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振聋发聩
夙母陡然地转回话题,碧小泉反倒沉浸在她的故事之中一时难以自拔,但想想失去了丈夫之后,这些年来独自抚养儿子,必定充满了辛酸,不好再刺激人家的伤处,便点了点头。()
“我带着源儿离开后,由于四处辗转奔波,很难和你母亲联系。直到一年后,我们才重新联系上,得知你母亲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并决定告诉土族灵主,求请提前卸任,自愿将全部灵气传过继任者,以一介毫无灵气的废人之身永离土族。她还在信中安慰我说,土灵主性情十分敦厚宽容,而且家族中也不乏十分想当圣女的族人,只要她诚恳请求,此事必成。我收到信后很是为她担心,但想到自己也是历经苦难犹自不悔,便真诚地祝福她,只是我已是逃亡之身,为了源儿,实在没法亲往四方城祝贺,便与她约定,等到她离开土族,再设法亲自向她道喜。之后,我一边流浪,一边随时打探土族的消息,希望借由旁人口中得知一二。可谁知,却一连数月没有任何动静,也无丝毫有关圣女的传闻。我心中狐疑,便冒险去了一封信,还是没有回应,让我实在难以放心。当时,源儿已经五岁,十分懂事,我便决定还是亲自前往一趟四方城,想着只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总不会被人发现。”
说到这里,夙母的声音不由地有些发干,碧小泉虽听得提心,但还是忙为她倒了一杯水。
夙母一口气喝下,继续道:“谁知道好不容易到了四方城,却正好听闻满城风雨,说是圣女失德,欲置天下重任而不顾,竟私动凡心妄图自行婚配,而被废除圣女之名,下囚伏罪塔,任何人不得探视。土族最擅长防御,且曲音这圣女位一失,先前我们的联络方式便被割断,必须另想办法,我绞尽脑汁才在月后暗暗地见了曲音一面,却发现她竟然已是形若枯槁,状若疯癫,整日里只抱着一个枕头喃喃自语,甚至,连我也不大认得。我了解曲音的性子,她虽然看似柔弱,但心志却十分坚定,若非是重大打击,绝不会变成如此模样,且她抱着那枕头的模样俨然像是抱着一个孩子,所以,曲音很可能不仅已然暗自婚配,还必定已经生了一个孩子。”
说到这里,夙母不由愤然地捶了一下石桌,显然是心中恨极。
碧小泉不禁咬住了下唇。
“我和曲音情同手足,自然容不得她这样凄惨,可土族戒备森严,我能混入已是不易,根本就没办法把人带出来。而且,我若出事,虽然左右不过一条命,但源儿正自年幼,我又岂能弃他不顾。于是,我便在城中盘亘了月余,偷偷地又去看了她好几次。幸好曲音虽大受刺激,但心智尚存,后来终于认出了我,我这才知道事情的经过,你那个爹……不,他根本就不配当你的爹!”
想起姐妹的悲惨,夙母复又义愤填膺,难以自控地提高了声音。
“娘……”夙源及时地唤了她一声,暗示她顾念一下已经垂下头不语的碧小泉。
夙母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略略平复了一下,接道:“你母亲认识那个也不知道真名到底是叫文川还是叫碧渊的无情无义人之后,本来一如信中所写打算将告诉灵主,并将自身灵气系数传转之后再跟离开,可姓碧的却骗她说,若是她将所有灵气都传给别人,将来很可能难以怀孕,不如先私下成亲,等生了孩子之后,再将灵气传渡给继任者。你母亲怕真的生不了孩子,又真爱那个无情无义的,想到自己反正也是几乎独居在塔中,鲜见外人,而且族中太平多年,只需一年一度出去祭祀一番即可,平日里也可设立结界,以免旁人知晓,竟然一时糊涂答应了他,后来果然很快就有了你。你母亲怀了你后,十分嗜睡,常常一睡便是半日,直到分娩前尤是如此。你母亲和我一样自幼失母,又是十三岁便独居塔中,根本不懂这等人情,还以为这是正常现象,又因醒来是姓碧的总是甜言蜜语巧言相哄,更是不曾怀疑。”
碧小泉不觉地讶然抬头,目光又是紧张又是担忧,她虽然还是个女孩子,但也明白这种情况大概是很不正常的,可是爹……不,是爸爸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到了临盆那一日,那个姓碧的亲自接生,你母亲阵痛了十个时辰,你才落地,然而,你母亲还来不及高兴就马上发现了不对劲。只因在前一刻她还感觉灵气十分充盈,但自你滑出她体外后,就仿佛带走了她所有的灵气一般空虚。只可惜当时你母亲已经筋疲力尽,虽然狐疑却无力思考就此昏睡了过去。醒来之后,她立刻检查自身,果然发现体内的灵气已荡然无存,竟活生生地成了一个废人。”
她体内那股充沛的土性灵气竟然是这么来的吗?碧小泉面色煞白,下唇已被咬出血来。
夙源望着她唇下的那缕血迹,心中泛痛,却只能沉默。
夙母却越说越平静,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她,接道:“当时你母亲又气又急又怒又慌,马上责问姓碧的不是说生孩子绝对不会对自身灵气有大的影响吗?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让她如何将灵气传给继任者,如何护卫整个土族?那个姓碧的居然做出一副浑然不知也被震呆的模样,假情假意地忙检查刚出生的你,又惊又喜地告诉你母亲说你完全继承了她的灵气,而且灵气纯净无比。言下之意是你母亲虽不能再为圣女,但你却可以替代她,等你长大后再将灵气传给别人,以弥补此次罪过。可怜你母亲心中满是负疚,既担心土族会因此而深受影响,又心疼刚出生的无辜的你,左右为难却毫无良策,最后只得还是听从了姓碧的,决定等你一满月便亲自去向灵主请罪。可是,你母亲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再一次地欺骗了你母亲,就在你终于满月的那天,他居然留下了一封书信,偷偷地带走了你,从此消失地无影无踪,再无任何音讯。就这样,深深地逼疯了你母亲……”
逼疯……逼疯……逼疯……
碧小泉闭上了眼,感觉胸口不断地有东西在膨胀,膨胀的她很想不顾一切地仰天长啸才能略略缓解,但她却选择了硬生生地压下来,硬生生地承受那种几乎想要拿把刀剖开自己的极度难受。
“娘!”见碧小泉的神色明显不对劲,夙源陡然一声大喝,阻止夙母继续貌似平静实则却越来越失去理智地愤慨叙述,“你忘了吗?这十八年来,杜姨心心念念的到底是什么?是小泉,是她的女儿,至始至终,她都不曾怨过小泉!至始至终,她都只是想见亲生女儿一面!你这样说,小泉会误会的!”
说着,又重重地一把捏住她双肩,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严厉地命令道:“小泉!你睁开眼睛,看着我,看着我!”
碧小泉被动地睁开,眼睛看似清澈,却几乎没有焦距。
一旁的夙母被儿子这一喝终于醍醐灌顶地醒悟过来,顿时愧疚不已。她心疼姐妹,心疼她这十八年所受的苦,竟然不知不觉地把对那个负心人的痛恨转嫁到了眼前这个无辜的善良的孩子身上,她怎么会这么不注意啊!
“你是不是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不是以为你才是罪魁祸首,是不是以为自己如果没有存在过就可以挽回一切悲剧?”明知她会疼,但为了唤回她的理智,夙源还是毫不留情地加重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