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河忍不住问道:“先生,是什么招?”中年男子道:“马!窟哥舒将他们的坐骑藏在右边山脚下,一者马息可使对手疑有奇兵,不敢轻进;二者当真对手被逼得急了,冒险冲入林中。()几十匹骏马齐齐冲下,吓也能将对手吓了出来。”众人一想,均觉正是如此,不禁对窟哥舒好生佩服。
中年男子道:“故此,辽人冲出来时,均未骑马。辽人自称马上英雄,林中有马声,却徒步围剿咱们。两下里一联想,结果便不言自喻了!”众人纷纷点头。韩十七听先生将方才之战洞悉透彻、娓娓道来,心中忽生一念:“先生虽与杨大哥他们称兄道弟,其实却怀有长辈呵护之情。他说得如此详尽,自是对杨大哥他们循循善诱了!”又想:“我一直尾随辽人,却半点也看不出他们的阴谋诡计。先生循着蛛丝马迹,便得以一窥全貌,真是再世诸葛。爷爷常对我说:人心叵测,江湖险恶。如问得细些,他老人家和我一样不曾擅离家中半步,也说不出所以然来。看今日之事,似是平常,其中却藏着诸多陷阱,这‘江湖险恶’,恐怕便是如此了。倘若我是先生,必定早就中了窟哥舒之计。想想当真可怕!”
忽听先生问道:“十七,你在想什么?”中年男子最善思考,他见十七貌似憨厚,却能闻后深思,心中又多喜欢了一层,料他阅历浅薄,不禁想为之解惑。
“我……”,韩十七摸着脑袋,答道:“我在想江湖险恶,当真可怕。”先生笑道:“你初次见到,免不了如此。以后江湖跑得多,阅历丰厚,便不觉得可怕。”许子江道:“十七兄弟,今天这些还算小儿科哩,我都能瞧出一些倪端。那些大计策大阴谋,让你想都不敢想,才算得上真正的可怕!”许子河不甘落哥哥之后,也道:“十七兄弟,今天这仗不是‘江湖险恶’,窟哥舒虽是契丹狗贼,但他今日所使的计策,还算光明正大啦!那些笑里藏刀,朋友背后捅你一刀,等等等等,才是‘江湖险恶’!”两兄弟一唱一和,说得韩十七脸色发白。先生斥道:“子江子河,不得吓唬十七!……十七,你要记住,但凡计策谋略,都是人想出来的。所谓人无完人,只要是人想出来的,总会有迹可循。与人相处,你做到坦荡磊落,不计虚名小利,别人总不至于平白无故加害于你。”韩十七点头受教:“是!”
先生岔开话题道:“今日多亏了十七!否则今日便算识破了窟哥舒的伎俩,没有十七在此,只怕一时仍奈何他不得。”韩十七忙道:“先生过奖了!先生要谢应谢那蒙面人。那人武功胜我百倍,他一来,形势立时逆转,那才叫厉害呢!”
先生笑道:“我不谙武道,看不出高低。不过我觉得,如若不是十七心慈手软的话,应该也能像那蒙面人一般罢!”子河听到“心慈手软”,深有感触,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十七太心慈手软了。当时我跟在十七身后,说得口冒青烟,还是劝不了他!”子江朝韩十七伸出大拇指,说道:“依我看,十七武功比那蒙面人高!大家想想他们两人各与窟哥舒的过招,高低自见分晓。十七兄弟一刀砍将下去,好家伙!窟哥舒便束手无策,只有闭目待死的份儿;而那蒙面人看似剑法快得恐怖,但斗了半天,终是让窟哥舒逃脱,还险些袭杀了先生。”韩十七红着脸道:“子*哥哥说得不对!我那次算是偷袭。”
子江正要再说。杨承祖开口问道:“那蒙面人是什么来路?先生识得么?”当时他正杀在岔路那头,是以不太清楚。先生道:“此位朋友与雄州、庐州那两次的朋友来自一个门派。”杨承祖“哦”的一声,说道:“雄州那位朋友使拳,庐州那位朋友使掌,此次这位朋友使剑,他们这个门派当真是博学多艺、武功非凡!”
“嗯!”先生应了一声,吟道:“黄土覆身犹不怕,山河不复哭九泉。很荡气回肠的诗句哪!”杨承祖道:“是!想来是一个了不起的门派。可惜来无影,去无踪,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先生赞道:“此门派中的小师妹更加了不得!我每次遇险俱是被她料到,且安排妥当,算无遗策,如此一个年纪尚幼的女流之辈,直让我打心里折服!”
杨承祖诧异道:“又是那位小师妹?!当真神了!此次咱们往返京城急促,时日不多,连咱们一些自家兄弟都未必能知。她如何料得到?”先生点头道:“是的!那位小师妹月前便猜到了。得知咱们去京城,再想到七月十五的演武会,便猜到了。呵呵,古人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直以为这演武会之事乃不宣之秘,结果还是让外人知晓了!”
杨承祖忍不住赞道:“真是了不得!”忽见先生神色突然凝重,问道:“先生,怎么了?”
先生眉头微皱,轻轻捋着一绺长须,沉吟道:“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便是辽人何以未卜先知,得知我去京城呢?”杨承祖与许家兄弟听了,同时吸了一口冷气,神色渐渐凝重。韩十七一时不能明白,心想:“辽人身后有一国之力,那‘小师妹’都能知道,为何辽人得知,他们却反倒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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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威县,先生停下马来,扬鞭指着县城东北街口道:“十七,咱们要从此道到河间去。你的朋友已在威县候你两日,想必心急不已。咱们就此道别,你速速回去,省得朋友当心。”韩十七刚刚还在听着许家兄弟说笑,不觉间竟到了威县,微一错讹,缓缓点头。许家兄弟免不了上前跟韩十七说了许多不舍的话。杨承祖端坐马上,望了韩十七一眼,欲言又止,见先生正在嘱咐一个家丁将空马牵走,勒马靠近韩十七,拍着他的肩膀道:“十七兄弟,先生有事须回河间一趟,你到了真定,千万莫急着走,歇他十日八日,或许咱们又有相见之时。切记了!”韩十七见杨大哥目含殷切,想到虽与他们相处不过一日,但觉他们胸怀磊落、豪情万千,言谈中往往透出忧国爱民之意,跟他们在一起,有着说不出的快意,如今忽然分开,心中亦是十分惆怅,当下用力点了点头。
分手后,韩十七回到苏吟颂等人的落脚处,只有何伯一人在店,一问才知其他四人在内堂看杂耍。何伯问及这两日之事,韩十七不善说谎,但想想先生身份神秘,不敢和盘托出,只说发现一批坏人欲截杀一批好人,于是他便向那批好人通风报信去了。何伯又问他们都是些什么样人物?韩十七一想,还真不知先生姓名,说道:“这个……我没问,他们没告诉我,不知道呢。”
忽听大堂内一人惊叫道:“哎呀!你们看门外,我的白马!是十七回来了。”正是苏吟颂的声音。宋映雪住惯了阁楼,每次住店喜挑楼上的房间,威县没有大客栈,这家小店就围着大堂上下两层客房,故此大堂里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不过片刻,便听见“噔噔噔噔”小跑在木板楼梯的脚步声。大堂里一人痛声叫道:“哎哟,这位公子爷、小小姐,你们缓点儿,别把我这楼梯踩塌了!”只听一个稚嫩的女声道:“你再说!你再说!看我不用银子砸死你?!”很显然是宋飞雪霸道的口吻。又听一个男的说道:“别理他!快点!谜底马上揭晓了。飞儿,愿赌服输,到时候你不可赖账喔?!”那是苏吟颂在劝慰和催促。可能宋飞雪做了一个威吓动作,堂中那人登时不敢作声了。
房门“哐啷”一声,被撞得大开,苏吟颂飞也似地冲了进来,尚未看清人影,一把抓住韩十七胳膊,急切道:“十七,你说,你是不是发现你爹的踪迹了?”韩十七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在当地看了看苏大哥,又看向门口,宋飞雪正一手扶在门边,一手握着她那寸步不离的宝贝儿金剑,想是跑得急,胸口急剧起伏,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自己。
韩十七被望得心慌意乱,连忙收回目光。苏吟颂摇着他的胳膊,又问:“十七,我猜对了吗?”
苏吟颂主仆和宋氏姐妹这两日在此干巴巴地等候韩十七,威县城小,无游玩之处,闷在店内十分无趣,四人八目相对,只好闲聊,话题自然离不开“罪魁祸首”韩十七,对其此次行踪诡秘各抒己见。苏吟颂对十七的身世与来历所知无几,当下向宋氏姐妹请教。听宋大小姐说到十七的爹爹失踪时,苏吟颂忽有所悟,猜测凭十七憨厚缓和的性情,万事难引起他的好奇心,此次还搞得如此神秘,除非是一件与他有着莫大关系之事,于是突发奇想:十七在这威县发现他爹爹的踪迹了!能有如此天马行空而又合情合理的想法,苏吟颂着实为自己得意了好一阵子。书童小经更是赞口不绝。宋飞雪看不顺眼,兼之心情总是莫名其妙地烦乱,便很不客气地跟苏吟颂斗起嘴来。两人唇枪舌剑,相斗何止千万招,其间,苏吟颂难免问及二小姐的猜测。咱们宋二小姐是一位年纪尚小的女流之辈,见识虽然不多,但女儿家那特有的丰富想象力却是有的:傻小子肯定是看到了那日送他木牌牌的姑娘,跟在后面,偷偷瞧着。此话引得苏吟颂大笑了好久。两人便打起赌来,倘若苏吟颂猜对了,与宋飞雪换车位一日,让二小姐在车前日晒风吹,吃吃苦头。宋映雪一旁听着这古怪的赌法,俏脸绯红,但只能听之任之。
自打赌那刻起,苏吟颂一直心中剧跳不止,时时幻想着与心仪佳人共处一厢,日子过得当真是度时如年,只盼十七早些儿回来。这时十七就在眼前,他再也沉不住气,连声价催问自己是否猜对了?韩十七胳膊被苏大哥又抓又摇,弄得隐隐着痛,他哪里料得到这中间有如此曲折,满以为苏大哥关怀自己心切,抑止住心中的感动,望着苏大哥焦虑的目光,期期艾艾地道:“苏大哥,你……你猜错了!”
苏吟颂和宋飞雪心中同时一凉。苏吟颂心道:“完了!好端端的一件美事,就给十七一句话说没了!唉。”轻轻叹息一声,抓着韩十七的手,无力地松落下来。宋飞雪心道:“糟了!他……他当真是看到了那日送他木牌牌的姑娘!”立在那儿,只觉分外彷徨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