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军一路迤逦向南,直奔汉州主城而去。走在军伍最前面的是李天道,紧随其后便是闻若虚。
关于熊罴左使在军中安置位次这件事,李天道听从了刘鹤群的计策,让闻若虚统领原来的南楚营,改号熊罴营,以白继忠为指挥副使。按照双方的协定,熊罴营虽为营制,便宜之时可自行调度进退,同时协领其他四营兵马。
如此一来,于星图宫内部来看既将左使闻若虚与其他四个堂主的地位分别出来,又到底同是营主的级别,在天道军中算是并未全身进入军中的决策圈子。
况且,南楚营大多是亨顺元年便随李天道起事的亲兵,百夫长及众多校官都是白继忠一手带出来的,这样的安排也意在时刻防备闻若虚。
刘鹤群与徐守一并排骑着马,跟在两人的后面。在刘鹤群看来,天道军得星图宫如得一利刃,既可破敌,也会自伤,恐怕今后要时刻揣测防备这个闻若虚了。
天道军三日之后到了汉州城外,汉州太守孙文杰早已得信,尽数封闭城门,明令各部严守不出。
按照闻若虚在星图宫与他们商定的计划,当首取此地作为义军的根基,可如何破城却未曾详言。
中军帐里,李天道等人与各营统领神色凝重,静坐不语。众人皆知若能拿下这汉州主城,自是一个极好的开端,可如何才能进得了这城,却是天大的难题。
众人正踟蹰之时,刘鹤群趁机将徐守一拉出帐外说话。
“守一兄,我一直有个疑虑。你我跟随天道征战多年,凭着这点人马占据一个府城都难于登天,如今却上来就要攻打州城,若不是闻若虚那人白日做梦,就是他已和朝廷串通好要将我们歼灭在此处。”
刘鹤群神色严肃,一半是对星图宫的戒备,一半是担心闻若虚万一侥幸成功,自己在军中原本重要的位置将被他逐步替代。
早在星图山宫议事之时,刘鹤群便对闻若虚多有防备,只是见他席上几乎未曾说话,便断定这人地位该是不及秦月明,是个不甚重要的存在。
按照双方当时的约定,刘鹤群本以为唐复和闻若虚不会下山,那么秦月明一介武夫便好控制,谁知最后领兵下山的居然是闻若虚。
“鹤群,你多虑了。若是星图宫真要除掉我们,当初既然知道我们的位置,便不必消耗力气,只要通知围剿的官军,你我断然出不了那十万大山。我现在担忧的是这州城一旦攻不下来,我们暴露目标,就成了朝廷着力剿灭的靶子。若真到那时,此地恐怕就是天道军的埋骨之地。”望着漆黑的夜幕,几颗流星划过,徐守一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徐守一看来,自己和白继忠当初跟随李天道是出于兄弟义气,也是憎恨朝廷昏暗。亨顺元年,刘鹤群是最晚决定一同起事的,实际上就怕是瓜葛了李天道难再得平安,或者更可能是做了极大的挣扎之后,才决定舍了安逸富足的生活,去放手博取一场更大的富贵。
徐守一和刘鹤群同窗共读多年,了解此人心性。相比领兵打仗,刘鹤群更擅长雕琢人的内心,只要是威胁到自己利益的,哪怕只是个苗头,刘鹤群也会处心积虑地将其灭掉。如今天道军形势刚刚向好,刘鹤群果然为了那遥不可及的愿景开始抵触起闻若虚来。
徐守一其实心中也不无担忧,他自幼博览群书,尤其精读兵法,自古两军合于一处的,败则作鸟兽散,胜则自相残杀,总归难有两全的结局。
寥寥数日的接触,徐守一已然断定星图宫卧虎藏龙,绝非辅助天道军那般简单。尤其是闻若虚,此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深藏着一股内敛与老成,那卓绝万物的眼神绝对是面相掩盖不住的。
在徐守一的直觉之中,闻若虚算是一个动意难测之人,而不是一个居心叵测之人。
“守一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继忠此刻在闻若虚身边节制,可你我还得处处防备、多加小心。”刘鹤群见徐守一在发呆,又补了一句。
刘鹤群虽然和徐守一关系日渐紧张,可此时还是想和天道军的故人抱团,一致对外。
“鹤群,此事我已知晓,你也莫再忧虑。”徐守一见刘鹤群一再无端催逼,心中很是不爽,只是潦草应答一句,便转身而去。
徐守一这些年读的经典,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礼”字,其中含着天下公正大义,也有为人坦荡无遮。刚刚合兵就让白继忠作为熊罴营副使做监视之事,是刘鹤群一早提出的,他本来再三反对,奈何李天道耳根子软,遇事全没有主意。
他觉得此事一来不太光彩,二来凭着白继忠那耿直的性格,无论有事没事,都难免惹出祸端。虽然天道军此刻仍未见什么大的起色,可他冥冥之中却相信闻若虚会出人意想、打开局面。
站在城楼上,远远望着几里外天道军密密匝匝的营寨,孙文杰全身已被冷汗浸透几轮,即便天气依旧燥热,他却感到通体冰凉。
自几日前被人挟持放过这队人马,他始终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本来平静的汉州将与其他地方一样,陷入义军的汹涌浪潮之中。
多少让他安心一些的是斥侯已经探出,城外只五千左右兵马,想要一举攻下这五丈高的坚城却是不太可能。
他并未将这新的敌情报到朝廷,一者放其从容而过发展壮大是失职的重罪,二者此前听兵部里熟识之人讲,朝廷剿灭四方义军已自顾不暇,不让汉州分兵增援便已不错,更不用幻想朝廷能派来救兵。汉州存亡,只能靠他自己。
按着时辰算来,明日夜里,其他府县的驻军便可陆续赶来,万余官军将会把这股人团团围住。可是然后呢?他以商贾之身入仕,靠捐供朝中修建陵园才得此官职,大宝四年到任至今,未读过一本兵书,更未亲临一场战事,对如何击退这股义军心里自然没有一点主意。
正踟蹰间,军士来报斥侯在城外抓住了一个敌军探子,此刻正押在太守府中。
孙文杰听到这个消息浑身颤了一下,喜从中来,只要能从中得到一些敌军的信息,无论是好是坏,起码都可让自己更心安一些,于是急忙下城回府。
太守府的中堂,孙文杰端坐在上,几个军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囚徒低着头跪在那里,没人言语,一派肃杀。
可当那囚徒抬起头时,孙文杰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此人正是不久前挟持自己放走天道军的少年令使。
“你开了城门,我饶你不死。”少年冷冷看着他,先开了口,阴鸷的声音依旧与他的年纪极不相符,带着戏谑寒杀之气。
“呵呵,你前番虽然侥幸得逞,可当前已被拿住,还想再威胁本太守不成?”孙文杰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总觉得这个少年即便被绑着,也会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