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十七道:“我哪有这般厉害,这戒指本来是两边的。”当下将戒指的边缘指给他看,再分分合合演示一番。腊八瞧得兴高采烈。韩十七递一边给他,道:“你我一人一边。我看着这一边,就能想起你。你看着那一边,就能想起我。”腊八把戒指套在大拇指上,仍然大了一圈,但他不以为意,兴奋地道:“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第二日拂晓,时达前来道别,韩十七含含糊糊地应着。眼看着大家将行李搬到木筏上,眼看着农门诸人上了木筏,眼看着腊八和小诃跟他挥手道别,眼看着木筏消失在溪流尽头,刹那间,韩十七觉得谷中失去了生气。他垂头丧气地回到盈虚室,倒在地上,思绪紊乱之极,每辗转一次身子,便后悔自己脸皮不厚,否则的话,或许此时正与腊八他们欢乐同行。
中午时分,仆人叫他吃饭,却见他躺在地上,正瞧着一只银手镯发怔,说话时心不在焉,连瞧都不瞧门口一眼:“你们吃吧,我不饿。”袁妙手等人知他与小诃姐弟要好,正在离别伤怀,反正饿一餐亦不打紧,由得他去伤感。韩十七躺了大半天,终于觉得有些累了,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朦胧之间,忽然听到敲门声,韩十七心想:“谁啊?”要知这盈虚室的门从来不被敲的,腊八和小诃每次进来,都是径自推门而入。他懒洋洋地爬起,走到门边,叽嘎一声把门打开。待看清来人,他怀疑自己眼花,揉了揉眼,一点也没错,站在面前的,确是笑意盈盈的小诃。他略显诧异,便省悟过来,毕竟他有过一次做美梦的经验。那次美梦中,他梦到宋飞雪许诺让他牵手,惊醒时流了一下巴的口水。唉,此时恐怕又是一个美梦罢!
韩十七举起手腕,放在口中用力咬去。这一咬之下,手腕立时现出两道鲜红的牙痕,他忍不住发出惨呼。小诃笑意更甚。韩十七这才终于清醒过来,一把抓住小诃双手,忙不迭地问:“小诃,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走了么?我明明看见你走了呀?……”小诃双手被他握得生痛,不由皱起眉头。韩十七惊觉松手,蓦然想起男女授受不亲,红着脸道:“对不起,我……我抓痛你了……我……只是奇怪……”
冷不防门外一侧有人道:“真傻!象足了你爹的土里土气,却没你爹一半的聪明。——唉,你们母女俩呀!”小诃羞得低下了头。韩十七开门之后,眼中惟有小诃,于外物全然不觉,此时才发现门外还站着一人,忽然想起自己刚才种种丑态,全被外人瞧在眼中,登时连脖子都红了。他望着那人叫道:“萧……萧……”他听腊八叫此人“萧娘”,却又不敢学着叫。
那人戴着垂纱斗笠,衣着虽然简朴,但布料质地明显与众不同,微风吹过,带得衣袂飘拂,宛若凌波仙姑。她正是农门织长者萧织女。萧织女道:“萧娘就萧娘,怎么叫人也吞吞吐吐的?”韩十七红着脸道:“是!萧娘。”萧织女携着小诃之手入内,说道:“你守在门外,别让他人靠近。”韩十七连忙走到门外,只听萧织女道:“再往外一些。”他又走出几步。
韩十七眼望着谷口,耳听得房门被关上,不多时室内传来萧织女压低的声音:“小诃,你此番被萧娘叫回,或许不能替弟弟过生。你不怪萧娘罢?”韩十七不想偷听,又往外走出几步,但他耳力甚强,只听萧织女续道:“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小诃,你或许欢喜都来不及罢?”韩十七听得似懂非懂,隐约感觉萧娘在笑话小诃和自己,不禁一颗心怦怦乱跳,连忙凝神倾听,不料萧织女话锋转开:“好了,不笑你了。我这次来白燕溪,会呆上半个月。萧娘所习的女红针法,将倾囊传授给你。”“你问为甚么?……没有为甚么,也许以后萧娘不常来了……萧娘最疼你,想传便传,还须理由么?嗯,关于萧娘的这套针法,有一段来历,不妨说给你听……”
韩十七听到此处,便不敢听了,再走出两步,岂料他愈不想听,萧娘的声音愈往耳朵里钻:“萧娘的家族有一个规矩,但凡生了女儿,要随娘姓,继承娘家血统。这不奇怪,远古之时,母系氏族便是以女人为主,男人为辅,我萧氏家族只不过仿效古法而已。可惜我娘死得早,有许多事情没来得及告诉我,唉,我也不知萧氏的这种做法,自哪一代而始。萧氏之所以女随娘姓,却是为了继承两样东西。第一样,便是女红针法;第二样,却是一块绣工完美的手帕。这两样,都是男儿所不喜欢的。”
韩十七愈听愈奇,但觉萧娘的萧家与自己的韩家,有那么一丝相似之处。“我娘最后几年郁郁寡欢,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我这个做女儿的都很少说上几句话,直到她临终之时,才将一块手帕递给我,口中反复说着一个词:‘剑法、剑法!’后来我想,或许女红针法和手帕,关系到一套厉害的剑法吧。接下来十多年,萧娘一直苦苦钻研,却没能参透这个奥秘,最后终于死心了。那一年,四个恶贼来杀萧娘一家,形势十分险恶,我顺手把手帕塞入了大女儿的怀里,但这针法还没传授给她。”
“……找她?是的,我是打算去找她,但我不想看到她的爹爹。小诃,在萧娘眼里,你也是我的好女儿,我将针法传授给你,或许哪一天,你碰到了萧娘的亲生女儿,可以一起参透萧氏的奥秘……萧娘没事!萧娘不过想早些传授给你,让你练得更熟一些。”听到此处,忽听身后房门叽嘎一声打开,韩十七转头一看,小诃红着眼睛走了出来。萧织女跟着走出,抓住小诃手臂低声道:“小诃,别胡思乱想,萧娘真的没事!从明日起,我便授你针法了。”
接下来几日,小诃随在萧织女身边学习针法。萧织女不喜与外人相处,总将房门关得严严的。韩十七虽不能与小诃在一起,但心情出奇的好,竟跑前跑后为袁妙手或孟女贞拿拿草虫捣捣药。这天,他捣完草药,满头大汗端到平旦室,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心中颇觉奇怪:“神僧在此疗伤,哪个敢端酒进来喝了?”瞥眼间,只见袁老爷子、顾师伯夫妇、法慧法明皆在室中,弘念神僧的头边置着一大碗酒。
袁妙手道:“大师,你身中之毒叫做冰魄寒心莲,此物生长在回纥国的天山上,因常年天寒地冻,所以寒毒奇特,任何热疗或火攻之法无效。说来也奇巧,此毒虽然千百种驱寒药对之莫奈其何,但经女贞多番试验,其解药竟藏于千家万户之中。喏,就是酒,摆在你床头的碗中之物。”
弘念神僧闭着双目,恍若入定。法慧法明双手合十,似在低头默诵佛经。袁妙手道:“大师,你不是只顾吃饭睡觉了么?怎么到头来却执着在心?方外无物,此酒是药,非戒也。”“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弘念神僧仍闭着双目,终于开口念了一声,声音极其虚弱。<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