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殷璆整个人如冰雕般愣住了,回想起当年亲眼目睹的“徽州之难”,殷璆感觉心被人挖空了似的脆生生地痛。
十五年前徵州也曾经发生过大型的鼠疫,殷璆对徵州发生鼠疫依然记忆犹新,那一年他十一岁,第一次跟着躬亲王爷殷朔游历江南,途径被朝廷封锁的徵州。那个时候徵州已经爆发鼠疫一月有余,死亡人数过十万。朝廷也曾派出数名御医,可是那些御医个个有去无回,那场鼠疫爆发得太快,太猛烈,根本无法控制。无奈之下,为了防止疫情的扩散,朝廷派出重兵将徵州团团围住,将其生生地与世隔绝起来,只要有人妄想冲出城门就火箭射杀。
殷朔曾经带着殷璆登高而望徵州城内的状况,目之所及,白骨蔽平原;耳之所闻,挥涕号泣、哀鸿遍野。整个徵州城内宛如炼狱之城,尸骸满地,疮痍满目,商业凋蔽,人民流离。殷璆亲眼所见,一个裸着上身的男子在徵州的街头游荡,似乎在寻找水喝,可是就在他跌跌撞撞来到水塘边掬起一把水的时候,一头栽进水池里再也没有爬上来。第二天,殷璆登高而望的时候,发现漂在水面的不止是男子已经水肿的尸体,还有无数翻着白肚的鱼,几只乌鸦于上空盘旋着啄食。
对于一个十一岁的男孩来说,那样的记忆太过令人惊恐,此般惨状映在眼里便如刀刻在心头,无论经过多少年,依然清晰如昨天。永生难忘的不止是记忆中那惨不忍睹的一幕幕,还有盘踞在心头的沉重,如刀割,一刀一刀凌迟着他。
“殿下请看。”上官青云将殷璆引至城门外墙之上,指着城墙之下,歪七竖八斜靠的难民说,“下面一些人眼睛发红仿佛喷射火焰,呼吸出来的空气也散发着不自然的恶臭,伴随呕吐、腹泻,脸上身上皆大面积出现不明水泡,肿胀,脓血,还伴随着咳血现象。这不是疠病是什么?”
殷璆自上而下观望,城门之下四、五千人倒下了泰半,活着的人不断地踩着死去同伴、乡邻的尸体往城门口聚拢。几个还算是身强力壮的男人,不断地将死去的人抬着扔进城门外五十里处的吊索桥下。
吊索桥不知何时已经塌毁了,只剩下两根纤绳在风中摇摇晃晃,显得异常的破败荒凉。这吊索桥原本是连接着涠洲和高桥县的重要通道,吊索桥下是天然形成的十丈深的沟堑,沟的两岸斜壁上的土层被岁月风雨剥蚀得凹凹凸凸,原本长满不知名的灌木此刻都被尸骸密密层层覆盖。大量的尸体,不论男女,贵贱和长幼,覆盖了近百层堆葬在了一起,好不凄凉。
“这还只是一部分,泸州、云州城下想必也聚集了不少难民,据我估计,已不下两万。早些时候入城的难民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我刚已经下令让县官将其聚集到县郊的破庙里,严加看管起来,未解除疫情之前,谁也不得离开。这疫情之事也不能传扬出去,一旦泄露出去,必定引起全城的恐慌。”
上官青云顿了顿,眸光微敛,有些焦虑地说道,“荆州前两年发生了出现不同程度的旱灾,县衙米仓的本就空乏,已经无粮可派,而朝廷的救灾粮、银皆未到。”
这场瘟疫就如一个魔鬼,在人们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出现,一手便勒住了人们的咽喉要害,令人们措手不及。
形势如此严峻,如何才能救下那些难民?如何才能防止十五年前的徵州之灾再次发生?殷璆眸光凝重地看看城门下的难民,又抬眸看看不远处的“万人沟堑”,他的心情异常的沉重,捏在手里的银扇嘎嘎作响。
沉吟了片刻,殷璆眸光微敛,却依然直视前方,他的声音低沉而暗哑,隐隐透着悲伤和无奈,慢慢地说道,“雷歧,你去把天心带来。”
听到殷璆一字一句都宛如含着铅地说把天心带来,雷歧心中突地跳漏了一拍,他怔怔地看了殷璆在痛苦中苦苦挣扎的背影,心头微颤。爷,在做决定时,心中该有多痛,该有多伤啊!
“快去!”殷璆闭目,催促道。他不敢回头,他怕看到雷歧质疑的目光,他更怕雷歧同情的目光。在天山镇,他决定要对付武功高强的黑衣蒙面人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何将天心推出暴风雨的圈子,如何保护天心免受伤害。可是此刻在面对瘟疫,在面对死亡,在面对无数受灾的黎民百姓时,他第一时间想的却是把他一向珍惜若宝的天心推出来,推到刀锋上,推到死亡的边缘。他觉得自己有愧天心,也有负于水当当的重托,可是他知道天心会懂他的艰难,他的痛苦,他的难于决断。
“是。”雷歧领命,立即旋身一跃下了城楼,沿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上官青云,传我手谕往锦州、丰州先调粮,同时征收荆州县所有药材以备不时之需。”殷璆未转身,只是自腰间掏出一块金牌在空出抛出一个弧度,却精准地丢至上官青云摊开的手掌中。
上官青云手里捧着那枚颇有重量的金牌,躬身作揖,语气郑重而坚定地回答“是!”
在上官青云离开后,殷璆一跃跳上了城墙的最高处,极目遥望着涠洲的方向,就像当年遥望徵州一样,眸光一样的沉重,心情一样的烦躁而又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