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穿着一身青色的粗布衣裳,头上斜斜地别了一枝木钗,然而步履间却另有一种别样的气度。长得十分美丽,虽看模样似是历经了生活得艰辛,眉目间颇有沧桑,然而依旧能瞧出年轻时的美貌。
待她走近,众人这才瞧清她的面容,细细瞧去,不觉隐隐似有些面熟。黛玉瞧了她一眼,又再看了看宝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两人眉眼之间倒有七分相似。
那女子走进屋中,见了众人一眼,先是看了坐在首座的贾母,然后又将众人一一瞧了一圈,及至阳光扫至宝玉,不禁热泪盈眶。然而,看得出来是曾受过良好教养的,那女子虽心中极为激动,却硬生生克制住了,朝着贾母福了一礼:“这位便是老太君了吧?民妇钟氏有礼了。”
贾母点点头,道:“请坐吧!”
那钟氏谢了,便于一旁坐了。黛玉见她行止之间礼仪周全,但身上穿着却甚是寒碜,不觉微微奇怪。
只听贾母道:“听我府里看门的小厮说,你这几日都在门口吵着要寻你儿子,却是何故?”
钟氏道:“回老太太,民妇十七年前,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与茜香国一商人为妻,不久便怀上身孕,不料,为家中正室所妒,设计安排奸计教夫君误以为我与家中马夫有染,夫君一怒之下,便要赐我喝下堕胎药,彼时人证物证俱在,我百口莫辩,幸得陪嫁丫鬟相助,我们主仆二人得以深夜逃脱。但那正室夫人却不愿放过我,暗中派了人要将我杀害,我不敢直接回娘家,便一路逃到了京城。”
说到这里,早已是泣不成声,见众人都一言不发,似是在等着后文,便掏出帕子将涕泪拭了,续道:“一日晚间,实在跑不动了,便在城东的一处破庙略歇了歇脚,因饿得厉害,陪嫁丫鬟便往附近欲寻些果腹之物。后来,却下起了大雨,我因连日奔波,竟然早产,正产子之际,忽然间感觉破庙里进来了几个人,但当时我哪里还有空细瞧,只努力想将我那苦命的孩儿生下来。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当我终于忍着剧痛生下孩子,我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后来,当我醒来……”
宝玉听到这里,早日深深同情起她的可怜遭遇,听她微微迟钝,只怕后面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忙问道:“怎么?可是那正室夫人派来的人寻了过来?”
那女子冲他温婉一笑道:“那倒不是,只不过,当我醒来,才发现我的孩子竟被人换过的。可怜我冒着千辛万苦生下他,却连他的面都未曾瞧上一眼。”
王夫人早就听她越说便越觉得不对,及至到了城东破庙那儿,早已浑身发凉,冷汗直冒,又听见她此般说,当即冷笑道:“好大的胆子,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竟容得你这样撒谎!”
黛玉听了微微一愣道:“二舅母,你怎知她是在撒谎呢?”
王夫人向来极恶黛玉,只因她长得标致动人,且说话又不知礼数,偏生宝玉又听她的话,爱跟她腻在一起,简直活脱脱的一个主子中的“晴雯”!这些年来,冷眼瞧着她一言一行,早已生出诸多不满,却因贾母并贾政之故,一直隐忍未发。好不容易盼来了贾母已许了金玉良缘,她又进了宫,却不料最终金玉不成,她却又回了府,还是顶着一个长公主的头衔,心中又气又怕。此刻听得黛玉问她,只得回道:“长公主年纪小,还不懂这世上人心的险恶。还是一边看着,别问了罢!”
黛玉微微蹙眉,颇不赞同地道:“瞧她刚刚说得那样伤心,如何能是作假?二舅母之言,未免太过草率。”
王夫人听罢,便走至那钟氏跟前道:“我且问你,你方才是否说过,‘可怜你千辛万苦将他生下,却连面都未曾瞧上一眼’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