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十七站在厅门外,若非大小姐挡着门,早就撞门而入。()他怕伤着大小姐,又不清楚厅内情形,惟有焦急的喊话。后来听到小源丫鬟被杀,心中大惊,用手在门上破了一个大洞,便见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华服公子往外逃走。他大喝:“哪里走?”双手抓住门洞,朝外一拉,一扇厅门被他卸了下来。随着厅门卸开,只见大小姐上身跟着倒出,软绵绵地横卧在门槛上。
韩十七一惊,已没心思追拿凶手,问道:“大小姐,你……”“怎么了”尚未出口,便瞧见大小姐腹部上的一柄单刀,霎那之间,只觉天旋地转,心中乱成一片。他慌忙在刀伤四周点**止血,抱起大小姐,朝卧室走去。大小姐似乎此刻才看见腹中之刀,道:“啊,我受伤啦!难怪没有力气,让那贼子挣脱了。”语气并不慌张。韩十七含泪道:“大小姐放心,那个贼子逃不掉。我一定会杀了他,替小源报仇。”大小姐吃惊地看着他,忽然笑道:“是啊,我老忘了。我老以为你还是我当年从乡下**的那个憨厚十七,老想护着你,却忘了你还是一个了不起的小英雄。那个贼子,一定逃不掉。”
韩十七将大小姐小心放在床上,手足无措。他不敢拔刀,不拔刀却又不知该当如何,心中只是叫唤:“小诃、小诃,你在哪里?”大小姐道:“十七,我是不是快要死了?”韩十七连忙走到床头,道:“不会的。大小姐,你的伤不碍事,不会死的。”大小姐笑道:“你还当我是当年那、那个不懂事的大小姐。”韩十七道:“真的不碍事!有一次我受的伤,比你严重得多,都没有死。”
大小姐闭目休息。韩十七忙道:“大小姐,你别睡,你别睡!”大小姐睁开眼睛,道:“十七,我……我想躺在雪地上。”韩十七道:“不行。那样很冷的。”大小姐道:“我从未做过一件我自己想做的事。小时候,我喜欢玩。三岁的时候,娘亲就逼着我学绣花。长大了,我喜欢一个人,爹爹却把我许配给另外一个人。我的名字中,有一个“雪”字,所以我喜欢雪,但我自己也跟自己过不去,因为我怕冷。……十七,我现在真的想躺在雪地上,你就不纵容我一次么?”
韩十七忍着泪水,用棉被裹着大小姐的上身,抱之出房。迎面一点冰凉从脸庞滑落,抬头一看,昏沉的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大小姐躺在雪地上,皱眉道:“我不要被子。”韩十七无奈,抽开棉被。大小姐惬意地张臂仰躺。她的裙角散开,腹部一团血红,从上望下,宛若一朵美丽的雪中莲花。
随着血水渗浸,渐渐地,雪地由白变红,而大小姐的脸色,却由红变白。
夜幕降临下来,四周一片昏黑。韩十七知道大小姐命在顷刻,心如刀割。大小姐的嘴唇微微发抖,道:“十七,我……我有点冷。”韩十七跪在雪地上,俯身抱住她。大小姐道:“十七,你不要哭。大小姐觉得……很、很解脱。”韩十七无声噙着泪水。大小姐又道:“我……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飞儿。十七,她很淘气,但心地是……是好的,你……你能替我照顾她么?”韩十七嗯的一声,点头答应。大小姐神色一松,缩回右手,艰难地伸入怀里,掏出一块锦帕,道:“十七,这……这是我娘的遗物。你跟飞儿说:有一次,四个恶人闯……闯入咱家,要杀咱们。娘与他们苦斗,后来……后来形势危急,娘把这锦帕塞入我的怀里,与四个恶人一并……一并跳崖,同归于尽了。那时候,我哥哥十岁,我……我三岁,飞儿才一岁。”
韩十七一震,这个故事十分耳熟,仔细一想,才记起萧娘曾给小诃讲过,被自己偷偷听到,心道:“难道农门的织长者萧娘,竟是大小姐的亲生母亲?”又想大小姐的娘逼三岁的大小姐学绣花,也只有擅织的萧娘,才会这般做。只听大小姐道:“十七,其实……其实我……本不姓‘宋’……”韩十七见大小姐气息奄奄,说话辛苦吃力,悲伤道:“这个我已知道。大小姐你休息,别说了。”心道:“大小姐,我知道,萧娘的家族规矩,女儿随娘姓,你应该姓‘萧’。”大小姐瞧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小姐缓缓闭上眼睛。韩十七忙将锦帕收入怀里,低声摇喊:“大小姐、大小姐……”
大小姐缓缓睁开眼睛,黯淡的目光中,忽然射出一丝惊喜的光芒,叫道:“苏郎、苏郎,是你么?”韩十七一怔,瞧着眼前这位饱经磨难、情深意重的大小姐,泪水终于忍不住,唰地流了下来,哽咽道:“是的。是我!”大小姐问道:“真的是你,苏郎?”韩十七柔声道:“映雪,真的是我。我是吟颂!”大小姐啊地欢快叫了一声,道:“苏郎,真的是你,快抱紧我。”韩十七用力抱紧大小姐。
大小姐脸上涌现一层淡淡的红晕,问道:“苏郎,我叫你‘苏郎’,你听着别扭么?以前,我虽然当着你面从未叫出口,但心里早已叫了千遍万遍。”韩十七道:“不,我欢喜得紧。”
大小姐撒娇道:“苏郎,我想……听……听你吟诗。”
韩十七轻声吟哦:“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映雪,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映雪,德音不忘。……”
大小姐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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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时辰,韩十七被敲门声惊醒。院外有女婢恭声道:“小源姐,膳房给雪王妃送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