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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一章 YOMIZI(1 / 2)

 1

岸杜直人总是会忘记发生在那个世界的事。

在那个仿佛笼罩着一层浓雾的苍白世界里

他置身于一条漫长的单行道上。

就在他低着头快步行走之际,突然有某个人的影子沉重地攀附在自己背上。

他的牙齿开始打颤,双脚有如陷入泥沼般的沉重,无法再继续加快脚步,颈项附近也感受到阵阵紧迫盯人的视线。他拚命想要逃离某人的追击,猜测对方八成已经追赶至他身后不远处。

(到底是谁啊?)

因恐惧而陷入混乱的脑袋猛然冒出了这个疑问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呢?

咔喳、咔喳、咔喳。

不属于自己的无数牙齿一同撞击出声,全身也遭到数不清的手腕紧紧扣住。原来所谓的「某人」并非只有一个人而已。

接着他被某种沉重的东西用力一撞,顿时呈仰躺姿势倒卧在地面。才刚碰到地,数个大小不一的尖锐物体立时刺进体内,冰冷的异物感触让他全身颤抖起来。

「这是一场梦。」

他双眼紧闭,不断说服自己。唯有梦境才会呈现这种毫无脉络可循、模糊不清的状态。

紧擢住全身上下的颚牙力道逐渐增强,皮肤遭受无情剌穿,转为剧烈的痛楚,他发出了苦闷的呻吟,黏稠的鲜血沾湿全身。

「是梦。」

这绝不可能是现实。不过,加诸在身上的痛楚却令他愈来愈难以忍受。在梦境里,有可能体验到如此清晰的痛楚吗?

「这是梦、是梦、是梦、是梦、是梦」

不断重覆着同一个字眼的嘴唇,突然遭到一股夹杂腐臭气味的呼吸所笼罩。有人从正上方俯望着他。

「回想起来吧。」

对方以沙哑的嗓音低语着。

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细想对方向他提出了什么要求。一股鲜血自喉咙深处涌出,接着,他便被一阵强烈的痛楚吞噬,五感顿时失去了知觉。

岸杜直人猛然从被窝里弹坐起来,他的呼吸十分急促,随即反射性地确认自己是否完好如初。他发现虽然流了满身大汗,身上却不见任何伤痕,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在醒来的瞬间,有关梦境的记忆也有如从指缝间滑落般逐渐转为模糊。就连自己在梦里的什么地方遭受到何等残忍对待,也立时变得不清不楚。

唯一留下的记忆,是自己遭到某种东西追赶、好像还在最后一刻受到袭击,以及仿佛鲜明地烙印在全身上下的恐惧感触。

窗帘外已呈现一片明亮的色彩,侧耳倾听,还能够听见厨房那边传来阵阵脚步声,八成是妹妹水穗正在忙着准备早餐吧。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床铺,眼睑内侧仍断断续续地抽动着,显然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每次只要他一进入睡眠状态,很快就会被恶梦吓醒。

有时候,还会被恶梦搞得整晚无法成眠,而且每次都梦见同样的恶梦。

直人一口气拉开遮光窗帘,耀眼的光芒立刻照亮室内。一天的开始理当是神清气爽的才对但这是对一夜好眠的人而言。

「有够累的」

他全身虚脱无力,实在很想再多睡一会,不过,现在已到了非得赶往学校不可的时间。况且就算再度躺回床上睡觉,也难保不会再作那个恶梦。

他换上高中制服,走出自己房间。至于隔壁那间父亲生前使用的卧室,则是维持着房门深锁的状态。直人通过短短的走廊,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接着,他又突然在和室前停下脚步。只见穿着深蓝色水手服的水穗双手合十,正座在佛坛前。从垂在双肩的两条发辫以及那副黑框眼镜来看,实在找不到任何违反国中校规的地方。

「唷!」

直人出声向她招呼。

「早安,哥哥。」

隔了一会儿之后,水穗才以细微的音量作出回应。

「今天的天气也很不错呢!」

「」

水穗不发一语。原本便不太爱说话的妹妹,在孝臣过世之后变得更加沉默了。

直人也走进和室,坐在水穗身边跟着双手合十。这两人并没有父母在一旁照顾,母亲在直人升小学时便撒手西归,这座佛坛就是当时所购买的。而在一年前,佛坛上则是多出了父亲的牌位。

孝臣发生交通事故,在医院接受急救手术之后突然气绝身亡。警方虽然也针对诸多疑点进行调查,结果却显示医院方面似乎未犯下任何医疗疏失。据说只是刚好发生「无法预测的病情恶化」这种情况所致。

直人未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而水穗当时那副情绪失控的模样,至今仍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对不起她一再向直人道歉,我刚才明明说爸爸没什么大碍的,结果却真的很对不起。之后,她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句令直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她或许是对于自己为了打电话而离开父亲身边一事感到耿耿于怀也说不定。而医生则是说即便水穗当时人在病房内,恐伯也无法挽救父亲的性命。不过,直人不晓得妹妹是否能接受这种说法。

父亲过世之后,只剩他们兄妹俩居住在这间公寓里。在举行告别式及丧礼时,他们才知道原来自己家并没有较为亲近的亲戚。经过一番折腾之后,多亏一名远房的年轻亲戚愿意当兄妹俩名义上的监护人,他们才不必搬离这个已经住惯了的都市。

兄妹俩幸好在经济方面并不需要依赖他人的资助,在父亲以自己名义开立的某个银行帐户里,存有一笔相当惊人的巨额款项。虽说或许还不到供兄妹俩吃喝一辈子的程度,但已足够让两人在长大成人之前,过着衣食无虞的生活。父亲似乎有在jian职,周六、日经常不在家,这笔存款或许就是那份副业的薪水吧。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水穗这么说着站了起来。虽然没什么食欲,不过直人也跟在妹妹身后,走进了厨房餐厅。正如妹妹所说,餐桌上已摆着烤土司、煎蛋卷及生菜沙拉等早餐。

直人坐在水穗对面,开始享用起早餐。

「好吃。」

接着他开口夸奖。或许是因为睡眠不足以致有点食不知味,但是,水穗的烹饪手艺一向没话说。

「你大可叫我起床啊,我不是说我也可以帮忙吗?」

「哥哥帮不上什么忙。」

水穗一边夹起一块蛋卷,一边轻声嘟哝了一句,那冷淡的语气令直人觉得很受伤。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妹妹的脸,看来她只是老实地回答问题,并没有任何抱怨或不满的意思。

「是、是喔」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直人并不擅长做家事不对,应该说他压根儿也没什么拿手绝活。他从小就不是个懂得掌握要诀的小孩,既不聪明、对自己的体力也没啥自信。他们之所以能够顺利过着这种相依为命的生活,全拜小他三岁的妹妹手脚灵活地处理好一切家事所赐。

「可是,我总不能像这样让你独自包办家里所有的大小事情啊」

「我不介意。」

「拜托,这不是介不介意的问题。难道你就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吗?」

「那就帮忙买东西」

「这种小事我平常就在做了吧?」

水穗总会列一张详细的购物清单给直人,那种感觉简直就跟幼稚园小朋友「第一次上街帮妈妈买东西」没啥两样。

「我指的是其他事情啦!」

水穗停下夹食物的动作,抬起眼睛思考了一下。

「我想想好像没有耶!」

没有啊?直人沮丧地垂下了肩膀,只见他慢吞吞地将混在沙拉里的芦笋送进嘴里。他今天的用餐速度比平常要来得缓慢,反观水穗则是几乎都快吃完了。

「哥哥。」

「嗯?」

「你昨天还是睡不着觉吗?」

直人顿时哑口无言。刚刚从镜子里看来,自己跟平常并没什么两样,他甚至也没在妹妹面前打过半个呵欠。纵然如此,似乎还是瞒不过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妹妹那双眼睛。

「是有一点失眠啦。」

水穗闻言表情蒙上了一层阴霾,他很后悔向妹妹透露这件事。

「那你今天有办法上学吗?」

「当然可以。」

「真的吗?」

「放心啦。」

直人尽可能以开朗的语气回应。

「不过是睡眠不足罢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碰到同样的状况嘛!」

直人不曾对妹妹提及作恶梦是让自己无法成眠的主因。他宣称自己只不过是单纯的失眠罢了,因为不想让妹妹作多余的担心。

「我觉得你还是去接受心理谘商会好一点。」

「就算去了也没用啊!」

大约三个月前,直人开始受到那场恶梦的侵扰。他曾经去医院看过门诊,也接受过心理咨商,但却一点效果也没有。

心理谘商人员一再询问他对双亲有何印象。医生似乎主观认定直人曾经遭受父亲施加过某种足以造成心灵创伤的不当举动,因而针对这个情形设定了相对应的治疗方案。当时不小心说出父亲生前既寡言又冷淡的事实,似乎有点不太妥当。他确实不是个会主动找孩子们聊天的人,但连这种小事都被医生视为心灵创伤,相信任谁都会受不了。直人因此觉得十分厌烦,之后便再也没有去医院回诊。

「不过那是因为心理谘商人员不够专业,不是吗?」

「这个嘛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你去找不是心理谘商人员的人商量这件事吧?」

「我考虑看看。」

直人暗自在心里补上一句:我八成还是不会去吧!

「不过,我今天会去上学啦!」

水穗又露出不安神情凝视着他的脸。

「毕竟睡不着的时候,最适合到学校上课啊!」

「咦?」

水穗微微侧头询问,直人则是仿佛要模糊焦点般,一鼓作气将剩余的早餐全塞进口中。

「总之,你不用担心啦,我真的没事。」

直人一边说着,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

2

要到直人兄妹居住的饭见町,必须在都心总站搭乘电车,并坐上半小时左右才能抵达。若是要再说得精确一点,则是由于得在饭见町前一、二站改搭普通车,因此搞不好还需要多花一些时间。这个住址基本上是位于东京都内没错,不过,第一次在饭见站下车的乘客,多半会看得目瞪口呆,并冒出『明明离都心不算太远,怎么会如此荒凉?』这样的疑问来。

首先,车站前并没有什么高楼大厦,最醒目的建筑物是一栋只有五层楼高的老旧公寓,从车站的月台望去,还可以清楚看见公共澡堂的烟囱。商店街的格局虽然宽敞,不过若撇开主要的露天街道不看,其余则是盘桓交错的复杂巷弄,几乎被小规模的个人商店给占满。这里的街道恐怕从昭和时代开始,就不曾有过明显的变动。

一远离站前地带,住宅区便很理所当然地在眼前扩展开来,而遗留下来的杂木林及农田亦随处可见。

这地方得以避免遭到大规模开发当然是有原因的。由于饭见车站附近并没有较大的转乘站,离主要干道又有点距离,跟其他周边地区比较起来,交通的便利性实在是差到极点。加上又没有娱乐设施及大型购物中心,简直就像个位于都会区的空白小镇。

话虽如此,居民们对此地的评价却是十分良好。只要前往站前地带,几乎就可以买到所有生活上的必需品,而且又具备令人无法想像是位处东京都内的清幽环境。虽然由于是平原及山地的交界,导致镇内的坡道颇多,但就算有这个缺点,这里依然是个十分适合居住的小镇。

直人他们住的公寓位于离车站较近的新开发住宅区。他们一家人过去是住在山腰旁的独栋透天厝,大约在十年前才搬进这栋公寓。当然,当时的岸杜家仍拥有四名家族成员。

直人穿过公寓入口来到室外,缓缓地朝着公车站前进。平常都是骑自行车上学,但他今天打算搭公车去。昨晚睡眠不足,害他现在觉得整个脑袋及身体都很沉重迟钝,再骑自行车的话,连他自己也无法预测在半路上会发生什么交通事故。

他举头仰望天空,今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黄金周假期已经结束,阳光的威力也开始逐渐增强,算是进入了会让人想要快点脱掉长袖外套的炎热季节。

耳边传来门扉发出的轧吱声响,让他停下了脚步。

「呜哇?」

眼前突然冒出一个自行车的前轮,要是他刚刚继续往前走就会被撞到了。

「哎呀,真危险。」

那是个再耳熟不过的女性嗓音,直人怒目瞪着声音的主人。

只见一名跟他一样,穿着同一所高中制服的女孩子正站在那里。她的身高比一般女性略高一点,视线的位置与直人相去不远。有一头淡褐色的直长发,以及一对在双眼皮及细长睫毛点缀下,显得更具魅力的灵活眼眸,加上一张鹅蛋小脸及纤细的四肢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无懈可击的美少女。

少女双手握着亮橘色越野自行车的手把,看起来正要将车子牵出家门。在她背后那扇门上,挂着一块写有「久世」这个姓氏的门牌。门后面则可以看见一栋低矮的老旧住宅,以白色矽胶泥砌成的外墙早已褪色不说,壁面更是布满了无数的龟裂痕迹。

打从直人他们一家搬进附近的公寓开始,这屋子便以无异于现在的模样伫立在此。据说想看这栋屋子刚盖好时的模样,少说也得回溯到五十年前才行,可以说是这一带历史最悠久的住宅之一。

「差一点就撞到了。」

这女孩名叫久世绫乃,直人很久以前便和她熟识。因为双方父母是从年轻时代就认识的好朋友,在两家住处的距离缩短之前,经常互相到对方的家里去拜访。

两人基本上算是住得很近的青梅竹马,但直人却对这个词汇产生了抗拒感,因为他点也不想以这种天真字眼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说你啊」

直人以夹杂着叹息的声音说道。

「你刚刚差点撞到人,难道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话好说吗?」

「咦?哦,真是的,拜托你小心一点好不好?要是撞坏了我的自行车,你打算怎么负责啊?」

「会受伤的可是我耶!你为什么只担心自己的自行车啊!」

「干嘛一大早火气就这么大?你只要在被我撞到之前,主动闪开不就得了?不然你以为反射神经是用来做什么的?」

绫乃直接撂下这句狠话。虽然听起来根本是无理取闹,不过,她那副抬头挺胸的姿态却充满了无可挑剔的说服力,让直人说不出任何话来反驳。他从小就很不擅长应付争执状况,尤其在绫乃面前更是格外地抬不起头。这并不是出于什么理智上的分析,而是本能告诉他绫乃是个不可违抗的对象。

(懒得理你。)

他转身走开,觉得自己的头似乎比刚才还要晕了。

「怎么?有什么话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啊!」

他选择默不作声,不料却听见绫乃『啧』了一声。就在他想着『哪有人这样发出咂舌声的啊?』之际,绫乃又抛出一句落井下石的评语:

「你这个烂人。」

不管是任何人以怎样的角度来观察,肯定都会认为这种杀气腾腾的关系是由绫乃单方面造成的。她从小就是一个既剽悍又任性、从不把自己与他人相处时的摩擦放在心上的女孩,对待直人又更是严苛。在两人的对话中,光是绫乃一时兴起的毒舌攻势与直人软绵绵的吐槽,就占掉了大半的比例。

这几年来,直人总觉得绫乃的毒舌功力似乎又增进不少,只有在父亲刚过世时,她才稍微收敛了一下。当时就连直人也认为她很安静乖巧。

一绕过街道转角,便看见竖立于路旁的公车站牌。这个时间,站牌前方一个人影也没有。就在他把挂在肩头的书包放到板凳上时,绫乃的自行车也刚好停在他面前。

「你出门前有看过气象预报,说今天会下雨吗?」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不骑自行车上学?」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骑而已。」

直人一边假装在确认公车时刻表、一边开口回答。因为睡眠不足,所以觉得骑车有点危险总觉得这句话很难以启齿。

「哦有无法老实告诉本小姐的原因是吧?」

绫乃的语调顿时明显往下降,直人提心吊胆地偷瞄了她一眼,只见她已经一脸不悦地竖起柳眉。直人脑中的警报器开始呜呜响起,要是再坐视不管的话,连他也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反正迟早会被严刑逼问,干脆尽早说出实情算了就在他的心灵准备宣布投降之际,绫乃的嘴角突然扬起一抹耀眼的笑意,那是个连直人都会在一瞬间看傻眼的完美笑容。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一觉醒来,发现自行车已经变成一堆完全看不出原型的破铜烂铁?然后,地面上还留有『这是警告』这句以不知何种动物的鲜血写下的讯息,再仔细一看」

「别一脸笑意地想像那么恶心的场景好不好!再说,我为什么非得收到这种吓人的警告不可啊!」

「哎呀,我猜错了吗?」

「废话,大错特错!我今天只是打算搭公车上学,你怎么有办法想像到」

直人突然噤口不语,他的心跳在不知不觉中异常加速,似乎是身体对流血这个印象产生了反应。他依稀记得自己在那场恶梦当中,遇到类似的折磨,不只受到「某人」的袭击,之后全身上下更是

「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到底是怎样啦?」

绫乃的声音让直人顿时回过神来。她依旧坐在自行车座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直人。

「没什么。」

突然变得鲜明的梦境记忆,又霎时回复到原本的模糊不清。老实说,这让直人松了口气,因为他一点也不想回忆起那场恶梦的内容。

「还说没什么。明明就一脸很想睡的表情,八成是睡眠不足吧?」

直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颊。自己的体质应该不容易让健康状况反映在脸上才对,但今天早上起床后,与他交谈过的人竟然都看得出来他睡眠不足。

「看得出来吗?」

「你脸上清楚写着『我很想睡!快扁我一顿!』喔!」

直人再也提不起劲说自己不可能有这么自虐的想法,对话就此中断,两人默默地注视着对方。经过一段短暂且令人不舒服的沉默后,绫乃急急忙忙地确认起手表上的时间。

「啊糟糕。都是因为跟你这个烂人讲话,害我白白浪费宝贵的人生时光啦!」

她抬起雪白的膝盖,准备用力踩脚底的踏板,偏短的裙子随着腿部动作而掀起,直人连忙转开目光她若是能够多花点心思保护自己,该有多好。

「拜啦,你就等着搭乘有如地狱般的客满公车,一路慢慢晃到学校去吧。』

绫乃丢下这句话,骑着越野自行车离开。直人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个问题想问她。

「绫乃!」

他大声喊着,只见她整个人往前倾地煞住了车,转身望向直人。

「你很吵耶,怎样啦?」

「你今天会老实进教室上课吗?」

绫乃上学虽然很少迟到,却不代表她就会乖乖地进教室上课。她抱着「只要出席日数足够,剩下的时间要怎么利用随我高兴」的想法,每当觉得课程没啥兴趣,就会从教室中自动蒸发。虽然她如此恣意妄为,却不常被老师警告,全归功于她的考试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这一点跟即便每堂课乖乖听讲也只能维持在中等成绩的直人相比,简直有如天壤之别。

「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去上课,况且这也不是你有资格过问的事情,你又不是老师。」

她骑车离开了现场,虽然没机会辩解,不过,直人的用意并不是为了提醒她。而是因为这是一个比提醒她还要重要百倍的问题。

3

直人搭乘的那班公车挤满了穿着同样制服的学生。公车离开饭见町的中心位置,一路朝着他就读的高中驶去。

他站在后车门附近,双手紧抓扶手,定睛眺望着窗外的景色。灰色的水泥护墙及护栏一个接一个往后方流逝,随即从他眼前消失了踪影。窗外风景带着刺眼的光芒,令他无法确切地分辨出远近,看起来好像不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风景,而是投射于窗玻璃上的影像。

八成是睡眠不足造成的吧。

公车突然停下,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世界。几名学生从打开的后车门上车,直人正想移动到后面去时,谁知突然有人啪啪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早安,岸杜同学。」

声音由斜下方传来,一名个子娇小的女学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直人身旁。对方的身高只到他肩膀附近,那张粉嫩的脸颊绽放出一抹笑容,正以足以令人联想到小动物的骨碌眼眸仰望着他。

「啊仓野。」

那名女学生是直人的同班同学仓野枣。

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脸颊热了起来,大概是因为紧张的关系吧。他不仅忘了回答「早安」,语气也显得不太礼貌,甚至觉得自己的音量根本小到对方应该听不清楚才对。难道就连好好跟人家打个招呼都办不到吗?直人默默在心里责备自己,这时对方又主动开口说道:

「看到岸杜同学搭公车还真难得呢!你平常不是都骑自行车上学吗?」

「今天有点所以觉得还是别骑车比较好。」

直人支吾其词地回答着,她则是低头瞄了他的脚一眼。齐肩的黑发顺着她的动作轻柔晃了一下,一股不知名的花香扑鼻而来。

「咦怎么了吗?」

「啊,抱歉,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受伤,所以才没有骑车。」

「我没受伤啦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

「这样啊,太好了,害我担心了一下。」

突然,带着满面笑容大喊「这是警告!」的绫乃身影又浮现在直人的脑海中。即便注意到的是同一件事,最后想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答案。当然,这也代表着她们两人的个性有多大的差异就好比绫乃如果是拥有烈火毒舌的地狱守门犬,那么枣就是有着纯白羽翼的天神使者吧。

枣有着不管对任何人都很亲切、绝不会丢下有难之人不管的个性,是个成绩优秀兼运动万能的班长。她那四处奔走的娇小身影格外可爱,十分受到班上同学的爱戴,特别是那群男铜学,时常对她投注相当热情的视线。

直人自然也不例外,他从一年级时起就与她同班,因此一直都很在意她。话虽如此,他至今仍无法若无其事地开口和她聊天。这一方面是拜直人的懦弱个性所赐,另一方面则是存在着一个影响力更大的理由。

这名几乎无懈可击的天使,只有一个令人觉得不解的谜团,那就是

「啊是绫乃耶!」

枣突然一脸高兴地挥舞着双手,直人大吃一惊,立即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赫然发现绫乃正骑着越野自行车紧贴在公车旁边奔驰,脸上还带着极度不悦的表情。

(她干嘛以那种眼神骑着自行车在路上跑啊?)

那种眼神之锐利,远比刚才跟自己对话时还要可怕许多。以她现在的模样看来,就算是骑自行车撞倒路人,她搞不好连眉毛也不会皱一下就在直人心中浮现这个念头的瞬间,绫乃彷佛听见他的心声般,转头望向公车。

(呜哇!)

她以猎杀猎物似的目光瞪着直人。不过,只维持了一瞬间而已,她随即便发现站在直人身旁的枣,接着嘴角漾出笑容,对着枣用力地挥起手来。

「啊好厉害,她发现我了耶!早安!」

绫乃根本不可能听得见,但枣还足精神百倍地向她打招呼。绫乃动动嘴唇做出『拜啦』的嘴型后,便转动把手越过一条横跨于引水槽上方的小桥。那是公车无法行经的捷径。

枣仍然不断地朝着她的背影挥手。

枣身上唯一令人觉得不解的谜团就是她竟然能跟久世绫乃结为好友。这对个性完全相反的二人组,是校内相当着名的美少女搭挡。

不过,虽然同样被称为美少女,但因为内在分别为天神使者与地狱守门犬,因此两人在男铜学当中的人气指数,自然也有如天壤之别。因为对绫乃抱持的感觉是恐惧而非好感,以致在校内遇见绫乃时,往往还会急忙闪过身让路给她的男铜学可说是不在少数。

绫乃对男生从不假以颜色,总是以毫不留情地咒骂和冷笑让纠缠不休的对手彻底吃鳖。她在刚升上高中时,还差点跟被她那无情毒舌激怒的三年级学长上演大打出手的戏码。顺带一提,绫乃在参加高中联考前,一直毫不间断地在学习格斗技,因此实力远在一般男生之上。当时若是再晚个一秒钟制止那场骚动,她所祭出的右上段踢腿肯定已经踹断学长的鼻梁。

绫乃总是待在枣身边,因此若是打算接近枣,就非得靠近这只地狱守门犬不可。绫乃虽然不太会去穴嘴批评他人的人际关系,不过,能够克服她浑身散发出来之强大压力的勇者,可以说是有如凤毛鳞角般少之又少。

直人等人所就读的都立饭见川高中正如其名,就坐落在河川旁边。听说以前是这个学区首(图)屈一指的升学高中,但如今已被前一阵子才设立、采用国高中一贯制的私立高中所取代。再加上又没有什么实力坚强的体育系校队活动,因此简单来说,现在是一所被认定为不好也不坏,「没什么特色可言」的高中。

校方虽然一度考虑要废除制服制度,但最后也只是重新更改设计。由于新的制服广受学生好评,因此穿便服上学的方案便自动取消,就这么持续到现在。

公车停靠在校门附近的站牌,学生们鱼贯下车,然后被绵延至校门口的制服浪潮给吞没。

枣比直人早一步下公车,好像有谁在向她打招呼,就连站在车梯上都能听见她们的交谈声。直人探头往外一看,发现枣正面对着一名背着大号弓袋的马尾少女。那名少女是同班的牧野弥生,直人几乎不曾与她聊过天,不过她跟枣的交情似乎还不错。

直人认定枣一定会跟弥生一起前往校舍,因此下了公车后便独自一人走向学校。或许是紧张情绪获得了纡解吧,直人顿时觉得睡意又回头找上他。

他一边忍住呵欠、一边走着,不料制服外套的衣袖却在此时被拉了一下。他回过头去,只见枣正抬起眼眸望着他。直人心不在焉地想着:她怎么还在这里?是忘了拿什么东西吗?

「一起进校舍吧。」

看来她似乎是特地在这里等自己,直人犹如心脏被子弹贯穿般地惊讶不已。

「啊嗯。」

他好不容易才开口做出简短的回应,与她一同进入校门。当然,直人还不至于乐观到只因为这点程度的小事,便认为枣对自己怀有任何好感。她大概是觉得没有说一声就自行离开,是件很没有礼貌的事吧。

两人走近位于前方的第一校舍。饭见川高**有两栋校舍,并以一条联络用的走廊串连起来。第一校舍以特别教室及二年级的教室为主,三年级与一年级的教室则是位在第二校舍。

外观看来虽然是毫无特色的水泥建筑物,不过在各楼层的窗户下方,全都装设了如同屋檐般往外延伸的坚固铁丝网护栏。那是在去年有学生不慎由三楼跌落的意外事故发生之后,才紧急加装的安全防范措施。

两人从附有屋檐的自行车停车场前面经过,枣搜寻着停在里面的自行车。

「绫乃不晓得到学校了没?」

「应该早就到了吧。」

对话到此中断,此时脑海里的另一个自己不断如此斥责直人:再多讲一点啦!只不过适合和对方聊的话题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想出来。直人拚命逼迫那颗沉重的脑袋活化运转,好不容易才开口:

「对了,仓野为什么总是搭公车上学呢?」

在搭公车通学的学生当中,有超过半数都是住在非得转乘电车不可的偏远地区。但枣她家比直人等人还要靠近学校,照理说以骑自行车上学这种不受时刻表束缚的方式,对她而言应该更轻松省事才对。

「呃,那是因为我没有自行车啦。」

「哦。」

直人一边答腔,一边疑惑地侧着头。或许是睡意未消,让他不太能理解这个回答的含意。

「那只要去买一台不就得了?」

「可、可是你也知道自行车满贵的啊。」

「如果是买淑女型脚踏车就很便宜喔。至少比你每个月买公车月票还划算。」

虽然直人也搞不懂自己为何要建议她购买自行车,但由于这个话题能让他们顺利地进行对话,因此他觉得继续聊下去也无妨。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

枣的回答听来有点不干不脆。直人偷偷瞄了她的侧脸一眼,发现她不知为何面红耳赤。

「仓野?」

他出声叫唤,但她却一直低着头,不肯拾起脸。

(她生气了吗?该不会气到哭出来了吧?)

直人虽然思绪陷入混乱,不过,他依然设法反刍刚刚那段简短的对话内容。自己有说过什么无法挽回的致命字句吗?可是在「搭公车或骑自行车上学」这个话题当中,他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导致她掉泪的因素存在。

「岸杜同学。」

她总算轻声作出回应,听来既没有生气也不像是在哭泣。

「呃,是!」

直人立正不动地回答。

「我啊,有一个一直藏在心里头的秘密。」

直人咕噜一声吞了口唾液,两人面对面地站在停车场的一角,从旁边经过的学生都以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们。直人一弯下腰,便很自然而然地呈现出将脸凑近枣的姿态。而枣则是突然垫起脚尖,将嘴巴凑近直人耳边。由于脸颊明显感受到枣的呼吸,导致他有如被闪电击中般,整个人完全动弹不得。

「其实我不会骑自行车。」

她以必须聚精会神才能听见的微弱声音说出这句话,而直人则是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了话里头的真正含意。

「什么?」

「说起来真的很丢脸,不过不管我再怎么练习,就是学不会啊。」

「到现在也还是不会骑吗?」

枣点点头。

「我之前也曾经请绫乃教我骑,但结果只是搞得我们俩全身都是伤。如果没加上辅助轮的话,我实在无法维持平衡」

眼前的她一脸认真。在学业及运动方面都能轻松应对,拥有「小小完美超人」封号的仓野枣,居然得靠辅助轮才有办法骑自行车上路::

「噗。」

直人不禁笑出声,这使得枣的双颊更加通红。

「这件事你千万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喔!」

「我不会说啦抱歉,还笑出声来。」

直人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并率先举步向前。正如其他人一样,身为资优生的枣原来也有不可告人的弱点,但直人认为这点反而让她变得更加平易近人。

(嗯?)

他突然转过身去看她。

「你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真的没关系吗?」

枣露出笑容说道:

「没关系,岸杜同学可是我最重视的朋友呢!」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有两个念头在直人的脑海里产生了正面冲突,因为这句话可以解释成枣将直人当成了跟绫乃同样亲近的对象但同时也能代表在她的心目中,直人并非是个能够超越同性「朋友」的存在。虽然他一直问白己『这句话到底是哪个涵义啊?』不过,这并不是一个光用思考就能得到结论的问题。

等到他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进入校舍,正准备与枣并肩走上楼梯。结果他在第一阶就被绊倒,还很狼狈地跌了一跤,双肘撞到了第四阶附近的楼梯。

「岸杜同学!你、你还好吧?」

枣挽住直人的手臂,试图扶他站起身。直人感受到某种柔软物体压在手臂上,急忙从她身旁跳开。这令他回想起校内同学对她的评价:仓野枣的个子虽然娇小,但胸部尺寸可是一点也不小喔!

(对喔,我可是睡眠不足耶!)

他差点像平常一样走向教室,以他现在的情况看来,大概班会一开始就睡翻了吧。如果只是睡翻也就算了,搞不好还会再度遭受同一场恶梦的侵袭。

「我还是直接去保健室好了。」

「咦你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啦,只是睡眠不足。我昨天晚上几乎整晚都没睡。」

「是这样啊?」

枣一脸不可思议地猛眨眼睛,不同于绫乃及水穗,枣似乎完全没察觉到直人处于睡眠不足的状态。

「拜啦,晚一点见罗!」

「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就在这个时候,架设在天花板附近的扩音器响起了上课预备铃。通过校门口时,时间明明还很充裕的,看来他们似乎花了太多时间在停车场聊天。在下一次正式上课铃响起之前,如果还没有进教室里的话,就会被视为迟到。

「不用啦,我又不是生病。」

直人急着要离开。要是再让她陪自己绕到保健室,那在她进教室之前正式上课铃肯定会响起,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私事而替枣带来麻烦。

「我会帮你向驹江老师说一声的。」

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驹江是直人他们班的导师。由身为班长的枣代他报备,或许就可以免于被认为是故意跷课了。

「抱歉,谢谢你。」

直人朝着保健室走去,他在转过走廊转角之前,再度回过头去,发现枣仍然站在楼梯下目送着自己离去。

4

直人在位于第一校舍一楼的保健室前面停下脚步。

里面虽然听不见一丝声音,不过灯光却是亮着的。

(好像在里面的样子。)

他静静打开门,室内的两张病床上不见任何人影。在早上开班会之前便来此消磨时间的学生并不多,当然啦,凡事总有例外。

「你来这里干嘛?」

此时阵听来不太愉快的声音从房里传出,只见绫乃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她果然来了。)

绫乃的膝盖上放着一本打开的厚重硬皮书,书衣上还包着塑胶护套,看来应该是从图书室借出来的吧。每当她跷课时,经常就窝在保健室里面专心阅读课外读物,而且阅读的书本,大多都是直人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古老书籍。

「那个佐原老师呢?」

这句话并未获得任何回应,她已重新埋首于书本的世界中。

「老师跑哪去了?」

直人再度出声询问。学生想要在保健室里休息,基本上还是需要征求身为保健室老师的佐原允许才行。照目前这个时间看来,佐原应该会在保健室里面才对。

「我说你啊」

绫乃仿佛再也忍无可忍似的啪叽一声阖上了书本。

「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才对吧?『别以问题回答问题』可是身为人类应该具备的基本常识耶。这点小事难道连你父母」

她突然闭口不语,好像是突然想起直人再也没有机会「接受父母教导」。只见她很难得地产生动摇,急忙将视线转到了一旁。

虽然每次碰面总是不停抱怨,但绫乃绝不会对直人的家人特别是他父亲孝臣口出恶言。直人听说绫乃一直过着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父亲则在很早以前便已离世。孝臣偶尔会在下班之后前往久世家,与绫乃单独对话。绫乃虽然说孝臣大多都是借机对她说教,不过,直人觉得她其实很听孝臣的话。

直人曾经询问孝臣为何如此照顾绫乃,孝臣思考了一阵子之后,只以「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与我们有所关连。」这句话回答他。或许孝臣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另一名女儿来疼爱吧,他总是一再的对直人及水穗说「你们要尽可能跟她和睦相处喔」,以及「她说的话多半都是正确的」。

水穗从小就跟绫乃处不来,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两人个性不合,但主要还是因为水穗总认为自己的父亲好像被绫乃抢走一样,所以才会这么讨厌她。现在回想起来,水穗曾提过孝臣在断气前,似乎叫了绫乃的名字。直人直觉认为八成是水穗听错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确实没有提到自己亲生子女的名字。直人一直认为父亲和他们相处时,态度总是显得既见外又冷淡。

「我是为了小睡一番才来保健室报到的。老师如果在的话,我得征求同意才行吧?」

直人这么说道,自己刚才确实是该主动回答问题。绫乃虽然仍旧面向窗外眺望着,但她还是以低沉的嗓音回答:

「佐原老师暂时不会回来,好像有个一年级的学生在教室内突然感到不适,老师要陪同那名学生前往医院就诊。」

如果是这样,应该还得花上一段时间。直人走到两张病床的其中一张旁,顺手将书包放到病床上。学生因故无法获得保健老师同意时,基本上还是可以在常识范围内自由使用病床。

「话说回来,你刚才跟枣在停车场那边聊些什么啊?」

绫乃突然开口询问。

「你怎么会知道?」

她伸手轻轻敲了敲窗玻璃。原来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停车场屋顶的一角,而直人他们刚才就正好站在那附近。

「我从这边看到的啦!看起来似乎是颇严肃的话题,你干了什么好事吗?」

「这个嘛」

他先是支吾了一阵,接着想到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绫乃是枣最要好的朋友,而且枣也说过绫乃曾敦她骑自行车。

「我们只是在聊仓野不会骑自行车的话题罢了。」

绫乃闻言瞪大双眼,连摆在膝盖上的书本也差点掉到地上。直人很难得看到她如此动摇的模样。

「你是不是恐吓枣?」

「啥?」

「你到底是怎么从枣口中逼问出这个秘密的?应该不是她自己主动告诉你的吧?」

她那咄咄逼人的态度让直人也受到影响。他拚命回溯自己的记忆,但不管再怎么想,自己根本没做过任何「逼问」的举动。

「就、就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嘛!有什么好奇怪的?」

「当然奇怪啊!除了枣的家人之外,就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耶!」

直人顿时哑口无言,他压根没料到这是个如此保密到家的「秘密」。

「骗人的吧?」

「是真的。就连她国中就认识的那些女孩子,也不清楚这件事。枣自己也说过,由于太丢脸,她至今仍迟迟无法开口提起。还说因为我是她最重视的朋友,才愿意告诉我」

「可、可是,我们也只是边走边聊,她就主动提起啦然后,她也说我是她最重视的朋友,所以」

现场顿时陷入沉默。此时正式上课铃声响起,代表已到了早上开班会的时间。绫乃等铃声停止之后,才继续开口说道:

「拜托,我想问的并不是你个人的痴心妄想」

「这是实际发生过的事啊!仓野真的对我说过这句话啦!」

「为什么你会是她最重视的朋友啊?」

「这是因为」

直人虽然试图说明,但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呃,说真的,我也不清楚不管任谁来看,我跟仓野的关系应该都没有他们想像的那么要好吧」

直人的音量变得愈来愈小,他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成为她口中「最重视的朋友」,总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对于这点,你有什么头绪吗?」

向绫乃询问也有点奇怪,不过直人自己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因此也不能怪他。绫乃仿佛尝试探索深层记忆似的闭起双眼,并以食指抵住眉心。

「去年的期末考,当你考试成绩远比以前还要惨不忍睹时,枣不是有帮你补习吗?那时你们的关系看起来还满不错的。」

「可是,剑道社的永田与女篮队的泽村考试不及格时,不也是受过仓野的帮助?」

班上成绩较差的同学,几乎都曾接受过枣某种形式上的帮助,因此这件事一点也不稀奇。更何况,当时直人只是单方面的「接受她的帮助」,若以「与她相处融洽」来形容他们的关系,似乎有点微妙的出入。

「总之,她将你说成最重视的朋友,真是可喜可贺呢!虽然枣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但对你而言这可是天大的光荣啊!」

话虽如此,她看起来却不怎么高兴。因为听见平常跟枣说不到几句话的直人,居然和自己一样被枣形容成「最重视的朋友」。直人隐约察觉到她心中那股五味杂陈的情绪。

「不过,她终究只是把你当成『朋友』而已吧?要是你敢得寸进尺,对枣做出什么奇怪举动,你应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吧?」

绫乃以充满魄力的声音撂下这句狠话,直人突然觉得自己的下腹部变得格外通风。

「」

「我会让你尝到比你现在的想像还要悲惨二十倍的可怕遭遇,说得具体一点」

「算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要睡了。」

直人拉上隔离病床用的布帘,再让她说下去,自己大概也甭睡了。就在他脱掉上衣准备爬上床时,绫乃的声音从布帘外传来。

「你最近很常来保健室睡觉喔!」

「有吗?」

直人伸脚抵住棉被,整个人躺到床上。

「你是不是刻意挑我在的时候来啊?」

他的肩头不禁抖了一下,接着为了化解紧张,大大吸了一口气。

「我干嘛做这种事?毫无意义可言嘛!」

「说得也是。」

绫乃很干脆地停止追问,直人则静静地闭上双眼。的确,绫乃时常说出「正确」的话。正因为她在保健室,直人才会来这里休息。而他在搭公车之前,之所以询问她是否打算到教室上课,也是为了确认此事。

让直人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是,只要在绫乃身旁睡觉,他就不会作那场恶梦。就算想破了头,他也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总之就是无法归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从一年级的期末考那段期间起,他开始作恶梦,在昼夜都无法好好入睡的情况下,他根本没办法专心准备考试这也是害得他必须接受补习的最主要原因。

在奇迹似地撑完所有考试后,身心俱疲的他来到保健室,管它会不会作恶梦,当时的他只想让身体多少获得一点休息。而当天绫乃就像今天一样坐在窗户边。本以为自己八成又会一下子就被吓醒,没想到居然一觉安眠到傍晚时分。

即便到了新学期,每当遭受恶梦侵袭,他便会尝试采取同样的应对方式。不只绫乃被蒙在鼓里,就连其他人也不知道直人的这项行动。

(也差不多该告诉她真相了,否则)

直人虽然一直很想告诉绫乃,不过,那就表示他同时也必须向她说明自己持续遭受恶梦侵扰一事,然而他又不希望让她太过担心。首先,这件事听起来未免太过离奇,再说他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是拜绫乃所赐,才得以不致作恶梦。

「还是再观察一阵子好了)

直人缓缓沉入舒适的睡眠中。绫乃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对他说了些什么,不过,此时的他已经听不到内容了。

最后,他的意识完全中断。

5

在教室上课的直人侧着头感到有些疑惑。

他此时将教科书与笔记本打开放在桌上,正忙着抄写上课的内容。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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