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觉得自己很无辜。
这些天来他又没犯什么事。在西门庆那间挂了块“财政部”的屋子里,因为他做不了明细帐,只能按着哥哥宋江的面授机宜,在里面滥竽充数,时不时拨些公款,请同僚或者是亲近的兄弟们摆个茶、会个酒什么的。梁山不是讲究大秤分金银吗?那这些公款里自然也有我宋四的一份儿,我提前预支了又算甚么?用哥哥宋江的话来说,世上的官府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实在的,宋清对西门庆并无成见,相反还很佩服,但因为哥哥宋江视西门庆为寇仇,他也只好填在这窟窿里面跟西门庆做个对头。每天混在财政部里,光着眼睛四下里乱看乱瞄,总想寻出些由头来到哥哥那里交差,但寻来寻去,还没等他发难,倒让西门庆这边把他给揪出来了。
所以宋清才感觉到自己很委屈,很有些六月生飞雪,天下有奇冤的味道。虽然现在天时正交十一月,在癸未日赵官家刚祭祀完圜丘,并大赦天下,正是下雪的合适时令。
宋清光着眼,要听蒋敬如何编排他,却听蒋敬在圆桌中心高台上慷慨陈词道:“各位哥哥兄弟,小弟不才,得蒙山寨重用,授以理财节用之职,敢不尽心竭力以报?唯小弟一人之力不足,因此请黄文炳先生、宋清兄弟为副贰,正所谓三人同心,其利断金,此正殚精竭虑之时也!”
蒋敬终究是读书人出身,这时还要跩两句文,聚义厅中的大老粗们便有些不耐烦起来。宋江乘机向黑旋风李逵使了个眼色,李逵和公明哥哥心有灵犀一点通,便大叫道:“有话痛快说,有屁痛快放,这般扭扭捏捏废话连篇,没的耽误了俺铁牛喝酒!”
一阵哄笑声中,铁面孔目裴宣把眼光往李逵这边一转,李逵倒抽一口凉气,先向裴宣胁肩谄笑了一个,然后把自家嘴巴一捂,缩进了人堆里去。别看李逵虎躯长大,铁骨铜筋,但此时做小伏低起来,却也是驾轻就熟,炉火纯青。须知他外号唤做黑旋风,那风固然摇天撼地,但关键时刻亦可以穿隙过缝,这身段自然是可刚可柔的。
李逵会怕裴宣,一来是他瞎眼的老娘多得裴宣家照顾,二来裴宣为人铁面无私,人所共偑,李逵虽然凶恶,但也知道敬重好人。
哄笑声一寂,裴宣便道:“蒋敬兄弟,你继续说吧!”
蒋敬向裴宣点点头,重新组织了一下言辞,继道:“兄弟主掌财政部,前些时向下授权——凡财政部金钱支用之数目,一百贯以下,黄文炳先生和宋清兄弟皆可自主。但昨天兄弟审计帐目时,却发现宋清兄弟那里,却出了些差错。”
宋清大睁着眼睛,诧异道:“我有何错?”
蒋敬用木槌敲了敲台子,便有隶属于财政部的两个小喽罗——光鲜些的正式称呼叫做“计吏”——拿了本帐簿和几张单据上来,往晁盖面前一献。
宋江、吴用都凑到晁盖跟前,帐簿他们一时看不清白,却见那几张单子上,都有宋清的签字与图章。宋江惯常做吏,吴用心机深沉,一眼便看到那些单子上铜钱的数额,却不是一百贯,而是一百零二贯,还有一百零三、四、五的。
吴用和宋江对望一眼,心中都是一惊。却听蒋敬大声问道:“宋清兄弟,这些单据,可都是你签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