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平静的年代。{看了又看小说网}
这个年代紧接在一场浩劫之后,所有的大侠、魔头、怪客、英雄,好像不是在浩劫中死光、就是忽然都跑去隐居了,江湖上太平得简直不像江湖。
但即使是这样的年代、即使是这样年代中的人,还是要有自己的故事,而它从王子君开始。
王子君是金陵城头等府第里的公子——所谓头等府第里的公子,不是说他有多么厉害的家传八卦拳连环掌,而只是说如果他高兴,随时可以招呼上一帮公子哥儿和凑趣的闲人们,包一只画舫,去波光月影的秦淮河上笛清喉嫩、酒艳香浓的快活一晚上。
在这个故事开始时,王子君很快活。
画舫热热闹闹的行至城郊小山坳,王子君见一弯月牙儿含在碧蓝的山影里,映了水里碧青的月影,好不雅趣,遂动了兴致,径呼船家就此处靠岸泊了,卷起湘妃兰草的帘子吃酒玩月。
却有几位借洒发疯的,缠定了歌伎云儿,定要脱了她的绣鞋来行酒,云儿因一行躲一行笑道:“好有脸的爷,连我们姑娘的一只鞋儿都要抢,算什么呢?”早有个泼皮也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过,只涎着脸赶上道:“好大方的姑娘,一只鞋儿都舍不得脱,难道里面藏的不是脚,竟是**不成?”旁人啐了一口,正要说话,忽的顿住了,嘴一张,两只眼睛瞪得如牛,另一嘴快的已脱口赞道:
“嗳哟,好脚。”
但云儿的鞋子还是在她的脚上。
他们看的也不是云儿。他们看的是窗口。
竹帘高卷的舷窗口,踏着一只小小小小,小得如婴儿般可爱的脚。
没穿鞋袜,一只白如羊脂的小小天足只赤在那里,弯弯足弓似山口的月牙,圆圆足趾似云儿耳畔的明珠;浅绿色滚藏青梅花边的裤脚半挽,垂下截银链子,系着两枚胖乎乎的小银铃。
这只脚在乌木描金的窗口轻轻一顿,便跃起来,众人只见一团绿云叮叮当当的划过空中,恰落在王子君身后,一个娇娇糯糯的声音高呼:“救命救命。有人要杀我呢。”
这可太不应该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想要欺负,或是有的,可怎么能杀呢?
这句话,王子君没说出来。他只低头一看,就跌进了这一生再脱不出来的梦魇里:
他看见的,乃是乱草样的一蓬乌发,掩着张只有巴掌大的尖尖小脸;乱发的碎影里,一双眼睛竟有那样的宝光流烁,似一只猫躲在烛光帘影之后,惊鸿一瞥间,看不尽的娇慵和尖锐。
她柔软的小手已经捉住了他的衣裾:“快救命,有人要杀我啊。”
“哪一处狂徒?还有王法没有!”一干纨裤与非纨裤已“哗”的一声叫起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可不是吃了豹子胆了!”
只听船外叮叮一阵剑响,陡的一块断剑直射进窗来,船里原是有练家子的,方“噫”了一声,小姑娘的手一挥,一团小小的青影将那断剑截住,“卟”的落下来,却是另一只脚上剩的那绣花鞋。小姑娘光着两只脚儿就骂:
“石头,连你也欺负我吗?好好的剑也会被人削下个尖儿暗算我,从前教你那分花采柳的泥鳅功呢?可是忘到狗肚子里去了!”说着简直要哭起来,拿一个指头刮着脸,“赵小弟,羞不羞,仗着宝剑欺负人,脸皮掖在裤档里!”
正在那里斗剑的两个,其一年纪极轻,还是一团孩气,也是位锦衣绣带的公子,听了这话,把淡淡的眉毛一剔,提剑“呸”了一口,骂道:“谁是你的小弟!”
另一个身坯粗壮,浓眉大眼,又不多话,讷讷的只似个乡下人,原抡着一口六寸宽铁剑大马金刀的劈,被小姑娘那一说,却“呵”一声,变了招法,游走缠斗,听了赵公子那一句骂,黧黑脸上现出怒容来,将自己残剑朝他剑身死命一粘,赵公子好一口千金万银弄得来的宝剑竟差点脱手,当下搞得手忙脚乱。
王子君已扬声道:“何处狂徒,竟敢在金陵城面上公然斗殴——”
“公子,咱已经出了金陵城了。”一没眼色的幕僚小声纠正,王子君瞪了他一眼,继续,“——明欺此地无人不成?焉知正有华山派朋友在此,岂会坐视汝等猖狂!“回身向席上一揖,“在下此言可是?”
“唰”一声,又有两柄吃人嘴软的剑飞出去了。
王子君自低头软言劝慰道:“姑娘莫怕,既已到了这里,岂容此等鼠辈行凶?姑娘可宽坐。”
小姑娘原已被那赵公子凶得扁了嘴,两泡眼泪扑簌簌就要望下掉,听了王子君这话,却“卟哧”笑出来道:“你要我坐?——我可单喜欢你那个位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