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秋石正骂得起劲,忽听扑地一声,一团淤泥飞入他的口中,登时呜呜闷声说不出话来。()谷口林中的一颗树上立着一位青年汉子,冷喝道:“回天门手上的能耐不够,便要逞口上的能耐么?说到卑鄙,我唐某远远及不上你回天门!”此人年纪虽轻,但内力雄浑,喝声震得大家双耳嗡嗡作响。身后房门打开,法慧和法明走了出来。
顾远志道:“阁下姓唐,莫非是黄山五正侠唐老二的传人?”青年汉子傲然道:“让你回天门败得明白!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唐名品文。黄山五正侠唐正同,正是我的爹爹。”顾远志心道:“原来是黄山派品字辈三代弟子!”朗声道:“我回天门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诸番刁难我回天门?!”唐品文闻言哈哈大笑,冷喝道:“老子与你回天门有怨无怨,你们心中自然清楚!”他祖居四川成都府,习性使然,开口闭口自居“老子”。
黄青黛自屋内奔出,双目凄然地望着他,却不敢开口说话。顾远志道:“唐少侠,顾某思来想去,与你唐家向无来往,只有十年前你爹与家师切磋药功,却也没有过节啊?”平秋石在韩十七帮助下,已将口中淤泥洗漱干净,恼道:“于君子而言,自是没有过节;于小人而言,过节却是有的!他爹唐正同败在我回天门手下,怀恨在心,便派儿子前来挖空心思报仇!”
唐品文怒道:“胡说八道!”“阿弥陀佛,”法慧念佛道:“回天门乃武林医药大派,与其竟技,虽败犹荣,唐施主何苦耿耿于怀!”唐品文怒极而笑:“回天门也算医药大派?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在老子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群庸俗之辈。这些人凑到一起,居然可称一个名门,我唐品文也能开宗立派,叫甚么呢?嘿嘿,就叫‘唐门’好了!”法慧道:“开宗立派谈何容易,唐施主太激动了!”唐品文在树面上快步而前,来到水潭对岸的一株大树树枝上,怒道:“老子激动?!和尚你等着瞧,他回天门以药术立派,我唐门便以毒术扬世!”
黄青黛见他站在树枝上,一晃一晃的,一颗心登时悬起,生怕他失足摔落。众人终于瞧清他的长相,只见他脸庞棱角分明,双眉如剑,一副刚毅俊朗之相。韩十七心道:“我见过几个俊公子之中。苏吟颂大哥俊美,石琢玉公子高贵,平秋石师叔俊雅,但以这个唐品文最具阳刚之气。”袁妙手摇了摇头,走到潭边,说道:“唐少侠,你口口声声说敝门与你有怨,恕老朽糊涂,还望明示。”
唐品文喝道:“袁妙手,你终于开口说话了。当年我爹找你比试毒术,你最后一次解毒用的是哪几味草药?”袁妙手一怔,苦笑道:“此事已过去十年,老朽哪能记得清楚。”唐品文冷笑道:“你老人家果然是贵人多忘事!你不记得,老子却记得其中两味:一味叫粘皮,另一味叫当归。”袁妙手愕然道:“这又如何?”唐品文怒道:“你这老狐狸故意装蒜!粘皮俗称不要脸,又称死皮赖脸。你分明在讥讽我爹不知羞耻,屡败屡试,叫他趁早滚回老家!”袁妙手苦笑道:“粘皮和当归还可这般解释,老朽实在料想不到。就算如此,当年你爹那剂毒药独具匠心,要想解毒,非得要这两位草药不可。”唐品文道:“你哄骗三岁小孩罢?那剂毒药明明有三种解法!除了你故意羞辱我爹的那种,我爹回去后自己又想出一种。四年前,老子再想出另外一种解法。你回天门自恃医药大派,难道想不出另外两种解法?你既然敢羞辱我爹,便要敢直承其事,休要遮遮掩掩,惹得武林中人笑话。”
法慧道:“贫僧终于明白了。唐施主,这必是一场误会。”“误——会?!”唐品文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悲凉之意,突然止笑喝道:“老秃驴,你们少林扣押我三师叔在寺内,老子没找你算帐,你却敢在此胡说八道!”法慧合十念佛,道:“袁正相杀我派中弟子,又施毒暗算我派中师伯,暂且请他在寺内小住,已是十分客气了。”唐品文道:“我师叔要施毒暗算你师伯,会蠢到选在他上山之时么?”法慧道:“他只有上山见我师伯时,才有机会下手。”唐品文道:“用你的木鱼脑壳想一想,我师叔真要毒害你师伯,会蠢到让毒当场发作么?你是不是怀疑我唐家的毒术不够高明?”法慧眼见回天门都被黄山派唐家弄得焦头烂额,哪敢怀疑他的毒术,心中一怔,道:“那他杀我派中弟子王剑宗,却是千万同道有目共睹的!”
唐品文冷笑道:“王剑宗号称‘南霸天’,横行乡里,意欲霸占我大师伯之女宋映雪。这种淫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我三师叔一拳打死他,算是为民除害!”法慧气得发抖,连声念佛,说道:“罪过,罪过,贵派不但杀我派中弟子,还毁我派中弟子声誉,真是罪过之极!”唐品文道:“我宋师妹自小养在江陵深闺,足不出户,却被你派弟子王剑宗一路追到真定,这可是千真万确之事!”法慧一震,登时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顾远志不想让少林难堪,说道:“唐少侠,就算本门无意用了两味草药,你也不能因此不顾一切,殃及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唐品文冷笑道:“你们回天门解毒功夫不到家,便把罪责推到施毒者头上,真是不知羞耻!若换作是老子,绝不会让‘魔人掌’之毒流入沅江。”众人这才知那株似仙人掌的植物叫做“魔人掌”。
黄青黛再也按耐不住,叫道:“文……文哥,你怎能这样?你下毒手法高明,我们破解当然需要时日。沅江两岸百姓遭了殃,这……这可怎么办?”唐品文不看她,说道:“黄姑娘,你待在一边别多嘴,此事我自有分寸!”黄青黛凄然道:“文哥,你……你怎么这样跟我说话?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唐品文哼了一声,说道:“今日不同往日,我是来报仇的!你虽是我旧识,却也是回天门的弟子。”
黄青黛泫然欲泣,大声道:“报仇、报仇,报甚么仇?!两味草药的名字,也要含怨结仇么?”“哈哈哈哈……两味草药的名字?”唐品文笑得悲凉,黄青黛没来由一阵揪心,只听他说道:“好!黄姑娘,就让你明白,两味草药怎生含怨结仇!”唐品文一改怒容,神色渐渐沉入痛苦回忆之中:“我爹被你回天门骂了死皮赖脸,回去后羞愧难当。他也曾想过这或许是一场误会,别往心里去。但一个月后的一天,他偶然研制出另一种解药时,一切都变了——他觉得自己没脸见人,整日把自己关在药室里,没日没夜地捣弄着毒花毒草,就算我们做儿女的去叫他喊他,也不理不睬。我爹娶了三房,大娘没生娶了二房,二娘没生娶了我娘,原本一家几口相敬如宾,和和睦睦的,如今全然不一样了。大娘为了家里着想,也心疼我爹,就去劝他,谁知被我爹呵斥了一顿。大娘从没受过这般委屈,一气之下偷出一瓶毒液,回到房里一饮而尽……”
众人听到此处,均吸了一口冷气,料不到两味草药名字,竟引发了人命案。唐品文双目噙泪,续道:“一瓶毒药下肚,大娘痛得在房里打滚,二娘听到动静,赶了过去。她虽跟了我爹多年,却不识毒药,哪知道大娘喝得是‘七步亡魂’,根本碰不得,连忙搀扶大娘去给我爹救治。才走了十几步,大娘二娘双双倒在院门口。我娘当时恰好在院子里浇花,见状心急如焚,一个弱女子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手挟持一个,又抱又拖地来到药室门口,刚敲一下门,便也瘫在地上。我爹打开房门,见三个夫人躺在门前,一个业已冰凉,一个没了呼吸,一个气若游丝,连忙慌慌张张救治最后一个。但‘七步亡魂’连七步都不能走,我娘用力抱着两人,走了几十步,如何救得了?我爹痛哭咆哮了一夜,从此变得疯疯癫癫。”唐品文说到此处,用手抹去双眼泪水,突然厉声喝道:“你们说,这两味草药的名字,算不算深仇大恨?!”他心情激荡之下,带得脚下树枝晃晃荡荡,但不管如何晃荡,他终是稳立其上,宛如脚下树枝便是他身体一部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