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李不伟忙道:“这三台机器的设计,范大人也出了不少的力。以令爱的名字命名,正是再也合适不过了。”又想:等其它缝纫机械制造出来之后,一定要以香儿的名字命名,否则岂不是显得我太偏心了?
范东来道:“自从缝纫机制造出来之后,兵部已成立了专门的工厂,用于制造士兵所需的服装。通常士兵的军服五年一换,兵部这次已订购了几百台各类缝纫机械,专门用于制作士兵的服装。”李不伟听得吓了一跳,道:“几百台?兵部忽然要这么多机器,难道就没想过,倘若在缝纫机械上花费过多的精力,必然会影响到其它方面的生产么?”范东来道:“前一段时间宣大人曾说,目前所有的生产都要以军用物品为主,其中又以火炮、机关弩、常用兵器的制造为第一重要,接下来便是军服、军靴、护甲,以及校长建议的那种压缩食品了。不过兵部既然提出了如此要求,朝庭又为各家工厂增加了财力投入,倒也能够应一时之急。”
范东来所说的缝纫机,自然不像后世设计得那般复杂,其实只是类似于鞋匠所用的那种钉鞋机。然而即使是这种简单的机器,在当时看来已是极为不可思议,这种看起来简单轻便的机器,已使得衣服的缝制快了近十倍。
在李不伟看来,缝纫机极为普通,但他深知这种机器对百姓日常生活所带来的种种方便,更加明白兵部为何忽然有如此举动,沉思良久,道:“范大人,其实朝庭此举也不见得有何不妥。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大宋即使停止军备生产,在短时间内也不会加快其它工厂的建造进度。朝庭以发展军力为主,恐怕已将日后的发展建立在战争的基础上了。倘若对敌作战胜利,所带来的效益要远超出按部就班的发展了。”范东来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下官在实验室待得时间长了,尽管也曾接触些兵器制造之事,但具体到了行军打仗或是战前准备,却是外行了。”
说到此时,范东来微现倦意,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又觉得茶有些凉了,正待开口吩咐下人进来换茶,却见李不伟站了起来接过茶杯,不一会儿便递上一杯热茶,道:“范大人,我听说有些病人是不宜喝茶的,难道大夫曾说过,范大人可以多喝茶么?”范东来眼看着李不伟忙了半天为自己斟茶,心下又是感激,又有些过意不去,正准备站起身来,却见李不伟示意自己坐下,只好又坐在椅上接过菜杯,道:“多谢校长了。其实大夫特意吩咐,我这病看起来是风寒,其实是热火上升,正需要多喝茶来祛火。”李不伟道:“原来如此。范大人既然需要多喝茶,我刚好有些好茶,明日便派徐超送过来罢。”如此说着,李不伟不由得暗暗自责,心道:我今日是来看望范大人的,怎么在不知不觉间,又说起实验室与工厂之事呢?
此时,院中传来三位女子的笑声,显然范安安极为开心。李不伟听着这些熟悉的笑声,越发下定了决心:倘若我不来到这个世上,眼前这一切安稳与美好的生活,过几年便烟消云散,现在既然是如此情形,大宋朝已无后顾之忧,倒是蒙古与金国要担心他们的命运了。
二人边喝边聊,李不伟已绝口不提实验室与工厂之事,只是随便说一些品茶的学问。然而他对此茶道知之甚少,没说得两句,眼看又要转入茶叶运输工具的话题上,却听范东来道:“校长今年二十有一,也是到了成家的时候了。不是下官多嘴,只是看到校长整日为实验室之事操劳,却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终自大事,下官看在眼里也有些心急。依依姑娘从徽州追随校长来到临安,现在已到了婚嫁的年龄,不知校长有无考虑过……”此言一出,李不伟又是愣在当场。其实此事他早已考虑过多次,然而每每想到终身大事,却总带着些后世的观念,毕竟在他以前的那个年代,大部分男子到了二十四岁以后才会考虑成家之事。然而此时却是宋朝,女子过了十六岁,男子到了十八岁,大部分都已成家。李不伟越发觉得此事不可再拖,心想:依依今年已有十七岁了,虽然宋朝人以虚岁算年龄,但毕竟在这个时代,十七岁的女子,大半都已成家了。我若是再拖下去,即使依依口中不说,心中却难免多了一些想法。想到此处,李不伟脱口道:“范大人请放心,一年之内,我一定聚了依依!”话音未落,又想:我怎么像是在给范大人做保证一般?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前来通报,说是大夫已经到了。范东来忙命人有请,又转向李不伟歉然道:“校长,下官约好了大夫,今日已是最后一次诊断了。”李不伟点头道:“范大人病情要紧,我在此待打扰时间过长,也该回去了。”说着,正待起身离开,便见两人走了进来。前面的一人年约五十,一看就是个郎中模样,后面紧跟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手中提了个大药箱,看情形这箱子沉重之极。李不伟看得讶然,心想范大人的家丁竟然也如此机灵,知道范大人与我在书房中议事,便直接将大夫请到了这里,本来他已站起身来,此时看到二人进来,不由得又坐下,准备看看这两人是如何诊断的。
那大夫坐定之后,伸手在范东来腕上把了脉,过了一会儿,道:“大人,您的病已基本痊愈,只是近来热火上攻,还需吃些清淡的食物为好。”又转向身后的医僮道:“小棒,将我早上开好的方子拿了出来吧。”那叫做小棒的医僮连忙点头,俯身打开药箱,取出了早已开好的药方,又躬身放到桌上,神色间对这大夫甚为恭敬。范东来笑道:“有劳魏大夫了,不过昨日那张方子中的最后三味药,我命下人跑遍了附近的所扔药店,都未见有售。”魏大夫忙道:“大人不必担心,我的店中正好有这三味药。”又转头道:“小棒,你马上回去将药方中最后三味药各取适量,快去快回。”小棒连连点头,又问道:“老师,这三味药有的放在前面药柜中的,是去年刚晒好的新药,有的则是放在仓库中,是几年前的陈药,不知老师到底需要哪一种?”
这小棒的口音一听便不是本地人,也不像是江北的汉人,而且有些卷舌音竟然无法发出,像似有发音障碍一般。魏大夫怒声道:“混帐!有些药自然要用陈年的好,有些药却需用新晒好的,我平日教你的那点医术,难道你都忘在脑后了么?”小棒似乎早已习惯了魏大夫的这种语气,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喜道:“多谢老师提醒,我这下全明白了。”说着,转身跑了出去。
李不伟看得惊讶之极,问道:“魏大夫,听这小棒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更不像江北的宋人,难道他是西夏或是西辽来的?”魏大夫听得李不伟如此问来,也是颇觉惊讶。他刚一进门时便看到了李不伟,这年轻人大约二十岁左右,穿着随便之极,而范大人却对他恭敬有加,难道此人是皇亲国戚不成?
范东来一旁道:“魏大夫,李大人既然想要知道,你不妨仔细说来听听。”魏大夫听得又是一惊,既然范大人也称其为‘大人’,此人必然权重位高,当下不敢含糊,躬身道:“小的名叫魏德忠,大人直接称呼小的名字便可以了。这小棒并不是西夏或西辽人,而是来自高丽。”李不伟奇道:“高丽?难道此人竟然不远万里来到江南,只为了学习大宋的医术?”魏德忠道:“大人猜得没错。这小棒原是姓李,十多年前与其兄李大棒在金国的中都学医,然而当时金国的大夫都以收高丽学徒为耻,因此这兄弟二人在江北待了两年,竟然一无所获。后来蒙古攻占中都之后,这兄弟二人便辗转来到临安。大宋的郎中很少收外族学生,然而这二人极有毅力,竟然在我的门外一跪便是十天十夜。后来我实在无奈,便与师兄各自收了一人为徒,这小棒的哥哥大棒,正与我师兄那里学习针灸之术。”
其实,将看病的郎中称为大夫,正是始于宋朝。古代诸侯国中,在国君之下有卿、大夫、士三级。秦汉以后,中央要职有御史大夫,备顾问者有谏大夫、中大夫、光禄大夫等。到了隋唐以后,又以大夫为高级官阶之称号。宋徽宗年间重订官阶时,在医官中别置‘大夫’以下官阶,这也是医生被称作大夫的由来。当时在北方称医生为大夫,南方则以郎中作为对医生的敬称。宋朝庭南迁之后,‘大夫’一词在江南也普及开来。
李不伟此时听到高丽人竟然不远万里,又跪了十天十夜前来求学,也不禁为其毅力所折服,但想到后世的种种,又忍不住问道:“魏大夫,你既然收了这高丽人为徒,可曾告诉他们二人,中医学并不是高丽人的发明,而是咱们祖先留下来的医术?”话音未落,李不伟又有些后悔,心道:也不知道现在有无中医一说,我如此讲了出来,魏大夫能否听得懂。
魏德忠听得一怔,道:“大人,自古便有‘神农尝百草,一日而遇七十毒’这一说。而且早在汉朝之时,便有史书记载道‘以热益热,以寒增寒,不见于外,是所独失也。’因此又有古语说:有病不治,常得中医。显然大人所说的中医,早在几千年之前便由我们的祖先使用了。高丽人虽然在几百年前频繁来到中原求学,然而其学的多是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因此在高丽,张仲景的名气极大。到了如今,大宋的医学又有发展,不仅有了《铜人腧穴针灸图经》这一医学巨著,更是设计了等身大小的针灸铜人,因此又有大批高丽人前往大宋学习针灸之术。大人刚才所说的中医,其实也叫汉医,自然是咱们祖先留下来的医术,又怎会是高丽人的发明呢。”其实李不伟并不知道,‘中医’这一词,是到了清末时西医传入中国,为了区别起见才有了这种说法。在此之前,大都称中医为‘汉医’,而魏德忠刚才所说的中医,这个‘中’这也是念去声,发音与后世并不相同。
李不伟道:“魏大夫有所不知道。有些人是很容易忘记历史的,不仅如此,甚至还会篡改历史。当然,从今日起,此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范东来与魏德忠听得莫名其妙,正在琢磨着李不伟所说的话的深意,又听李不伟道:“魏大夫,我听说汉医的主要诊疗手段为望、闻、问、切,不知道这四种方法是否适用于一切病症?”魏德忠忙道:“大人,望、闻、问、切四种方法虽然是诊治的手段,然而也仅仅是第一步而已。汉医博大精深,其中又包括阴阳、五行、运气、脏象、经络等学说,以及病因、病机、诊法、辨证、治则治法、预防、养生等内容。”李不伟点了点头,又道:“魏大夫所说的我自然也知道一些。但是我又曾听过一些疯言疯语,说汉医只是一个未经实证也难以否证的学说,要接受它必须依靠信仰。因为这一套理论极为模棱两可,怎么说都说得通,所以同一个病人,让三个名医来看,就可能就有三种不同的说法。当时我曾一直想对此种观点加以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魏大夫对此有何见解?”李不伟所说的,正是后世一些人对中医的看法。这些人以为,中医缺乏实际观察和逻辑推理,而且将中医药归为风水、算命一类的方术,更有人说中医是一种伪科学。李不伟有机会面对宋朝的中医,自然也要将此事问个清楚。当然,他也预料到此话一旦问出,必然会令魏德忠的不快,毕竟在这个年代,中医是唯一的冶病手段。
魏德忠摇了摇头,淡然道:“大人,其实小的对此也不甚清楚。正如甘草之所以能够清热解毒,祛痰止咳,是因为其具有补脾益气,滋咳润肺,缓急解毒,调和百药之功效。至于为何甘草有此种功效,却是无人可知了。但小的只知道一件事,这便是既然有了此种草药,为何不用于治病救人,却要花费大量时间对其进一步深究呢?上天既然造就了此种草药,必定有其用意。”李不伟听得瞠目结舌,他本以为魏德忠定然会极为不悦,又或是说出些中医理论来加以反驳,万万没想到魏德忠竟然如此淡然地回答,过了半晌才道:“魏大夫如此一说,真令我茅塞顿开。的确,世上既然有了此种草药,如不用于治病救人,却对其本身大加研究,却显得过于迂腐了。只有等到技术发展到一定时期,条件成熟之后,再对其研究也不迟。话说回来,倘若两军交战之时没有那些止血、去毒的药草,恐怕死伤的士兵人数将会大增。”魏德忠道:“大人所言极是。其实小的只是一民间的郎中,对于军中的医药并不甚清楚。不过小的却知道,但凡是人,一生中难免会生病,倘若不施以冶疗,得病之人,十之六七将无法幸存。”
李不伟听得默然不语,心中早已做了一番计算。从五千年前算起,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某一个人,其祖上已至少经历过了二百代人。按魏德忠所说,倘若没有了中医,这二百代人中任何一代若是因病丧命,便没有了后来之人,而且这仅仅是以父亲或母亲一系来计算的。如此算来,如果没有中医,后世那些批评中国传统医学的人,其出生的几率早已降至百分之零点几,又或是根本不会被生下来,还哪里有那么多废话,来批判中医的合理性呢?想到此处,李不伟微微摇头,看来后世的所谓学者,也多是讲话不经过大脑,又或是为了出名,这才有了一些哗众取宠的言行了。
既然已说起了医学,李不伟忽然又想起一事,忙站起来道:“既然范大人的病已无恙,我便放心多了。范大人好好养病,咱们过几日再见。”范东来等人忙起身相送,李不伟走到门口,忽又转身问道:“魏大夫,你可曾听这小棒说过,高丽人是否有过端午节的习俗?”魏德忠听得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
李不伟见状已是明白了许多,心中暗道,这大小两棒来到大宋只是为了学习医术,估计多半不会讲起其家乡的一些风俗,多年之后,大宋必定会要求整个半岛的人都学习汉字,发音也多半是汉语发音,我又何必想这么多呢?还是赶快回去看看碘酒与医药纱布的制作才是,来了快两年了,我竟然一直没有想到医学的重要性,当真是失败之极。<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