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来岁的时候,在沈阳城里,王瑾是个裱画匠的儿子,邻居住着一家卖山货的女真商人。为了方便做买卖,这个女真商人冒籍沈阳,取了个汉名叫赵丰年。赵丰年老来得子,只有一个儿子,不久妻子去世,因为怕后妈待儿子不好,也没有再续弦。他的儿子叫赵大富,也就是现在的赵老大。
王瑾和赵大富做了三四年的朋友,那时的王瑾,还仅仅是个裱画匠的儿子而已,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小孩子。
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进犯抚顺,沈阳戒严,大举搜捕女真奸细,真的奸细抓不住几个,但普通商人肯定是破家灭门,就连和女真人做过生意的汉人都被抓走了很多,不倾家荡产不可能放出来。赵家父子还算走运,扔下了店铺仓皇逃走,从此不知所踪。
这之后的沈阳,又经过了三年还算和平的日子。十四五岁的王瑾也和其他青春期的小男孩一样,对一位青梅竹马的小姑娘有了好感。二十一世纪学生早恋的年纪,在明朝已经快到适婚年龄了,两个家庭都是普通市民,不富裕,但还算过得去,预备着再过两年也就该提亲了。
然后努尔哈赤就来了。
这是一个再俗套不过的故事,却是在这片土地上不断发生的故事。
但对于王瑾来说,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抢走他未婚妻的女真兵竟然是他的童年好友。王瑾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赵大富和一个年长的女真兵斗殴获胜,然后将她当作战利品一般带走了。
而醒来之后,凭空多出来的一段前世记忆,让王瑾瞬间从十六岁的人变成了四十多岁的人。
王瑾知道,当时的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是十年后那个武艺高强的夜不收,没本事带着一个小脚女人从沈阳逃到西平堡。她不是死在路上,就是途中被别的女真兵抢走。落在赵大富手里,已经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了。
接下来十年的军旅生涯中,王瑾努力让自己不去恨任何人。仇恨能令人奋发,也会蒙蔽人的心智。带着仇恨能很好地冲锋陷阵,砍人捅人,但带着仇恨无法统御军队,无法治理国家。虽然此时的王瑾只是个无名小卒,可他知道,不带着十万大军回辽东,他想做什么都是痴人说梦。
至于眼前的赵老大,王瑾不恨他,或者说懒得恨他。他不是个善人,也没恶到哪去。
赵老大继续说道:“出兵大凌河的时候,我闺女正病着,我给牛录额真使了钱,想不去。可是他之前虚报丁口,人数不够,到最后又把我列到名单里,我和他争执,失手把他杀了。”在皇太极大加整顿之前,八旗内部有很多乱象,这种事也不足为奇。
但凡问话,有问有答才好一直说下去,王瑾却一言不发,全让赵老大自己说。赵老大只得接着说道:“我就带着闺女逃了,有几个汉人也要逃,我们结伴跑到了明军这里,途中死了几个,然后就遇到你了。我怕我出事牵连闺女,把她送给个蒙古婆娘了,冒充她女儿,现在也在营里。王丙和韩鸭蛋知道我是女真人,逃命的时候我分了他们两块干粮,他们便替我遮掩。他俩都是好人,你别为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