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李不伟总是郁郁不乐。百年前的那场灾难,犹如心头的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也难怪,每个时代的人,对于最重要的事情看法都不一样,想要让宋朝人放下靖康之耻,就像要现在人彻底忘记南京大屠杀一样可笑。李不伟虽然并非宋朝之人,但是经过了这两年的生活,又随着与史冀等人的交往,他也逐渐被带入了这个时代,甚至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觉得,他本来就生于宋朝,同时也是大宋的子民了。
李不伟闻言愕然,进而又想得明白,历史既已经大变,他以前所知道的那段历史,也将变得没有参考价格。火炮出现的年代提前了,蒸汽机、火枪、纺织机、煤油灯、都已提前发明,杂交水稻更是早于八百年出现尽管到目前为止还未有一人真正了解其培育原理。既然历史的大趋势已发生了变化,那么再过几年金国是否会灭亡呢?或者说即使金国灭亡,难道还会是亡于蒙元之手?如此看来,崖山一役也必将不会出现。
李不伟既然将眼前的形势看得明白,再也坐不住了,匆匆用完早饭之后,便拉着周依依向门外走去,刚一出门,却见香儿正站在门口。李不伟心中一动,招手道:“香儿也一同去吧。”香儿听得一怔,忽又面露喜色,也来不及回屋收拾一下,转身钻进了周依依的那辆车中。
自从上次机关弩试射之后,李不伟平日外出的时候,已很少带着周依依与香儿了,不过这几日并没有什么要抄写的资料,因此周依依与香儿也轻松下来,李不伟看二人待得无聊,这才想到带着两位姑娘前去看看范东来,毕竟此次前去只为探病,而非公事。
范东来正在坐在书房的桌前挥笔疾书,不时有一个小姑娘凑上前来,好奇地看着范东来在纸上写写画画,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站在桌边仔细地磨着墨。过了一会儿,范东来终于写完了最后一字,等到墨晾干之后,又拿起桌上的几张纸看了几遍,这才满意。那小姑娘在一旁问道:“爹,你为什么不用铅笔呢?我觉得铅笔写起字来很是方便,不像这毛笔一样,还要磨墨,一不小心写错了,整张都得重写。”范东来笑道:“铅笔虽然写起来方便,写错了也可以用胶擦修改,可这次写的东西极为重要,还是用毛笔写起来更正规一些。”
父女俩人正说着,只见门外走进一人垂首道:“老爷,李不伟大人在大门外面等候。”范东来听得吃了一惊,忙道:“大福,快快将李大人请进客厅。”大福应声而去。范东来稍一犹豫,又转向那小姑娘道:“安安,你去将我的外衣取来。”范安安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出去,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呀~~!这辆自行车如此小巧,香儿,估计你骑着正合适。”又有一女子的声音:“依依姐,你就别说笑了,这辆车子太小,我骑上去恐怕都没法蹬了。”
范安安闻声走出了门,却见门外站了三人。其中一名男子高大英俊,身着一件白色长袍,脚上却随便穿着一双皮质的凉鞋,再一细看,此人竟然没穿袜子。范安安看得脸上一红,又转向那两名女子,顿时被惊呆了。这两名女子长得极美,左边那名身着淡绿色的长衣,右边的那位看年龄稍小一些,却是一件白色长衣。范安安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两位姑(电脑小说站)娘,已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依依与香儿正说笑着,忽然看到房间内走出一位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也是吓了一跳,再回过头去看那辆极为小巧的自行车,顿时明白了过来。香儿笑道:“原来那辆小车,竟然是这位小妹子的。”周依依点头道:“是啊,徽州与临安的自行车厂,都没有制作这般大小的自行车。看来这辆小车子必定是实验室自己做出来的。”又转向李不伟低声道:“不伟哥哥,眼前这位小姑娘是不是范大人的女儿?”李不伟自然知道范东来有一位十二岁的女儿,正待悄声告诉周依依,又听周依依笑道:“范大叔,您这辆车子很精美啊,是实验室做出来的么?”李不伟闻声愕然,再一抬头,却见范东来穿着一件便装,已从屋内走了出来。
范东来听到李不伟等人已进了院子,也来不及再换上正式的衣服,忙走了出去,却看到自己的女儿正站在门口,看着院中的两位姑娘发呆。此时范东来听到周依依称呼自己为范大叔,不由得微微一愣,然而他与周依依见过几次,对其性格已略知一二,此时这个称呼不仅未显得唐突,反而让人倍感亲切,当下也笑道:“依依姑娘,其实这辆自行车正是临安车厂做的。”周依依奇道:“临安的永久自行车厂中,并未有制作如此大小的自行车啊?”李不伟笑道:“依依你有所不知。以前没有,并不表示现在也没有。自行车厂为了试验新的轴承,已是重新设计了一种更为小巧的自行车。其实眼前这辆车子的座椅与手把都可以更换,因此十多岁以上的女子,都可以骑行的。”范东来点头道:“校长说的没错,不过眼前这辆车子是在十多天前制造出来的,因此并未装有滚动轴承,只是作为小女安安的一件玩具而已。”李不伟笑道:“原来如此。不过这车子制作得极为小巧,倒真像是专为女子设计的。对了,范大人身体如何了?”范东来忙道:“有劳校长挂念,下官的病来得急,去得也快。今日一早已好了大半,过一会儿大夫还要前来做最后的诊断。校长请进屋内说话。”李不伟点了点头,正准备招呼周依依与香儿一同进屋,却见周依依不知何时已跑到范安安身边,此时正俯身问道:“小妹子,你也叫安安?”范安安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叫范安安。可是姐姐,你为什么要加个‘也’字呢?难道你的名字也是安安?”周依依笑道:“当然不是啦,不过旁边这位姐姐以前的名字也叫安安,但是她现在叫做香儿了。对了,安安妹妹,你会骑自行车吗……”
看到周依依玩兴正大,李不伟也由得她们几人去了,自己与范东来一同走进了书房。两人坐定之后,李不伟道:“虽然范大人只病了三天,可是实验室里由于无人指挥,已是忙得不可开交。尽管石、史两位大人也在一旁协助,可对于实验室情况,他们二人毕竟不如范大人了解得多。”范东来道:“校长请放心。下官只是偶感风寒,今日早上起床之后,我已感觉好了许多,过一会儿大夫瞧过之后,估计明天便可赶往实验室了。”李不伟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太过心急。范大人必须养好了病之后,才能再次前往实验室。否则就是去了,我也会派人将你送回来的。”
范东来听得默默点头不语,脸上却早已现出感激之色,心想:我抱病在家的这几日,除了司天院众人来过之外,也就只有李大人,史可与石仲秋三人前来探病,其它众人即使知道我身体不适,也未见前来看望。李大人果然不是那种趋炎赴势之人,天佑我朝,让他得以施展拳脚,才使得大宋有了今日的进展。正如此想着,又听李不伟道:“范大人,你我相识一年有余,我早已为范大人的学识与气度所折服。范大人年长我十几岁,我就高攀一下,不如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称如何?”范东来听得吃了一惊,连连摇头道:“校长说哪里话,如此岂不折杀我了。”李不伟道:“范大人,不如咱们私下里以兄弟相称,场面上还是以官职相称如何?”范东来只是在那里摇头,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
正在这时,屋外跑进一人,口中嚷嚷道:“爹,依依姐姐说这辆自行车没有链条,而且轮子上还少了一种叫做棘轮的装置,爹你为什么不给我加上呢?”李不伟转头一看,正是范安安,她此时正满脸通红,显然是刚才骑车时累的。范东来斥道:“安安,我与李大人说正事呢,你先到外面玩去。”范安安听到父亲如此斥责,小嘴一撇,脸上露出委屈之色,正待转身走了出去,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音,有一人走了进来笑道:“范大叔,安安妹子聪明得紧呐,刚一会儿就学会了骑车。”正是周依依的声音。
范东来刚刚斥责完自己的女儿,此时看到周依依走了进来,脸上顿时又露出笑意,道:“依依姑娘说得是。其实小女自幼儿聪明,要学骑车原是不难,只是她不愿旁人帮忙,非要我扶着才能放心地骑了上去。但是实验室中诸事烦多,我也没多少时间教她骑车,因此直到今日还没有学会。”范安安摇头道:“爹,你这就说错了。两位姐姐扶着,我也一样放心,而且我刚才已经学会骑车了,我们三人正想着结为姐妹呢。”说着,已拉着周依依的手跑了出去,边跑边道:“依依姐,这次我来扶着,你试着骑吧。”
李不伟闻言愕然,心想:我这边要与范大人兄弟相称,没想到她们三人竟然要结为姐妹了,按理说,宋朝时是男人的天下,又哪里来的女子结义?这小姑娘多半是故事听了多了,依依也觉得好玩,这才会以想到要结为姐妹。只是如此一来,她们三人若真的成了姐妹,我岂不是也要跟着叫一声‘范大叔’了?
范东来见李不伟在那里出神,又哪里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此时看到李不伟对着桌面发呆,正是盯着自己刚才写的那几张纸,忙道:“校长,下官待在家中左右无事,便将目前的情况做了一些总结,又写了出来。还请校长过目。”说着,将桌上的那几张纸转了个方向,正对着李不伟。
李不伟猛然间回过神来,忽然觉得眼前多了几张写满字的白纸,当下胡乱地应了一声,又细看了下去,却见这纸上记录了大宋朝现有的几家实验室,以及十多家主要的工厂。这份清单不仅列出了目前的各个实验室与工厂的名称,而且详细注明了每家工厂的主要产品、工人的人数、工厂地址、交通运输情况、日产量、负责人名字等等。
范东来道:“校长,皇家实验室成立一年多以来,目前已有机械、化学、材料、电磁四个主要的实验室。其中机械实验室又有机械设计、零件、加工工艺、压力容器、机械标准、计量等子实验室,而其中大部分又与材料实验室有所联系;化学实验室分为无机、有机两大类,以及橡胶、石油炼制、火药、煤炭、玻璃等多家研究室;材料实验室,则主要分为钢铁、铜合金、球墨铸铁等。经过仔细研究,我们最终发现,这些实验室并不能独立存在,而是相互间有着紧密的关联。例如钢铁的炼制,去除硫、磷等杂质,就需要化学实验室进行研究,而钢材加工成型工艺,以及各项数据指标,则需与机械实验室相配合。”李不伟点头道:“范大人所言极是。材料、设计、工艺都极为重要,而且这其中的关系又是千丝万缕,决然不是可以单独划分出来的。电磁实验室刚成立不久,尚未显出其重要性,等到发电机制造好之后,电磁学便要好好重视一下了。”范东来道:“其实不仅是实验室,就是临安附近的一些工厂也存在此种情形。目前的车床、铣床、磨床、镗床、钻床、刨床、冲床,均出自临安机床厂。而机床厂所要用到的一些毛坯件,又来自重型机械厂。重型机械厂不仅要为机床厂提供各种原始工件,而且该厂出自己出制造锻压机,水压机,钢板轧机,钢管轧机等等重型机械。”李不伟道:“机床厂与重型机械厂,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两家工厂,几乎所有的设备都要由这两家工厂制造。”范东来道:“校长说的是。其实还有另一家工厂也极为重要,这便是矿山机械厂了。该厂主要制作鼓风机、粉粹机、球磨机等一些矿山机械,毕竟铁与铜等原材料,最先出自矿山。”李不伟笑道:“范大人如此一提醒,我倒还真是想起来了。兰溪的几家工厂也已开工,前几日还听说矿山机械的数量严重不足,不知道实验室是否已想出了解决办法?”范东来道:“大宋虽然已有了下官刚才说的这三家工厂,但由于仅仅开工不到一年,因此各类机床与机械仍然不足,而且仅是这三家工厂的人员,便已达到总人数的一半。不过校长也不用担心,因为兰溪也要成立重型机械厂和机床厂,而且矿山机械也将在重机厂内制造。我们大概估计了一下,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各类工厂的数量又会扩大三四倍。”
李不伟点头道:“如此就好。只是我近来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便是工厂的数量越多,所需要的技术人员也相应地增加。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竟然是人员数量跟不上工厂的建造速度了。”范东来叹道:“其实不止如此。人员虽然跟不上工厂的需求,但朝庭自有解决办法。临安大学的学生数量又有增加,到了明年初,将有近两百人可以提前一年完成学业,然后分派到各家工厂中去,而且工部也将以前的各个官办作坊中的人员陆续抽调出来,加入到各家新建的工厂之中。虽然这些人对于新技术并不懂多少,但当作普通的操作工人,却是足够了。下官倒是担心建造如此多的工厂,也不知道朝庭是否有足够的财力支撑。”说到此时,范东来忧色重重。李不伟笑道:“范大人多虑了,其实朝庭早已想到了应急之策。玻璃厂、自行车厂、摆钟厂,这三家工厂制造出来的产品,都是面向西方诸国销售的。而所换回的硬通货,又用于收回流传于民间的会子。另外,几家小工厂生产的煤油灯、煤油炉,也主要面向国外商人销售。过不了多久,还会有一家极为重要的工厂成立,主要生产一些洗脸、洗手与清洁牙齿的用具。”范东来喜道:“听校长如此一说,我倒真是多虑了。”李不伟又道:“不仅如此,而且范大人所列的一些工厂,也应扩大生产规模才是。例如轴承、齿轮、锣丝、电线、特种钢片、铁丝、钢丝、钉子,这些零件,都是制作各种机械必不可少的。另外,水泥、原油、硝酸、虫胶、杜仲胶的产量也要大力提升才是。蒸汽机厂与锅炉厂,也会分别另外成立两家。至于制造兵器所需的材料,这已是兵部的事情了。临安的两家火炮厂已正常运行,而且兰溪还会有另一家火炮厂成立。同时,其它的兵器也正在加紧制造,其中既有实验室设计的机关弩,也有以前的步兵长枪,更有两家新建的工厂,专门制作新近设计出来的火枪。至于望远镜,范大人也是知道的,此事已有专门的工厂生产,而负责这工厂的,也是司天院中曾参与第一次磨镜的一人。”
范东来笑道:“司天院平日便研究些机械制作,这两年间正好派上了用场。”说到此时,范东来又想起一事,道:“校长,实验室又经过几天讨论,均认为:既然目前各种机械已开始批量制作,是不是也要考虑成立专门的仪表厂了?因为目前的各类仪表都是出自机械实验室,随着新工厂的成立,各类仪表的需求量也会增加。”李不伟点头道:“的确如此,是该成立一家仪表厂了,这家工厂不仅要负责制造百分表、电流表、电压表,而且同时要制作千分尺与卡尺,以及其它的一些测量工具。”范东来又道:“其实还有另一家工厂也极为重要,这便是纺织机械厂了。这家工厂主要制造依依纺纱机、红袖缝纫机,以及织布机了。对了,这织布机尚未命名,不知道校长可曾想好了名字?”李不伟不假思索地道:“就叫做安安织布**。”
范东来听得一愣,忽而喜道:“多谢校长!小女若得知以她的名字为织布机命名,必定会欢喜之极。”李不伟也是一愣,这才想起范东来的小女儿正是叫做范安安。
原来,李不伟在为这三种机器命名时,便已存了私心。依依纺纱机、红袖缝纫机,正是周依依与史红袖的名字。至于安安织布机,他本来想着香儿的原名叫做‘唐安安’,因此才准备称其为安安织布机,没想到范东来竟然有所误会。然而误会既成,再看到范东来此时情形,李不伟忽然生出一份自责,心道:我只想着自己关心的人,却未想到一直参与这三台机器设计的范大人也有着自己的亲人,刚才我随口说出安安二字,范大人已是欣喜之极,如此却越发显得我太过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