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六年(1527),明世宗和大臣们关于他亲生父母名分的争执基本平息,这个被称为“大礼议”的事件最终以皇帝的胜利而告终,世宗借此树立起他在朝廷上的威信,完成了从一个入继藩王到九五之尊的蜕变,这一年他正好二十岁。kenwen.嘉靖朝初期,世宗任命了以张璁、桂萼为首的一批“大礼新贵”,大力革除前朝的旧臣势力与弊政,积极推行政治变革,内容涉及科举、吏治、税法等诸多方面,史家称之为“嘉靖革新”。正是在这一年,铸钱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一、铸钱概况
《明会典》载,“六年奏准铸造嘉靖通宝一千八百八十三万四百文”,这是下达给工部宝源局在北京铸厂的指标,议铸钱时已经是该年十二月,正式开铸则是嘉靖七年(1528)。南京宝源局稍晚于八年(1529)开铸,定额略高一些为二千二百六十六万八百文。
铸钱的目的不仅是经济上的需要,也有政治上的考量。最初议定的钱文是并非“嘉靖通宝”,《会典》载:“嘉靖六年,令晓谕京城内外,但有收积新钱限一月内尽数赴府县并各兵马司出首,具呈户部,照铜价给两银,收过新钱,即与销化贮库,听候铸大明通宝取用”,这里“新钱”指的是新铸的滥恶私钱。
这个建议应来自那些想要革新钱法的言官们,而且类似的言论在之后的隆庆和万历朝都有出现,动机无非是想统一钱文,以期可保行之万世,一劳永逸的解决钱文品种太多所带来的通行上的困扰。然而终明一世这个建议都没被采纳过,铸有帝号的铜钱不仅仅是一种货币,还是一个深入民心宣扬帝制的工具,世宗和他的继任者最后都选择把自己的称号铸到钱上流布四方,现存的大明通宝钱最早出现则是在南明时期了。
又“令工部查照永乐宣德年间事例,差官于直隶并河南、闽广铸造嘉靖通宝,解京贮内府司钥库,给军官折俸,并给光禄寺买办物料,每钱七百文折银一两”。这一条与《明实录》的叙述有出入,根据《世宗实录》嘉靖六年十二月申辰朔条所录,上谕户部论及盐政和钱法的弊病,要求拿出解决的办法,时任户部尚书的邹文盛在奏疏中建议:“宜仿永乐、宣德故事差官铸造,及先臣丘浚所议,于直隶、河南、闽广旧常私铸之地,令有司编立能铸人役,给工制造厚重好钱”,这个建议并没有得到批准,因为世宗认为“若令私铸地方开炉铸造,则奸弊愈滋”,同时又下令户部会同工部“查累朝未铸铜钱俱为补铸,与嘉靖通宝兼用”,却也没有下文。
嘉靖钱的质量无疑是明钱中的上乘,顾炎武称之为洪武以来“最为精工”,然而铸造成本过高却使得铸钱的定额时常无法完成。嘉靖十九年(1540),户部建议将还未铸完的数额分派给南北工部铸造,北京工部辩称“铜锡料具出南京,工巧而物贱,宜归南京,从之”(7)。虽然有其客观原因,这个推诿行为得到允许,与皇帝此时对政务的荒怠不无关系,嘉靖帝素好神仙之术,同年八月因听信方士段朝用之言,以为“深居无与外人接,则黄金可成,不死药可得”,开始深居西苑炼丹斋醮以求长生,不再上朝了。后一年北京宝源局便告停铸,原因是所铸“得不偿费”,南京局似未受影响,二十一年(1542)时仍在铸造,事见于顾太初《客座赘语》。
嘉靖二十年(1541)蒙古吉囊攻陷河套,同年九月与其弟俺答分兵入寇山西,其后数年又多次入侵明领地,二十九年(1550)的庚戌之变,蒙古铁骑一度兵临北京城下,胁求通贡,战事频发军费剧增,明朝由此陷入一系列长期的财政危机。嘉靖二十三年(1544),朝廷试图恢复明初曾经实行过的五等钱式,命工部仿照洪武钱式样,铸造折二、折三、当五和当十钱各三万文,钱背注明记重文字。这个试图发行虚值大钱来贴补财用的试验似乎并不成功,最初下达的铸额被怀疑并没有完成,之后也再没有铸造大钱的记录。
仿自元制的五等钱式洪武时期曾在全国多个地区大力推行,短暂的辉煌过后却几近消失,最根本的原因是发行大钱极易招致私铸的盛行,永乐以后国家铸币以小平钱为主,整个明中后期五等钱式齐出的情况只有嘉靖朝这一次,加之划时代的采用黄铜作为铸材,使得嘉靖记重钱在明代铸币体系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历史地位。
嘉靖三十二年(1553)十一月甲辰,“谕工部铸洪武至正德纪元九号钱每号一百万锭,嘉靖纪元号一千万锭”,这条圣谕同时记录于《世宗实录》和《明会典》之中,引起后人无数的争论。
之前的嘉靖三十一年(1552)被称为“倭患”的分水岭,徽州人王直勾结倭寇大肆入侵,东南沿海的浙江、山东、福建、广东等省均饱受其害,朝廷不得不派出大量军队抵御,同时在北方,明与蒙古诸部的战事仍在继续,皇帝想要铸钱的心情此时变得尤为迫切。而一千九百万锭(每锭五千文)的铸额,即使以北宋铸钱高峰期每年约四百五十万贯(每贯一千文)的水平计算,也需要二十几年才能完成,且不论明时钱局的生产能力与北宋年间的差距,铸这么多钱所需要的成本更是大大超出了国家所能承受的范围。
按照户工二部的估计,这个铸额全部完成需要本银约三千二百八十二万七百七十两,而当时太仓库贮银只有一百五十三万六千两,尚不足以应付京师和各边镇基本日常开支,仅是嘉靖钱的一千万锭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十几年深居修道,皇帝的思维此时可用混乱来形容了。
补铸前代年号钱的命令在嘉靖朝一共下达过两次,最后都没有实施,详细情况可参阅叶世昌、潘连贵先生的《嘉靖年间没有补铸钱》一文。世宗晚年性情乖戾,惟有大学士严嵩能与之亲近,巧言应对才使得补铸的事情化于无形,不过嘉靖通宝的铸造规模还是增加了,铸局也不止限于两京的工部宝源局,如嘉靖三十四年(1555)就题准铜矿资源丰富的云南开局铸钱,拟定的年铸额为三千三百一万两千文,当时户部对云南开铸事宜的覆言中尚有“并行两广、福建、山东、凡出铜地方,如例遵行”的字句。
嘉靖四十三年(1564),北京宝源局“匠役人等侵料减工,致轻小滥恶不堪行用者”,内阁首辅徐阶上疏条陈铸钱五害,于是铸匠治罪钱局停铸,宫内赏赐只用南京和云南所出的好钱。四十四年(1565)再次开铸,又因为“旋边劳费以鑢铴代之,而铸工竞用铅锡以便剉,奸徒盗铸并金背亦不售,闾阎大困,后用部议止勿铸”。云南局的情况也不太好,实际所铸并没有达到当初预定的数额,当地民间习用海贝作为货币,铜钱难以通行,只能不远万里运至京城国库,耗费的成本太高没有什么铸息可言,虽然皇帝不顾大臣们的议论一再坚持,云南钱局终于还是在这一年停铸,国家收税和发放官俸都改为用银。四十五年(1566)世宗病重,服食道士王金等进献的丹药,药性燥致火发不能愈,十二月庚子崩于乾清宫。
嘉靖时补铸的命令没有实施,后世却有铸造嘉靖钱的记录。《会典》载:“凡南京铸钱……隆庆二年以船料取用反过三分,题准停铸”,《滇志》里也有隆庆年间云南铸钱的记录,隆庆通宝钱存世实物版式铸工均属同类,为隆庆四年(1570)北京宝源局所出,以上两个地方当时如果真有开炉,铸的可能仍是嘉靖通宝钱。此外《学庵类稿》食货志中还有万历五年“增设湖广荆州、衡州二府钱局,遣内官开矿采铜铸嘉靖万历钱”之说。宦官参与铸钱事务嘉靖时已有之,谭希思《明大政纂要》载嘉靖十九年(1535)“铸嘉靖通宝钱,命内监铸造”,朱睦绍也在《里朝中州人物志》称:“(嘉靖时)中官张志聪、吴勋造币于杭,自擅权利,又纵行头,色料既不中程,而盈金以逋,十年不讫工”。
二、钱制的变革
嘉靖朝处于明代铸币的转型期,铸钱业相比永宣时期的落寞,呈现出焕然一新的气象。除了恢复五等钱式之外,嘉靖钱最大的变化是采用锌黄铜作为铸材,取代了之前长期使用的锡青铜,这是中国铸币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分水岭,而这得益于锌冶炼技术的进步。黄铜的颜色接近于黄金,在当时可能更受欢迎,虽然可塑性不如青铜,但是更耐磨和耐腐蚀有利于保存,铸材的改变也使得铜钱的面貌与前代诸钱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