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十七站在屋顶之上,但觉胸口、后背寒风嗖嗖。()这两处被神机道人拂尘扫中,衣裳破开,肌肤外露,尤其是后背,衣裳全无,若非扎着腰带,上衣必会象挂在颈上的一块布般,飘飘荡荡。在这冰冷刺骨的寒冬里,他禁不住缩了缩身子,随后便适应了。算命馆前边的街道上,行人早已清散,一队队辽兵正往这边开拔过来。街对面的一家店铺窗口,有一个汉子探头瞧着热闹。这时抬起头来,恰巧望见了他,大声叫道:“瞧,瞧,他在屋顶上面!”辽兵扭头上望,也纷纷叫嚷起来。
韩十七打量一下自身,不由一阵苦笑:自己也的确太引人注目了,衣裳破烂不算,还满身的血迹。游目四顾,东、南两个方向的远处,能望得见幽州高阔的城墙,那里均有大量的守城辽兵,自己这身打扮,目前最好不要过去招摇;北面是铜马坊外的一条大街,那里行人众多,自己这身打扮,此时也不宜瞎闯,再者,这个方向上有黄山派的落脚点,万一自己这身不堪的模样被唐四哥他们撞见,那多不好意思!只有西方,似乎住的是有钱人家,行人稀少,街道冷静,比较适宜自己暂时躲避一阵,到了晚上,趁黑摸回客栈,换洗干净,应该便无虞了。
计较已定,他当即往西窜走,在屋顶上纵跃腾挪,就像一只灵敏迅捷的房上猫。幽州入辽以后即升南京,府曰幽都,军号卢龙。此处不但有辽帝的大内行宫,又因毗邻大宋,是以驻有重兵巡守。韩十七在房上奔行,四周街巷的辽兵警报连连,遥相呼应,不多时,整个城东南都骚乱起来。一些辽骑驰骋在街巷的青石板上,发出得得之声,紧紧咬住韩十七不放。
渐渐到了城正南地段,脚下的房屋,由低矮的民居变成高大的宅院,顶檐大多不连贯,韩十七跳下房顶,在纵横交错的街巷里继续避走。一面疾奔,一面寻找藏身之地,但这四周墙高宅深,哪里又有安全匿身之所?他心道:“说不得,只好躲到谁家的宅子里去。”
从府宅上看,此地的住户人家不仅仅是有钱,而是非常非常有钱,有些还是侯爵高官。韩十七不时能看到“敕造某府”、“某侯府”、“某王府”等字样的府匾。凶犯逃到此处,辽兵显然紧张之极,喝叫声自是压了下去,以免惊扰了大人们的清幽,追捕却是更加卖力。有一些好事的纨绔子弟,自持学了两年刀枪,带着一群一群的家丁、护院,前呼后拥,也加入到辑凶之列,以力保一方平安。
追捕的人手愈来愈多。韩十七渐渐心忧,已不敢被人发现,仗着精妙的步法,挂身檐角,藏身树冠,躲过一队队人马。京都发生灭门凶案,显然已震动南京军司,随着四面八方的辽兵汇聚城南,无论你跑到哪一条小巷,都能瞧见首尾有辽兵瞎冲乱闯。
这时,韩十七拐进一条巷道,两边俱是高墙,放眼望去,仿若城墙一般绵长。他心中一惊,急欲抽身退回,不料身后的横巷里脚步杂沓,已有一队人马追了上来。他暗叫一声苦也,此巷笔直深远,无遮无拦,只需追兵转到巷口,自己便无所遁形。急切之下,他一跃而起,翻墙而入。
落脚处是一个大花园。韩十七眼前豁然开朗,几疑到了郊外花谷。花园里面树木山石、蓊蔚洇润,时值寒冬,原本不是花开的季节,但此园满圃花香,百卉盛开。再往前眺,花园之畔是一条弯曲的小湖,贯穿府邸左右。湖上有两间小轩,一间临水,一间筑于湖上。湖上另有三架小桥,每桥之间约一箭之地宽。中间的小桥带有檐顶,是一道廊桥。小湖的对岸,但见厅殿楼阁,檐宇重重。
韩十七几时见过如此宏伟壮阔的府邸?一眼望去,顿时挢舌不下,不知进入此府,是对是错。
外面的人声被高墙挡住,一下子变得十分遥远。他蹲身待了片刻,见大花园里绝无人迹,心神稍定,暗想:“这大冷天的,料想没人有如此雅兴,来这里挨冻。唔,这花园香喷喷的,倒是一个藏身的好所在。”蹑足摸到园中的一座假山旁,躲在背风处。目光左顾右盼,是处有一片素心蜡梅。那一株株腊梅,枝节劲傲、风姿绝然、睨视风霜,令人望而起敬。
便在此时,忽闻远处传来人声。韩十七循声望去,却见对岸左边的楼阁夹道里,有十来个携带兵刃的汉子,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他们穿过湖上小桥,此时打头的那个汉子双手挥舞,清咳一声,大叫道:“好了好了,大伙儿散开,四处搜一搜。这园子大,花草多,大伙儿眼睛放亮点儿,别让凶徒躲到咱王府里面来啦!”接着有人用契丹语说了一遍。又有人道:“郝大哥说的是。听说那凶徒在城南四下里乱窜,逢人便杀,丧心病狂。今儿个王府贵客多,别闹出笑话来。”
韩十七听得心里一惊,便想回转出府,但这时花园里散开人手,你若越墙而出,势必展露形迹。他四下里一瞧,这花园虽大,然视野开阔,难以避人耳目,当下趁那伙人尚在搜索花园左侧,借助花草树木,潜到中间的廊桥边。廊桥两侧有栏有柱,他矮身腾挪,闪过一个又一个廊柱,有惊无险地抵至彼岸时,已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往右疾掠,拐入右边夹道。却见两旁俱是院落,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每个院子皆有丫鬟、老妈进进出出,内里燕语莺声,尽是女子。他一路小心避走,但觉此府犹如一座小城一般,穿过四个院落,迎面是一堵黄墙,墙中有一道园月儿门,夹道从中而过。
通过圆月门朝外望了望,外面又是一个花园,不过此花园规模甚小,大约两亩见方。对面有一条游廊,廊上肃立着八个执戟的披甲士卒。韩十七吓了一跳,赶紧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