泪水掉落在信纸上,把最上面一张信纸左下角上的王永泰的泰字化成了一片模糊的墨迹。
“祖叔一家就这样完了,我那小堂叔还能不能逃出生天呢?”王坚心想:“派去打探的人,应该这些天就会回来了吧,不知那什么灰熊山的张仲富能否保得住一个小小的山寨?唉!”
王坚把手上的信纸塞入信封,小心地放到枕头底下。
门外有人高声报告:“禀将军,有东路探子回报。”
王坚一改面上悲戚的神色,满是风霜的脸上现出一副威严之态,沉声说:“报来。”
一名忠顺军士兵进入房内,单膝单手支地施礼禀道:“东路探子回报,这一路六个人只有他一人生还,其余的五人被李蜂头的部下所杀。据报,沂山王家寨于四月初七日被李蜂头买通内奸,骗开寨门,寨中近四百青壮男丁战死,其余的七百多妇孺全被送给蒙古人为奴。据说破寨时王老寨主将其不满半岁的孙子派人送往灰熊山。灰熊山则于四月二十六日破寨,山主张仲富以下四百七十余人无一降敌,全部战死。”
王坚急问:“那灰熊山的其他妇孺呢?”
“探子未曾得到任何消息,无人知晓。”军士回答。
王坚沉默了一会,抬头说:“知道了,你退下吧。”
“小堂弟,希望天可怜见,能保得你一条小命,给祖叔家留下一条根苗。”王坚默默地为那不足半岁的婴儿祝福。
忠顺军在孟宗政于嘉定十六年(1223),病死于枣阳任上后,由江海统辖,所归统属问题一直闹得军心不稳。到去年各军矛盾益发严重,几乎弄到自行解散的地步。幸得朝廷急令任峡州(今宜昌)兵马监押的孟宗政之子孟珙,改任京西第五副将、权神劲军统制,回到枣阳任职,改由孟珙权管忠顺军。
孟珙将忠顺军分为三军,军情遂平定。今年,又于枣阳城西创修平虏堰,溉田10万亩,由忠顺军与民户分屯;同时命忠顺军每家养马,官供刍粟,于是粮丰马增。
王坚于嘉定十一年(1218年)七月赴枣阳应募加入“忠顺军”,为孟宗政部下。他作战勇敢且有谋略,升为劲军统制。
此时王坚正分领一支七千人的忠顺军,在杏山山区屯田、练兵、守备御敌。
王坚心中的默祈慢慢被烦躁不安所替代,这一晚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
时已半夜,他忽然想到,李蜂头原在青州,现在既然降了蒙古人,为他们攻打山东路的抗蒙军民人等,则灰熊山逃出的人决不会向北,必然是向南而走,而且极有可能会直接逃入大宋境内。
从穆陵镇南下到大宋,一路要经金国的莒州、沂州,然后过海州或是邳州才能进入宋境。这样上千里的逃难路程下来,也不知有多少人能逃出生天。想到还只有数个月大的小堂弟,王坚忽地一下翻身而起,向外高声问道:“此刻何人值守?”
房外传来声息,一个声音应道:“启禀将军,在下中营甲辰营指挥杜,此刻当值巡守在外,恭候将军将令。”
王坚开门来到外厅,对立于厅门前的杜指挥说:“即刻传中营甲子营指挥王长明来见我,有紧急军务。”
杜指挥去后不久,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将领匆匆走入厅内,行了军礼后问道:“坚哥,如此半夜时分召小弟前来,有何要事需小弟去办么?”
王长明是王坚的族弟,因为有勇有谋而深得王坚倚重。此时王坚急于要想办法营救才出生几个月的堂弟,自己是一军的主将又不能分身,这才想到这位族弟。当即问道:“明弟可记得叔祖永泰公吗?”
王长明道:“坚哥说的是在山东路立寨的叔祖永泰公么,怎么会不记得,那年他回到邓州时还送了我家一石粮食,让我们一家大小过了个舒心年呢。坚哥,今天叫我来是为了叔祖公的事么。”
王坚把王家寨的事情与王长明讲了,说:“明弟,我料灰熊山逃出的人必定南下入我宋境,你即刻挑选五十名精壮会武的敢死之士,明日一早带着我的文书出发,尽快赶到淮南东路的楚州寻找灰熊山逃出的人。你此去路过淮南西路的安丰军时,趁便去见见我们的本家兄弟王祖忠,或许他能给你一些助力。到楚州后,若是能找到小堂弟,便即刻将他带回来。此事万分紧要,你务必小心谨慎行事,非不得已不要将我给你的文书出示他人。”
王长明应了声:“我明白坚哥的意思了,只要小弟还有气息,定会尽力寻回小堂弟,坚哥但请放心。我先去选人了。”
天色未明,王长明便带着五十名在枪林箭雨中闯出来的战士,出了军营急急向东奔行。
六月二十一日酉时,金国山东东路密州诸城北面的李文镇里,四五百名男女老少地被驱赶到镇中的祠堂前空坪上。
除了受到惊吓的孩子和数十个遭受到污辱的妇人,还兀自在哭哭啼啼外,其他人都面无表情地静静等待着。
他们心里很是奇怪,这次的李蜂头不知怎么转了性,会突发善心并没有像别处的人传说那样“四毒”并举。除了抢掠财物粮食、女人外,李蜂头的兵卒们这次并没有杀人放火。这里所说的“四毒”是:抢掠、、杀人再加上放火。
凶悍的兵卒们在人丛中进进出出,把稍为年轻的男人,不管是衣着光鲜的有钱人还是破衣烂衫的苦哈哈,一律拳打脚踢地赶到另一边站定。
有几个兵卒装扮成好心肠的好人,好言劝说那些不愿意离开老婆孩子的男人:“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反倒吃罚酒,把你们分出来是要你们去当大帅的兵,要是再拖拖拉拉的不出去,惹得大帅着恼时,把你们的老婆孩子一刀杀了,你们还不是得乖乖地跟着走。”
听到这样的话,男人们知道不会有生命危险,老婆孩子也能保住性命,虽然是万分不忍与老婆孩子分开,但还是顺从地站到一边去。如果他们知道从今以后,他们的老婆孩子将成为蒙古人的奴隶,过着生不如死的悲惨生活,而且生命并没有得到保全。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这样顺从,有没有人会挺身而出拼死相抗。
混在人丛中的王二倌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暗自焦急,叫苦不迭。不住盘算应该想个什么办法,赶快逃离李蜂头的魔爪才好。
他在四月初七那天,被寨主选中跟随巫光护送孙少爷到灰熊山,到达灰熊山的第四天又因为曾经到过诸城一带,被灰熊山主张仲富派去跟着个头领到这海州李文镇公干。谁知他们要找的侠客李家平并不在镇中,举家搬到莱州的即墨县去了。
王二倌的运气不好,在赶往即墨县时,才走出不到三里,就踩到一个石缝里把左脚给伤了,只好留在李文镇养伤。不料伤才养好,准备离开这里,正想着自己是去寻那位带他出来的头领呢,还是直接回去灰熊山时,却被李蜂头的军队出其不意地堵在镇里。
面有得色的李蜂头对自己想出来的这一招很是满意,只不过要人费些口舌说上几句话,就可以在自己的军队里补充不少兵丁,还可以借口安置新兵的家眷,把老孺送去给蒙古人。
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凑足两万之数的奴隶给蒙古人,带着自己的百战雄师南下报仇,也顺便脱离蒙古人的管制了。
眼看分出来的健壮男人有六七十人,李蜂头站上亲兵搬来的一条长凳,手下的亲兵立即高声叫道:“不准吵闹,我家大帅有话要说。谁要是再出声,小心脑袋。”
李蜂头在人声静下后,狞笑着用手指向这六七十个男人大声说:“从现在起,你们这些人就是我李全手下的兵了。既然是兵,那就要听从官长的命令,无论你们的官长要你们做什么,都必须去做。官长的话就是军令,在我军中,违抗军令者斩!”
李蜂头嘴里最后一个“斩”字,几乎是吼着叫出来的,尖利的声音里满含着凶厉和杀气,让这六七十个乡民中的不少人听得猛地打了个寒战,好像从他的话语中多少听出了点凶兆。
“为了你们这些人在我的军队里安心打仗,你们的这些家人将被送到济南府去安置,若是有人胆敢不听本帅的军令,杀他的全家老少,一个不留。”李蜂头杀气腾腾地厉声大吼。
夜幕降临李文镇,李蜂头把自己的临时帅府,安顿在镇里财主李大善人最大的房子里。这让已经四十四岁,白白胖胖长着张长圆脸的李大善人李贵财高兴得笑逐颜开,好像他没花钱就从泥腿子手里弄来几百亩良田,似乎好处立即就会从天而降一般。
在李贵财想来,傍依上李铁枪这样山东行省的大官,又是有势力的军队大帅,自己要得到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好处,还不是这位李大帅的一句话的事?
在他上上下下大声呼喝家里的家仆、女婢忙着为大帅和其手下安排打点食宿的同时,不住美滋滋地想着:在不久之后,这李文镇附近的所有田地,全部都会成为他李贵财名下的产业。到时候么,哼哼,自己就成为一跺脚能让这一方土地震三震的大财主了。
天越来越暗,李贵财发现四下奔走忙碌的人怎么越来越少,他不禁有点上火,心道:“这些奴才们竟敢偷懒,被抓住了非得打上几十棒子不行。在大宅子里走动了一圈之后,听到为大兵们准备的房间里,全都传出男人欢乐的急促喘息和女人小声痛苦的哀求告饶声,他才知道并不是家里的养娘、婢女们偷懒,而是养娘、女婢们都被这些大兵拖进房内行乐去了。
李贵财忽然心里一动,暗自思量:“是啊,只要是个男人,哪有不好这个道道的。这位大帅必然也是喜好这调儿,何不……”
想到这儿,他急忽忽地跑回大厅外,堆上一脸谀笑向守在厅外的卫兵说:“这位大哥,小人想求见大帅,有好东西奉上给大帅赏玩。”
李蜂头还没等卫兵回答,就出声叫道:“让他进来。”
这时的李蜂头坐在厅里正觉得无聊,外面的说话声传入,听得出是这家的主人、本镇的财主。心里有点奇怪:这镇里的财物全都被手下搜罗得差不多了,只有这个向自己通消息的家伙,暂时还没动他的人口、财物。原来准备明天撤走之前再下手的,想不到他自己倒是等不及要送上门来。也罢,就叫他进来看看能有什么好东西。
李贵财小心翼翼走进大厅,头也不敢抬的跪到李蜂头的面前,颤抖着说:“小人李贵财叩见大帅。”
只听上面传下李蜂头的声音:“你有什么好东西要奉献给本帅啊?”
这声音好像并不是很凶恶的,李贵财大着胆子抬起头往李蜂头扫了一眼,看到李蜂头的眼光正盯在自己的身上,觉得身上一麻,赶紧低下头说:“小人见大帅一个人出外,不免有些儿寂寞,想奉上几个有点姿色的女人给大帅受用……”
话未说完,李蜂头嘎嘎的笑了:“哈哈,你还有什么女人有姿色的,总也不过是那么二三十个罢,都被我的手下用过了,你就别拿她们来献宝罗。来呀,这人竟敢戏弄本帅,给我拖出去打。”
厅外应声冲进二个健硕的卫兵,一下架起李贵财就要往外拖。
李贵财一听要打,吓得挣扎着叫了起来:“不是啊,大帅。还有几个好的藏在地窖里,是您没见到过的……”
李蜂头来了兴趣,站起身说:“哦,还有几个好的藏在地窖里,哈哈,好,放开他。”
李蜂头走近李贵财的面前,绕着他转了一圈说:“带我的人去把藏着的人都叫到这里来,若是真有好的,能让本帅满意的话,会给你好处的。如果没有漂亮的女人找出来给我么,那就……哼哼……”
这两声满含威胁的哼哼,吓得李贵财差点尿湿裤子,慌不迭地把头乱点,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帅放……放心,地窖里有好货……好货,包能让大帅中……中意。”
李蜂头把眼一瞪,厉声大喝道:“废话那么多,还不快点去把人找来让我看过,不想活命了么?”
李贵财吓得一哆嗦,胯下流出一股水来,片刻间把地上沾湿了一小块,转过身跌跌撞撞地领着两个卫兵走出厅去。
不多一会,一个卫兵走进大厅向李蜂头报告:“大帅,后面果然有个地窖,藏着不少黄白之物,里面不但有几个漂亮女人,还有两个年轻男人,其中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看来有趣得很呢。大帅请看,这个先进来的就是了。”
这卫兵说话间,就听到厅外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地大声埋怨着走近。
当先扭扭捏捏走进大厅的是一个打扮很奇怪的人,此人大约是三十来岁模样的半老徐娘,身材也就有五尺二三上下,一张瓜子脸倒也还清秀,穿着花花绿绿的女人衣裳,头上也梳着女式发髻,从外表上看,怎么也是个女人的样子。
李蜂头得卫兵的先行说明,再仔细一看,发现这人喉部有喉结,是个男人的体相。
后面跟进的李贵财看到这位大帅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人,连忙颠颠地跑到李蜂头的身傍,指着另一个刚进入厅中,年纪约为二十来岁长得尖头尖脑的男人,讨好地说:“大帅,此人是我这个不成材的儿子李璟花了七十缗‘当三钱’买来的戏子,名叫姬艳。又会唱许多曲儿逗乐,又会为人按摩身体四肢,还精于床上功夫房中术,让男人一夜受用七八个女人呢。”
李蜂头听得心里痒痒的,笑道:“好,这人我收下了,今夜就试试他是否真如你说的,有如许好处。”
李贵财连声应和:“是,是是。大帅今天晚上一试就知,一试就知。”
那姬艳做出个妖娆的样子,一脸媚笑地扭着腰走到李蜂头的背后,双手抓住李蜂头的肩膀用力揉捏起来。
“果然有些道行,唔,不知床上的功夫怎样,有没有这手上的功夫般好。”李蜂头很是享受地闭上眼睛,信口问道。
姬艳嗲声嗲气地笑着说:“哎哟,大帅一会儿找人来试试不就知道了么,奴家保证让大帅大展雄风,纵横征伐于花粉丛中无有敌手。若是大帅满意了,能赏奴家什么呀?”
“若是服侍得本大帅舒服满意,本大帅就赏你……赏你……”李蜂头还真不知道能赏给他什么,回过头问道:“你想要本大帅赏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