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驹江旁边的直人,清楚听见驹江倒抽了一口气的声音,接着连额头也开始冒出冷汗,彷佛他很畏惧绫乃似的。
「你你真的有办法帮我摆脱那场恶梦吗?」
他以呻吟般的语调询问。绫乃往前踏出一步驹江则是朝后退。
「你果然如我所料!」
「老师?」
绫乃出声叫他。突然问,仿佛对绫乃这句话产生反应似的,只听见白色门扉的另一端传出一阵机械式的女性嗓音:
「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
驹江马上从门扉前面跳开,并以双手掩住那张吓得惨白的脸。
『YOMIZI』不断地呼唤着不对,不知不觉问,呼唤的字句已经开始有了些许改变。
「老师,我爱你。老师,我爱你。老师,我爱你。老师,我爱你。老师,我爱你。老师,我爱你。老师,我爱你。老师,我爱你。老师,我爱你。老师,我爱你。老师,我爱你」
「别再说了!」
驹江彷佛再也忍受不了地放声大吼。没想到声音居然真的戛然而止,宛如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整间教室里只听得到他激动的喘息声。
(刚刚那是)
存在于门扉另一端的恶梦,乃是由驹江心中抱持的意念所衍生出来的产物。这表示那个『YOMIZI』应该也能反映出他的内心世界才对。很显然地,驹江对于去年不幸身亡的少女怀有某种特殊情感。
「难道老师跟那名叫作与美岛的女孩交往过?」
驹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人想起他跟枣从佐原口中打听到的情报,这名叫与美岛的学生,似乎有某种「无论如何都想继续留在这所学校」的理由,而驹江说不定就是她坚持留下来的理由。如果真的是这样,也难怪她始终不肯开口解释清楚了。
「如果只是这样,应该还不至于构成隐瞒自己作恶梦的理由才对。」
绫乃在讲台边停下脚步,以冰冷的语调接着说道:
「那个女孩子是在独自留下来打扫这间教室的时候,不慎失足坠楼身亡的,对吧?」
驹江再度瞪大双眼,全身也抖动得更厉害了。
「事实上是老师动手杀了那名女学生,对不对?」
驹江克巳打算当一名「好老师」。
这并不一定能够与「受欢迎的老师」一词划上等号。
只要学生还留在校内,他就会认真上课、严格指导学生的生活态度;只要是学生们说的话,就算内容尽是抱怨与不满,他也会耐心倾听,在应对方面总是尽可能地全力以赴。他知道一旦自己过于唠叨,只会让学生们对他产生某种程度的畏惧,同时他也十分清楚,有过半数的学生都能够接受这样的管教态度。
绝大多数的学生只要稍微叮咛一下,其实都会乖乖地听话。他也早已下定决心,绝不会对学生们说出『最近的小孩子真是』这一类的抱怨字句。毕竟把这些话挂在嘴边,也无法让事态获得好转,他认为那是怠惰者才会采取的作法。
虽然当老师已经当了十几年,不过到目前为止,从未发生过什么足以颠覆信念的状况。他对自己感到相当地满意。
一开始,与美岛千鹤不过是他那一年负责教导的、超过百名以上学生当中的一人罢了。她的成绩虽然不错,但是生性沉默寡言又缺乏协调性,根本不肯听从老师的教诲。与这种学生应对的时候,最好还是保持适当的距离比较妥当。
后来是因为校内传出自己与她正在交往的谣言,这才使得他开始意识到千鹤的存在。这并不是第一则有关千鹤与教师不正当交往的谣言,打从入学以来,她便与好几名更年轻的男老师传过好多次谣言。
他也曾耳闻这些谣言其实是她自己私下散布的,并对周遭反应乐在其中的说法。教师们虽然知道那全是一派胡言,但或许是因为千鹤是个美人胚子的缘故,以致那些男性教师全都没有表态否认。驹江完全无法理解以散布这类谣言为乐、且高兴自己成为主角的心态。
如果只是要追求乐趣,那只要放出一些稀松平常的谣言不就得了?
然而千鹤主动找驹江谈话的举动,却让一切产生了重大的变化。以往无论传出任何谣言都不为所动的她,竟然搬出我什么都不知道、反正这只是个马上就会烟消雾散的谣传等说辞,十分认真地向驹江说明。
「那全是胡说八道,请老师快点忘掉这种无聊的谣言。」
她气冲冲地丢下这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去。
千鹤之所以特地前来向驹江说明,是因为不希望被他误解。而驹江也不是一个迟钝到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的男人。
千鹤已经爱上了驹江。
与千鹤有关的所有谣言,全都是部分人士基于恶意去散布的。在驹江知道一切事实真相的时候,他与千鹤之间也已经发展成会在私底下见面的关系。
为什么会接受千鹤,这一点就连驹江本人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或许是因为一向不善与人交际的她,只对自己表达的好感令他觉得很可爱也说不定。至今为止,他从不曾与学生发展出恋爱关系,而他甚至还无法冷静下来思索到底该继续维持现状、偷偷摸摸地经营这段关系,还是先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比较妥当。
在他把问题丢在一旁拖延着的同时,她被欺凌的情况也变得愈来愈严重。事情演变到后来,她甚至很少待在数室里面上课,反而经常跑到保健室去。以保健老师佐原为首的部分教师们,也开始将她遭遇到的欺凌举动视为重大问题。
驹江始终采取袖手旁观的对应方式。他并不是千鹤班上的导师,同时也很怕一旦穴手此事,搞不好会让自己与千鹤的恋情跟着曝光。
千鹤对于他这种不闻不问的态度,从未开口抱怨过。
「没关系,我一点也不觉得难受。」
她以淡然的语气说着。
「因为我很喜欢老师。」
不知为何,驹江竟然觉得毛骨悚然。她似乎只要有这句话作为依靠,就能够承受发生在身上的任何事情。但驹江并没有同样的觉悟,曾几何时,他已经打从心底对这段关系感到疲惫与厌烦。
即便千鹤后来升上二年级了,事态依旧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因为欺侮她的团体成员大多都是三年级的学生,而她们统统都还没有毕业。就在第一学期开始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驹江最害怕的状况终于化为现实向他袭来。
校内再度传出有关驹江与千鹤关系匪浅的传闻,只是这一次似乎不是先前那个团体去散布的,说不定是自己私下与千鹤见面的时候被别人撞见了。虽然绝大多数的人士都没有认真看待这个传闻,不过他们迟早会改变看法的。
那一天放学之后,驹江到学校各个楼层去巡视。在检查校舍门窗以及电气设备是否确实关紧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现任何社团还在进行活动,校内也几乎看不见半个学生的身影,所以当他来到2年E班教室的时候,完全没料到千鹤居然还留在教室里面打扫,因为打扫时间早就结束了。
「怎么了吗?」
驹江走进教室,开口询问拿着抹布在擦拭窗户的千鹤。
「我在打扫。」
他的问题只换来一句简短的回答。只有她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其他人好像都回家了。
窗户玻璃上布满了由黑色签字笔写下的涂鸦,似乎是因此才导致她必须花比较多的时间来作清洁的工作。仔细一看,涂鸦内容是至今为止曾与她传过徘闻的所有数师姓名。
这也是一种恶作剧的手法。
突然,他发现驹江克巳这个名字写得特别大。
「没关系的。」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吧,千鹤语气平静地开口说道。
「我绝对不会转到其他学校去。」
有部分的涂鸦甚至还故意写在玻璃外侧那一面,八成是打算让她花更多的工夫做清理吧。千鹤将身子探到窗户外面,开始移动手上的抹布。
驹江眼神呆滞地凝视着她的身影。她是用不着转学没错,然而两人的关系一旦曝光,自己马上就会被赶出这所学校,往后再也无法继续从事教师一职。
全身开始颤抖不已,自己一定是在某个环节出了差错究竟该如何是好?
他抬起头来,与坐在窗框上的千鹤四日相接。她背对着万里无云的晴空,巧笑倩兮,那是一张令他心痛不已的笑脸。
她是那么地漂亮。
「老师,我爱你。」(图)
那一瞬间,他整个脑袋一片空白。
之后身体便采取行动。从窗边摔落时,她始终没有发出过一声悲鸣。
与美岛千鹤的死,最后被认定为意外坠楼事故。
起初他很担心自己的行为说不定在哪一天会被人拆穿,但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依然没有人出面指控他的罪行。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最后他内心浮现出这个想法。自己只是在偶然间不小心偏离了一下正道罢了,而之所以能够免遭问罪,乃是老天爷赐给他的启示,要他今后以一名「好老师」的身分好好活下去。
从此他便每天埋首于教学工作中。很快地,一年的时间过去了,他获得班导师的职位,即便知道自己接任的班级是2年E班,也没有特别在意。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因为上课的缘故而数度出入那间教室,事到如今,自然也不可能再心生动摇。
不过,在他主持第一次的班会,并于点名之际确认班上所有同学的姓名与长相时,其中一名女学生的身影却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一头长发、坚定的眼神、以及紧抿的双唇全都像极了千鹤。
「我叫久世绫乃。」
冷淡的语调也与千鹤相差无几。
久世绫乃甚至连行动模式都跟千鹤如出一辙。她不常待在教室上课,反而喜欢窝在保健室里看书,成绩虽然很好却不肯听从老师的敦诲。即使自认为是站在「好老师」的立场来指导对方的言行举止,不过,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未免有点管太多了。他实在不想再犯下像先前面对千鹤时的「失败」了。
然后有一天,他开始作起了那场恶梦。
他梦到自己在教室里面卜课,不过嘴里说出来的话,以及写在黑板上的文字,全都化为胡言乱语和没人看得懂的潦草字迹。就在度过了一段空虚的时光之后,有一只勉强看得出具有人型的灰色怪物突然从窗外爬进教室,宛如由地狱深渊重回人间一般。
(是千鹤。)
看到彷佛在寻找某种东西而到处爬行的千鹤,他又开始不由自主地继续讲课
由于每晚不停地遭到恶梦侵扰,以至于他在与学生们谈话时,经常都是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中。
「看你打瞌睡打得那么凶,有没有作过什么梦啊?」
就连在教职员办公室对牧野弥生说教说得正起劲时,竟然也莫名其妙地抛出这个问题。换成是平常的自己,绝不可能提及这种话题。
「这个嘛人家才不会每次打瞌睡都作梦咧」
弥生好像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或许是因为说教就此而中断,只见她反而很高兴地主动聊起了这个话题。
「老师在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会作梦吗?」
这也是个换作是平常的他,一定会置之不理的问题。不过,他此时已经被逼到只想找个人聊聊这件事的极限状态。
「其实我最近」
没多久之后,那场恶梦中开始出现有人遭到杀害的场面,而在梦中被杀的人,在现实世界也会跟着陷入沉眠不醒的状态。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种地步呢?到底是谁引起这么可怕的事端?这几天他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自己总是竭尽全力努力付出,克尽职责地扮演好「好老师」的角色,所以原因肯定是出在别的地方。
现在他总算搞清楚原因何在了。一切的元凶、所有不幸的源头就是
「就是你,久世绫乃!」
原本垂头丧气、全身颤抖不已的驹江突然扬起头来放声大吼。这声吼叫吓得离他最近的直人差点跳起来。只见驹江表现出一股判若两人的憎恶情绪。
「什么?」
无端被他点名的绫乃也是一脸困惑。
「自从你出现之后,一切全都失去了控制!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就能够继续当个『好老师』,事情也不会演变到这种地步!你要负起全部的责任」
他以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绫乃。
「这、这」
直人闻言不禁怒火中烧。在昨天以前,驹江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坦承自己也作了那场恶梦,如果他肯老实说出来的话,昨天晚上那场梦中大屠杀或许就不会发生了。难不成他也要把先前出手袭击枣、害她失去意识的行动,怪罪到绫乃的身上吗?
「作那场恶梦的人明明是你耶!跟绫乃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你根本什么都不晓得啊,岸杜。」
驹江瞬间又换回往常那副沉稳的教师口吻。
「我是在这个女人出现之后,才开始受到恶梦的侵扰。是这家伙把恶梦带进我的睡眠中,是她操纵着那场恶梦不对,应该说她本身就是那场恶梦。全班就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作过恶梦,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啊!岸杜,即便是我也早就察觉到这一点了!」
「这是因为」
绫乃拥有不会作梦的特殊体质所致。他准备开口反驳,却又注意到绫乃一脸不悦地噤口不语。都已经被他批评得体无完肤了,你为什么还不肯出声反击呢?
「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
梦神的声音再度传人众人耳中。
驹江整个人立即为之一震,接着,缓缓地转过头去望着门扉。
「请打开,这扇门。请打开,这扇门。请打开,这扇门。请打开,这扇门。请打开,这扇门。请打开,这扇门。请打开,这扇门。请打开,这扇门。请打开,这扇门。请打开,这扇门。请打开,这扇门。请打开,这扇门。请打开,这扇门。请打开,这扇门。请打开,这扇门。请打开,这扇门」
那个声音宛如要将整间教室填满似的不断传出来。而驹江则是一脸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只见他的手心里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一把白色的钥匙。那把钥匙不论是大小或是形状,都跟直人拥有的黑色钥匙一模一样。
「啊」
直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见驹江伸手握住门把,顺势将钥匙cha进钥匙孔当中。
「住手!」
绫乃以压过梦神呼唤的音量放声大吼。
「一旦打开那扇门,你马上就会被梦神给杀害的!」
『YOMIZI』的呼唤声戛然而止,驹江则是边颤抖着、边转过身看着绫乃。一旁的直人见状不禁松了口气,因为驹江还没有转动钥匙,只是把钥匙cha进钥匙孔罢了。
「你说谎。位于门扉另一端的,可是之前曾经跟我交往过的女孩子她绝对不可能杀害我的,她应该会乖乖听从我的吩咐才对」
驹江以颤抖的语调回答,听起来就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我并没有说谎,这点相信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才对。躲在那扇门扉另一端的,才不是你的旧情人,那只是存在你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不安所幻化出来的实体罢了它跟当时还活着的女孩截然不同,它并不是人类。」
他的视线不停地在绫乃与门扉之间来回飘栘。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然后以渴求帮助的虚弱声音开口询问。
「没错,所以快点把钥匙交给我吧。」
绫乃笔直地朝他伸出手臂,驹江则是彷佛试图从中读取出答案一般,定睛凝视着她的白皙手掌。最后,他的目光突然恢复了平静。
「我很害怕这场恶梦。」
驹江以一种奇特的沙哑语调说道。
「我差一点就被拖进恶梦的世界里」
他重新转身面向「非存之门」,握住白色钥匙,缓缓将钥匙抽出。
「我想结束掉这场恶梦然而我现在总算察觉到一件事情。」
就在钥匙即将拔出之前,他却突然停手了。
「那就是打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便身陷在恶梦世界中了这个世界就是我的恶梦。」
(什么?)
这句话令直人大吃一惊,只见驹江再度将白色钥匙完全cha进钥匙孔里,然后上下转动,一声咔喳声随即响起。
「住手!那扇门是」
驹江打断绫乃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以,我要这场由你们所构成的恶梦纳命来!」
下一秒,白色门扉便有如弹簧机关般的大大敞开,一阵夹杂着血腥味的强烈阵风从恶梦空间里狂扫而出。
7
最先从白色门扉另一端出现的,是一只鲜红色的手臂。梦神轻松地由门后一把拙住站在门扉旁的驹江颈项,呈三角状的尖锐利爪一下刺穿了喉结部位的皮肤。
「咕」
悲鸣与鲜血同时由驹江的嘴裏溢出。只见『YOMIZI』身上那套沾满鲜血的制服发出亮光,接着便一脚踏进了现实世界。
她看着直人,脸上浮现一抹微笑。沾满黏稠红色液体的脸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直人这才想到自己现在就站在距离梦神只有数步之遥的危险位置。
(啊)
那一瞬问,他只觉双腿发软,而翻着白眼的驹江则在他眼前呈现全身不停抖动的痉挛状态『YOMIZI』以一手将他的身体高举,轻轻松松地甩来甩去,宛如小孩子在玩腻手中洋娃娃时惯有的举动。接着,驹江的双脚猛然逼近自己眼前。
「咦!」
突然有个人伸手抓住直人的衣襟,就在他被对方一把拉倒在地板上的同时,驹江的身体也刚好从他头上呼啸而过。
「别再发呆了!」
绫乃的脸出现在一旁原来是她救了自己。
忽然威受到一股带刺的视线,只见站在讲台上的『YOMIZI』正定睛看着自己与绫乃。
正打算从地板上爬起身的直人与绫乃停下了动作,而在下一秒,『YOMIZI』与驹江的身体竟然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踪影,随即便传来一阵打破玻璃的声音,她已经破窗而出、纵身跃向半空中了。
直人立刻飞奔至窗边,刚好目睹梦神带着驹江的身体一起落在花圃中,随后快步往校门口冲去。校门口那边可以看见到校的学生稀稀落落地在路上走着,梦神一手拖着驹江的身体,以另一只手接连推倒了几名挡住去路的学生。
她完全不理会那些被她推倒在地的学生,从容不迫地冲出了校门。
「可恶」
再这样下去,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非得快点追上他们不可因为自己是守门之民。
当他正准备离开窗边,不料却听到绫乃的叫声:
「直人!快点过来帮忙!」
只见她以背抵着那扇白色门扉,试图要将它关上,不过,门关闭的速度却显得格外缓慢。
「你在做什么啊!梦神」
「不对!关上这扇门才是首要之务!」
直人顿时瞪大双眼。只见那扇门的周围开始产生异常现象,整个空间彷佛游丝般出现扭曲现象,并逐渐转成鲜艳的红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会出现这种」
「『非存之门』一旦开启过久,现实与梦境世界就会开始互相混合最后导致这扇门再也无法关闭。」
绫乃边解释着、边咬紧牙根使劲地推着门。在她说话的同时,周围的空间仍旧持续变化着。红色领域转眼间便扩散开来,门扉周边此时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被夕阳染红的天际一般。
「只要把门推回去就可以了吧?」
枣虽然也跟着紧紧压住门边,但门扉却依然纹风不动。
「岸杜同学,你也快点过来帮忙吧!」
「呃,好」
直人急忙伸出双手搭在枣所压住的门缘正上方部位。
「由我负责发号施令,我们再一起出力把门关上。」
枣边说边站稳脚步。直人与绫乃点了点头,只见她先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一、二、三!」
门扉远比直人预期的还要容易推动,一下子就嵌进了门框里。
「直人,钥匙!」
直人连忙取出那把黑色钥匙将门锁上在「非存之门」完全关闭之际,空间的异常现象也马上跟着止息。
直人双手撑在膝盖上,调整急促的呼吸。不过,绫乃却紧接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代表『咱们走吧』的暗号。直人点点头,随即挺直了背杆。
「抱歉,我们现在要去追赶『YOMIZI』,能否麻烦枣留在这里呢?我希望你能从里面将教室前后的两扇门锁住,记得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扇白色门扉。」
枣用力地点点头。
「我知道你们两个人也要小心一点喔。」
就在那一瞬间,直人与枣四目相交。虽然她看起来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但结果还是面带笑容地向他挥挥手,直人则是轻轻地挥手回应,随即便与绫乃并肩离开了教室。
『YOMIZI』一边感受着柏油路面坚硬的触感,一边快步奔驰在马路上。
这个世界好宽广真的是能够无限延伸到任何地方。她打算任由本能引导自己不断地往前迈进。
自从获得自我意识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品尝到幸福的滋味。
她发现有各式各样的东西在这个世界来回移动,她简单将这些东西分成两大类。
一种是人类、另一种则是非人类的物体。
不管吃掉多少人类都没有关系,因为他们拥有灵魂。
至于非人类的物体就没有食用的价值了,所以再怎么破坏也无所谓。
有时候,体积庞大的「非人类的物体」会一边发出噪音、一边从她的身边呼啸而过。如果她没有主动避开,对方就会手忙脚乱地拚命闪避自己。
接着,一个非人类的物体由正前方迎面撞上,将她与拖着走的「行李」一同撞飞到路旁;而撞上她的街体也像颗陀螺一样,在原地打转了好几圈之后才停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马上挺直上半身坐起来,指着撞飞自己的「对手」哈哈大笑。一些原本靠过来想要关心她伤势的人类,又被吓得纷纷往四处走避。她试着要站起身,这才发现右脚的脚踝已经完全扭转到反方向了。
她无视自己的脚伤,就这么迈步前行,走不到二十步,脚踝便自动转回前方,让她重新获得正常行走的能力。梦神并不会因为受伤而死亡,就算受到外力伤害,只要放着不管,伤势也会很快地自动痊愈。即便在获得近似人类的外形之后,这项特征依然不会有所改变。
在经过几个巷道转角、穿越数条马路之后,她来到了一座大桥前,桥上看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当她走到桥梁的正中央时,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饥饿感。现在的她必须持续吞噬人类的灵魂才行,如果无法办到的话,她八成会发疯而死。因为人类灵魂是她来到现实世界之后,最先品尝到的「属于人类世界的物体」。
突然,她想起自己还没有丢下「老师」这个玩意儿。只是经过这一段长途路程的拖行后,他早已经被磨得满身疮痍,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红黑相间的破烂抹布。
「我要,吃掉老师。」
她大声宣布之后,才将「老师」一把摔到地上。虽然已经拥有足以在现实世界自由行动的「实体」,不过她有预感,只要能够吞噬更多的人类灵魂,自己便可以获得更进一步的成长。这副躯体若是愈接近人类的**构造,照理说也能获得更像人类的复杂思考能力才对。
「老师。」
她开口叫道。令人惊讶的是「老师」居然还活着,只见他微微睁开双眼、转动眼眸之后,对着她露出了微笑。
「千、鹤。」
她也一样面带微笑。她根本不晓得原来自己有名字,看来这个人类应该会很心甘情愿地被她吃掉才对。虽然她比较喜欢吞噬又哭又叫的人类,不过吃掉这个面带笑容的人类,感觉好像也满有趣的。
「千鹤我真的好想念你」
她并未察觉到自己是被当成一名人类来对待与呼唤。因为她是个典型的梦神满脑子想着求生存,只会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而进行杀戮与吞噬。
「老师老师」
她不晓得「老师」这个字眼有何涵义,只是很单纯地用这个字句来叫唤眼前的人类罢了。她张开血盆大口,整个咬住了这名濒死之人的头部,而她口中的「老师」,依然专心三思地继续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她根本不想再听他说话,甚至连哪里才是结尾都搞不清楚。
「那时我没能说出口,其实我也对你」
她用力阖上了嘴巴。
嘴里传出一声咔哩声响,「老师」的头盖骨应声碎裂。
直人跟在绫乃身后,沿着河畔的道路往前行驶。他们虽然准确找到了『YOMIZI』的行经路线,不过,由于在途中遇见警察设下路障进行盘问,以致他们的追踪行动意外受到阻挠。那个梦神似乎在许多地方都引发了交通事故。
「往这边走。」
绫乃话一说完后,便立即转向另一条通往河边的道路。看样子,她好像已经事先预测到『YOMIZI』的行踪。两人逐渐接近位于郊区的某座大桥,覆盖住上半部的钢筋拱桥跟着映入眼帘。
「直人!」
骑在前方的绫乃伸手指向桥梁的中央。他凝神细看,随即看见一个红色身影盘坐在车流完全中断的桥梁上面。
(是『YOMIZI』!)
她坐在那里干什么啊?两人将自行车停放在桥梁附近,接着小心翼翼地靠近对方。他们蹲在位于桥梁人口处的主要梁柱后面,梦神此时依然坐在同一个位置,似乎还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
「你怎么知道她会跑来这里啊?」
「你仔细看看四周。」
他心想这里只是一座毫无特色可言的老旧铁桥啊不过奇怪的是,在他们藏身处的旁边,却有部分的栏杆换上全新零件,好像只有这个部位曾一度遭到毁损,并进行过修补。
直人的表情顿时愣住。他暗骂自己的眼睛一定有问题,居然没有一眼看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老爸发生交通事故的那座桥梁?」
「嗯,由于梦神一直朝着这个方位前进,因此我猜她搞不好会跑来这里。」
「这表示她打从一开始就将这里锁定为目的地啰?」
「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她如果只是打算离开这座城镇,也有可能选择通过这座桥梁的路线啊。」
直人想起「红色眼珠」一事,再加上她主动来到这座桥上,看来那个梦神搞不好真的与父亲的死有所关联。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对付那家伙才好?」
「先释放出被那个梦神吞人体内的人类灵魂,再将它逼进(王国)。」
「得动用到这把钥匙,对不对?」
「没错。」
绫乃点点头。
「你所拥有的莫斐斯,同时也是用来封印梦神的武器。整个行动流程其实十分简单,首先用那把钥匙制造出一扇通往(王国)的门扉,就如同你在梦境当中所采取的行动一样。」
「在现实世界中也可以办得到吗?」
「当然。只要打开门扉,莫斐斯原本拥有的力量便能够获得解放然后把钥匙穴入那个梦神体内,再往右边旋转,如此一来,被那个梦神吞人体内的灵魂就可以获得释放。最后只要再把她赶进那扇门里面,然后把门关上就大功告成了这样懂了吗?」
「嗯,我知道了不过知道归知道」
他大概已经晓得该怎么对付梦神了。但是,简单与安全并不见得就能够划上等号。
「你之前不是提到,要是『非存之门』一直维持在开启状态,最后将会变得再也无法关上?还说什么到时候现实世界就会与梦境混合在一起。」
「我的确是有这么说过没错。」
「那如果一直让门开着,究竟会发生什么状况?」
「两个构成机制完全不同的世界重叠在一起会导致世界的秩序产生混乱。而最糟糕的状况则是说不定两个世界都会彻底毁灭。」
「什么」
直人顿时说不出话来。
「虽然没有确切资料可以证实我的想法无误,不过只要在三分钟内完成所有流程,应该就不会有问题。」
一旦超过三分钟,整个世界说不定会毁灭。这种毫无真实感的说法,让直人连想要感到害怕都办不到。
「另外,你说我得把钥匙cha进那只怪物的体内没错吧?要我接近到能够完成这个任务的距离,实在是有点」
光是把话说出口,便足以吓得他全身颤抖,他倒是很能够真实感受到这项行动所附带的危险性。毕竟对方可是拥有即使拖着一个人类,也能毫发无伤地从三楼跳下去这种强大身体机能。更何况对她来说,杀人根本不算什么。
「只要你有按照我的指示去做,一定可以顺利完成这件事。我事先就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相信我吧。」
她直视着直人。而在这种紧要关头,直人居然还因为难为情而不由自主地栘开视线。他回头往桥上看去
却到处找不到『YOMIZI』的身影。
「绫乃」
虽然出声叫她,但绫乃却没有任何回应,只见她一脸惊愕地瞪大双眼。直人再次转头看回正前方,这次连他也大吃一惊。因为梦神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原本沾满全身的黏稠血液已经冲洗干净,无数的透明水滴正沿着她的裙摆以及发梢不断地滴落下来。
(她跳进河里面)
她跳进河里面,再经由桥梁下方绕到了两人背后。
直人连这个念头都还来不及思索完毕。下一秒,梦神便双脚蹴击地面,猛然朝他直扑而来。
「危险!」
直人被绫乃用力推开他扑倒在柏油路面,亲眼目睹绫乃身上被梦神以利爪划出好几道深长的伤痕,接着躯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笔直往桥梁中央飞去。
「绫乃!」
直人发出粗哑的吼叫声。
8
直人从地上站起身,快步朝着绫乃跑去。他一抱起面朝下倒卧在路面上的绫乃,右手立即被一股黏稠温热的液体给沾湿。
「呜」
绫乃制服胸口部位遭到撕裂的地方瞬间染红了一片,逐渐失温的躯体则是不停地微微颤抖着。直人拚命将『搞不好已经回天乏术』的直觉赶出脑中。他相信她一定还有救!
(我得快点逃离开这里才行!)
逃离此地,赶往医院:就在他脑中浮现这个念头的同时,赫然发现身旁竟然有一大滩血迹。这并不是从绫乃身上流出来的血,他看见有一只肮脏的男性鞋子掉在那摊血泊当中,看起来像极了驹江用来代替室内鞋的便宜布鞋。
「老师!」
直人颤抖地低语着。他被那只怪物吃掉了,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然后他突然领悟到一件事就连独自一个人的驹江都逃不掉了,抱着受伤绫乃的白己更不可能逃出生天。再这样下去,自己与绫乃会如同驹江一样,被梦神吃掉。
口袋里的莫斐斯开始发出震动。他静静地将绫乃横放在路面,并强忍着膝盖的颤抖,勉强站了起来。
「你不打算,逃跑吗?」
梦神这么对他说道。此时一股恶寒窜上了直人的背脊,她的声音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多了抑扬顿挫,而且长相与言行举止也比之前更接近人类。在教室的时候,明明只懂得以蛮力袭击,不过,刚才的攻击显然不同于以往。她先假装没有察觉到直人他们的存在,再伺机绕到背后发动突袭。
(她正在不断地进化中。)
不仅容貌,就连狡猾的思绪也愈来愈像人类。
他真的很想转身逃走。光靠手中这把钥匙,真的有办法对付如此可伯的怪物吗?他实在是一点自信也没有不过除了挺身迎战以外,也没有其他办法能够保命了。
「我、我才不会逃咧。」
话才说完,对方的嘴角便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自己得设法先下手为强才行,即便少了绫乃的协助,也要尽全力封印这个梦神。
他的手一边颤抖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接着使劲地将钥匙穴入地面。钥匙前端应声穿透坚硬的柏油路面,从地面卜浮现了一扇黑色门扉。
「非存之门」就这样横在道路中央,宛若一道通往地下的门扉。
直人毫不犹豫地转动钥匙、打开那扇黑色门扉。
在他开门的那一刹那,周遭的空间也开始产生了晃动。直人可以清楚看见『YOMIZI』正从扭曲空间的另一头快速奔来,她的动作比直人想像的还要快上许多。
直人倒退一步,而她转眼间便跨越门扉,逼近到眼睛与鼻头都快贴上直人的程度然后又突然从他眼前消失了踪影。
(咦)
他不假思索地环顾四周,而仿佛野兽般以四肢着地、压低姿势的梦神,则是由下往上挥出一记利爪向他袭去。
直人连忙翻身滚向一旁,避开了这一击。不过,仍然感受到**的痛觉在侧腹部扩散开来,看来虽然不是致命伤,但这一击还是对他造成了伤害。
直人马上又站起身,五根利爪早已逼近眼前,这次再也不及闪避,他紧闭双眼抱着最后一搏的心态,纵身往后跳开
过了好一会儿,原先预期的痛楚仍末降临到他身上,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背部撞上了某种坚硬物体的触感。
「咦?」
他回过头,背后是生锈的钢筋。这是覆盖住桥梁上半部的拱桥当中,最高的一根支柱。
他的双脚现在离地约有五公尺。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直人的身体开始往地面坠落,急速地接近地表,他吓得赶紧紧闭双眼。
哒他平安无事地着地,而传递至双脚的,也只是一阵类似跳下一、二格阶梯的冲击力道而已。
此时,他总算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说穿了,就是他跳到半空中避开梦神的攻击,然后再落回地面罢了。
梦神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直人。位于她背后的那扇「非存之门」所造成的空间扭曲现象,已经逐渐改变了周遭的景象,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宛如黄昏般的橘红色彩。
(原来如此)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钥匙。
一旦渴求力量时,钥匙便会赐给他力量,而这股力量,便存在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也就是恶梦。这是当时的自己亲口说过的话。
进入恶梦当中的人类或许无法自由行动,不过,唯有手持这把钥匙时另当别论。这把钥匙大概具备提升守门之民身体机能的功效吧。而在打开「非存之门」,导致恶梦与现实世界暂时串连在一起的这个地方,自然能够获得同样的效果。
直人将手中钥匙对准前方,清楚意识到这股涌上全身的力量。『YOMIZI』应该尚未掌握他的身体机能强化至何种程度才对。
只见『YOMIZI』也将双爪挪圣身前,摆出了前倾姿势。
(趁现在!)
直人猛然向前窜出,很快地以一个箭步逼近到梦神面前,或许是因为没有预料到这波攻势,她看来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直人将手中钥匙穴向她的心脏部位,就在钥匙前端即将触及对方之际,右手竟感受到一股冲击。
「咦?」
全身突然变得很沉重,就连冲刺的动作也戛然而止,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右手中什么也没有。钥匙已经被梦神一爪挥开,在某处发出了咔啷声响掉落地面。
(我上当了)
梦神快速展开行动,她以膝盖重击直人的心窝部位。一阵宛如爆炸般的剧痛,让他痛到忍不住呻吟出声,接着便颓然跪倒在地。
看到「守门之民」以一副难看的姿势倒卧在地上,梦神简直是欣喜若狂。她跨坐在不断扭动身子、企图爬着逃走的对手身上,紧紧抓住他的双耳,将他的头用力压向柏油路面。十只尖锐的利爪刺穿对方脸部的皮肤,令「守门之民」张嘴发出了惨叫声。接下来,她时而加强、时而放松贯注于双手的力道,尽情享受着这阵不规则的声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自己也配合着那阵声响纵声大笑。这个「守门之民」已经毫无用武之地。这些遭受恐怖与痛苦袭击的人类除了哭叫到死之外,什么事也办不到。
她又开始觉得饥饿,只靠那个「老师」根本还不足以裹腹,她打算先吃了这名男性之后,再顺便品尝一下刚才被她击倒的女子是什么样的滋味。虽然已经在那名女子身上留下致命伤,不过,只要能再赐予她更强烈的痛苦,说不定可以让她在临死之前梢微恢复一下意识。到底是谁的哭泣声比较美妙、谁的滋味又比较可口,光是想像就令她觉得乐不可支。
「我要吃掉,守门之民罗。」
她面带微笑在他耳边悄声说道,随即便像只爬虫类一般张开了血盆大口。她打算先一口咬掉对方的鼻头至下颚部位再说。
「再见了,守门之民。」
她一边高兴到全身微微颤抖、一边准备用力阖上嘴巴
不晓得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那是一阵彷佛踩踏地面的声响。她维持着嘴巴大张的姿态,缓缓抬起头来。
梦神愕然瞪大双眼。
她看见那名人类女性以手捂住身上伤口,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眼前这幅难以置信的光景令她的思考瞬间停摆了一下。刚才赏那女人那一击的时候,手上确实传来了不仅肋骨折断,甚圣连内脏也一并破裂的清晰触感。照理说,她根本就不可能还有办法站起身来。
「直人!」
女子接着放声大叫,梦神则是察觉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那名女性现在所站的位置,跟她刚刚倒卧的地方并不相同。
她现在就站在那把钥匙掉落的地方。
女子挥手抛出一个黑色物体,等她发现这个划出一道弧线、逐渐飞近的物体是把钥匙时,原本倒卧在地上的男人已经趁她分心的空档,伸长手臂接住了钥匙。
就在她反射性地想要纵身往后跳开之际,一个冰冷物体抢先刺进她的侧腹部,她低头一看,赫然发现那把黑色钥匙已经深深穴入她的体内。
「啊」
自从获得自我意志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品尝到痛楚的滋味。她在那一瞬间与抬头往上看的男人四目交接。只见男人咬紧牙根,从牙缝中进出一句话:
「再见了,『YOMIZI』。」
异物的尖端随即在她体内转动,一股有如内脏遭到扭转、切割的剧烈痛楚,逼得她张大嘴叫了起来。
直人从对方身上拔出钥匙,伸手捂着刺痛不已的脸颊,缓缓地站起身来。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梦神则是边在地上打滚、边不住地发出惨叫声,只见圆形的发光体接二连三地从它口中陆续飞出,然后再缓缓地飘向天际。红色的扭曲空间也已经扩散上头顶,看起来有如黄昏时刻的天空般。
「那些发光体就是人类的灵魂如此一来,所有人都将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绫乃小声地对着直人说道。虽然她基本上勉强算是维持着站姿没错,不过脚步却显得极度不稳,脸上也毫无血色可言。
「你不要紧吗?」
「不要紧,仔细看着梦神吧。」
『YOMIZI』的身体再度产生变化,每当一个人类灵魂飞出体外,它的手脚与头发等细节部位就跟着变得模糊了一些,就连身体轮廓也逐渐变得暧昧不明。它又慢慢地变回起初见到的那只灰色怪物,然而双眼却依旧绽放着红色光芒,看来似乎只有这个特征不会有所改变。
「你认识我父亲吗?」
她抬起头来不对,现在甚至已经很难再以「她」来称呼对方了。因为脸上那原本显得凹凸有致的五官也已经迅速消失,变成一颗软趴趴水球般的模样。
「父,亲?」
它蠕动着勉强还看得出一点轮廓的嘴巴,几乎难以辨别的字句由其中溢出。
「父亲是什么东西?」
「就是在我之前的『守护者』,去年丧命的守门之民。」
「我不知道。」
怪物语带呻吟地回答。它八成已经失去了懂得说谎的狡猾智商,感觉它似乎真的与父亲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在所有的梦神当中,只有你拥有红色眼珠吗?」
「红色,眼珠。」
不知不觉中,它连音质都产生了变化。听起来彷佛慢速再生一样的低沉模糊,再也不像是一名女性的嗓音。
「好不容易才获得红色眼珠」
她仍兀自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什么?」
直人不假思索地将耳朵凑近对方的嘴巴。
「危险!」
绫乃那夹杂着紧张情绪的声音传人直人耳中,他立即反射性地往后跳到了栏杆旁边,梦神那张不知何时已经张到最大极限的嘴巴,随即猛然朝半空中咬了一口。直人紧握着钥匙的手掌顿时狂冒冷汗,没想到它居然还打算伺机吞噬人类。
若非直人手里握着钥匙,恐怕早已演变成无法收拾的局面
「绫乃,你快逃!」
直人放声大吼。只见怪物已经换了个方向,笔直朝着毫无防身手段的绫乃飞奔而去,但是她却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或许是因为身受重伤的缘故吧。只见灰色块状体迅速勾勒出一道弧线,由地面纵身跃起,扑向绫乃的颈项。
噗叽。一声不祥的声响传人耳中,依旧维持着站姿的绫乃,全身猛然抽搐了一下。
「绫乃!」
直人的心跳几乎要跟着停止,他踏出脚步,准备冲到她的身旁去救她。
「等等!」
没想到绫乃竟以出乎意料地有力声调制止他。
「一切都结束了,放心吧。」
「这、要我放心但是你」
「你已经结束了。」
她平静地说着,不过并不是针对直人。
接着她伸手绕到灰色怪物背后,就这么将它给抱起来,然后缓缓地从仿佛被夕阳余晖染红的桥梁上方横越而过。怪物依旧不停地扭动着身子,企图挣开绫乃的控制。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你已经成为(王国)的居民了。」
绫乃一边轻声念着有如咒文般的字句、一边定晴凝视着它的红色眼珠。不知为何,怪物竟彷佛十分畏惧似的停止了挣扎。绫乃走到「非存之门」旁边后,停下了脚步。
「直人,拜托你了三分钟快到了。」
「啊嗯。」
他依照吩咐,伸手搭住已经开到底的门扉。在那期间,绫乃则是以像是在注视着远方一般的缥缈眼神,看着门扉另一端那团不停旋转的白雾。
「欢迎来到(王国)。」
她以耳语般的音调说道,随即松开双手,只见梦神全身僵硬,头上脚下地掉进了白色世界的深处。直人间不容缓地拉起门扉,相较于先前那扇容易推动的白色门扉,这扇黑色门扉简直难推到了一个极点。不过,他还是设法使出浑身解数,硬是将黑色门扉给推回了地面。就在他转动钥匙将门锁上的那一瞬间,整扇门便悄然沉入了柏油路面底下。
围绕在两人周遭的鲜红色彩逐渐转淡,宛如游丝的空间扭曲现象也悄然消失。
直人气喘吁吁地站起身,在他感到安心的同时,脸上的伤口也开始抽痛了起来。绫乃的伤势也很严重,看来还是尽快去给医生诊治比较妥当。
「绫乃,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是」
直人突然噤口不语。
绫乃此时已经全身都是血,虽然伸手压着被梦神咬破的颈项部位,然而鲜血却还是不停地从指缝间涌出。即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来她的颈动脉已经被彻底咬断了。
「你、你你你」
「不要紧,我不会死的。」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怎么可能不要紧!这世上有哪个人颈动脉断了之后,还有办法保住性命
突然间,只见原本从她颈项间不断涌出的鲜血,竟有如阀门被锁上一般戛然而止。接着直人又察觉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虽然他尽可能不将视线栘向她那因为身上罩衫遭到撕裂而若隐若现的胸口,不过,此时就连那道伤口的出血也已经完全止住了。
「我不会因为这种伤势而死的。」
她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自嘲的意味。
直人一脸茫然地站着不动,之前曾经听她亲口提起梦神即使是遭受物理性的伤害,也不会因此而丧命。刚才那个梦神并没有吞噬绫乃的念头,是因为她根本就不算是所谓的粮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声调沙哑地开口询问。
不过,其实他已经知道答案,之所以开口询问只是想要确认罢了。
「我不是人类而是一名梦神。」
绫乃以平静的口吻回答。
「我是统治(王国)那名国王的女儿。但是现在我已经无法回去就是了。」
你忘记了吗?(王国)的国王对他说过这样的话。遗忘便是他所犯下的罪行。刚才驹江打开「非存之门」的那幕影像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只要拥有资格的人不主动打开门扉,梦神便无法进入现实世界中。
在(王国)的国王让他看见过往回忆的时候,他就应该领悟到这件事才对。当天直人将双亲十分珍视的东西拿出来玩,相信那把黑色钥匙肯定也包含在多到数不清的「玩具」堆当中吧。
「小时候的我曾经打开过黑色门扉对吧原来我就是将你带到现实世界来的始作俑者。」
直人与绫乃并肩坐在不见任何人影的桥墩阴影处,河水在两人的眼前潺潺流过。直人虽然不想花太多时间待在这个父亲发生事故的地点,不过,此时还是先让「受伤」的她梢微休息一下再说。(图)
绫乃用直人借给她的制服外套遮住胸口处,她的脸色看起来已经有比刚才要好一些了,此时嘴里正含着她最喜欢的棒棒糖。虽然她也有拿一根要给直人吃,但是直人最后还是拒绝了。
「其实并不是你单方面擅自带我离开的啦。」
她以有点模糊的语调说道。
「我也是基于自我意志而来到现实世界的。只不过当时的我完全没料到门扉另一端会是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就是了起初我还以为自己只是到了一个从来没有看过的地方,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已经犯下了滔天大罪因为我们梦神是被严禁擅自进入现实世界的。」
「对于那一天的事情,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直人觉得仿佛有一团硬硬的东西盘踞在胃的底端,总觉得以往对此事毫不知情的自己实在有够可悲。
「算是吧我必须先对整件事情具备某种程度的理解才行,毕竟是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啊。假设当时我们两人的立场对调,我想自己肯定也会忘记这回事。」
「九识阿姨应该知道你是什么人吧?」
绫乃突然露出一抹微笑,轻轻摇了摇头。
「说到这一点,她对我的真实身分真的是一无所知耶。岸杜伯父好像也从来没有向她提过与我的身分有关的事,因为『守门之民』是一个不能让本族以外的人知晓的秘密那一天,我在你家吃过晚餐之后,她只对我说了一句『那么你今晚就到我家过夜吧』,就把我带回去了。自从那时候开始,她便毫无怨言地将我抚养长大,很了不起吧?」
直人点头表示同意。虹子想必十分清楚岸杜家与绫乃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关系。不过,她明知那是即使对她也无法透露的内情,却还能如此理所当然地照顾绫乃如果换成是自己,实在无法展现出像她一样的豁达态度。
「在我来到现实世界之后,(王国)的国王也就是我父亲作出了一项裁决擅自前往现实世界的我,被无限期地逐出(王国)很讽刺吧?居然被『逐出』梦神的流放地区而理当将梦神送进(王国)的守护者直系继承人,竟然将梦神召唤至现实世界的举动,当然也被视为极其严重的问题,于是(王国)决定以恶梦来惩罚那个时候的『守护者』」
「等一下照你这么说来,不就代表老爸代替我接受惩罚?而且还整整作了超过十年以上的恶梦」
直人忆起孝臣那沉默寡言的背影。孝臣并不是单纯地只因为「这是个秘密」而闭口不谈这件事不让直人受到伤害才是他的考量重点。
(这算这算什么啊)
直人咬紧牙根,只觉得无限悔恨,甚至难过到差点哽咽出声。
「伯父是一名经验丰富程度远超过你的人物,他好像知道好几种办法能够缓和遭恶梦侵袭时所带来的折磨。因此照理来说,他当时应该比现在的你还善于避开恶梦的侵扰才对。他很担心你迟早有一天也会陷入遭受恶梦侵袭的状况,所以便从很多不同的方向着手,试图找出能够让你不至于作恶梦的方法。」
河水在眼前缓缓流动,父亲就是掉进这条河川里的突然,他猛然从地上跳了起来。
「怎么了吗?」
绫乃也花了一点时间缓缓站起身。
「该不会就是那项惩罚害得老爸发生车祸吧?」
「不是的。伯父闪躲『惩罚』的时间都已经长达十几年了,怎么可能到现在才受影响而发生意外呢?我觉得惩罚与那场意外并没有任何关联。」
即便绫乃说两什事毫无关联,直人仍然无法轻易接受这个说法。愈足深入思索,愈口就越感到刺痛,总觉得一切祸端都是自己惹山来的。
「直人。」
「干嘛?」
「要遵守承诺喔!」
「什么?」
直人不假思索地开口回问,绫乃的话里明显带着抖音。
「昨天晚上,你不是对我说过吗?就算你知道所有的事情真相,你也会维持现在这样,永远都不会改变你可要遵守这个承诺喔!」
他确实有说过不过,当时的他完全没有料到事实真相会如此骇人。他已经无法回到过去那副傻呼呼的模样了。
「可是」
「不要一味地责备自己。因为我跟你一样也犯了滔天大罪,同样在接受惩罚。」
直到这一刻直人才察觉到,其实绫乃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便一直怀抱着和现在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自责念头。因为自己所犯的过错,害得他人被迫遭受惩罚;当时所犯下的罪行,很可能间接害死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而她甚至还无法找直人商量这件事。
(就因为她是梦神吗?)
绫乃所说的「承诺」八成还带有另一层涵义那就是纵使已经得知她的真实身分,也希望直人能够一如往常地与自己相处。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并非人类。
这个承诺非遵守不可。
虽然不晓得用『幸好』来形容是否恰当,不过,即使现在知道了绫乃的真实身分,自己对她的观感依然与往常没什么两样。真正产生变化的,反而是除此之外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直人顿时觉得安心了不少。他绞尽脑汁,试着想要挤出一句就算是从平常的自己口中说出,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话。
「我能再跟你要刚才那颗糖果吗?」
绫乃一脸讶异地将糖果放到直人手中,是咖啡牛奶口味的。他拆开包装纸,将糖果丢进嘴里,虽然有点过甜,不过滋味却让人觉得很怀念。现在想起来,他依稀记得第一次遇见绫乃的那一天,自己送给她吃的糖果好像也是这种口味的。
「比我想像的还要好吃耶!」
直人认为自己在说这句话时的语调应该无异于往常才对。
「不用加上『比我想像的』这几个字,这可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呢!」
「哪有好吃到那种程度啊!」
「明明就是你的舌头有问题,还敢说」
两人不约而同地迈开脚步。像这样陪伴在她的身边,应该也算是「承诺」的一部分吧?直人在心里头这么想着。
终章
经过短暂的睡眠之后,久世绫乃醒了过来。她此时正坐在保健室一边的椅子上,看来似乎是看书看到睡着了。她转头望向时钟,发现第一堂课已经结束了。
她轻轻伸了个懒腰,刚才她进入了仿佛突然坠入黑暗洞穴般的深层睡眠状态。
「啊早安。」
枣背靠着门站在门口,好像已经站在那里有好一会儿了。
「绫乃,你睡得可真甜呢。有作了什么梦吗?」
「没有,我好像睡得很沉。」
绫乃在这个世界中并不会作梦,因为在这里所称的现实,对她而言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梦境」世界,以致她总是觉得现在的自己正在作一场十分漫长的梦。
只不过,这并非是一场恶梦。
她当然没有忘记自己正在接受「惩罚」。然而,她既不讨厌与这个世界的人类有所往来,也不排斥以人类的身分在这里生活。
「有什么事吗?如果是要找佐原老师的话,她刚好出去检查校内的水龙头喔!」
「我只是在前往会议室的途中,顺道进来看看罢了。接下来老师们好像要问我一些有关驹江老师的事,光是用想的就让我觉得心情有点沉重」
「我昨天也被老师们追问了一番。虽然没有讲到什么重点,不过感觉上好像也没差,他们说只是想要确认一下而已。」
「真的吗?那么说,我也不用太过在意罗」
自从那起事件发生以来,已经过了一个礼拜的时间,校园里也总算是逐渐恢复了原有的平静。总觉得自己似乎也很久没有跟枣聊天了。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绫乃向学校请了几天假,跷课的情况也变得比往常更严重。
「我不会向老师们提到关于那扇门以及『YOMIZI』的事。」
「枣,谢谢你。」
这起事件基本上已经因为驹江身亡,以及学生们陆续清醒而画下句点。在警方所发表的声明稿当中,指称驹江被一名神秘少女带走之后便行踪不明。至于学生们身陷沉眠状态的现象,则被警方视为另一起事件而深入调查中。
在校园里,最后只留下一则有关『YOMIZI』将驹江带走了的谣言。
遭到驹江袭击的枣,明明花了比任何人都还要长的时间接受警方的侦讯,但她始终没有开口向绫乃他们询问以梦神及「非存之门」为首的一切谜团。
「驹江老师的事情用不着隐瞒也无所谓吧?」
绫乃默默点头。那起事件发生之后,就在绫乃思索着究竟要如何让警方知道驹江所犯下的杀人罪行之际,警方已经提前一步在他住的公寓里找到日记本。据说那里面详细记载着他决定动手杀害情人的详细始末,而警方自然也依照这条线索重新审视一年前的「与美岛千鹤」坠楼事故。
「绫乃对驹江老师有什么看法呢?」
「虽然他有点烦但基本上我并不讨厌他。」
这是绫乃的真心话。虽然驹江平常老爱对她说教,不过绫乃认为他绝不是什么坏人。说穿了,他也只是没能在紧要关头坚定自己的意志,以致不仅亲手将情人给杀害了,还被自己创造出来的恶梦夺走生命。
之所以会留下那本记载着自身罪行的日记,或许是因为在他的内心里抱持着希望某人能够发现这本日记的愿望吧?
「我也不讨厌驹江老师,虽然先前遭到他的攻击但是,我现在仍然认为他是一名好老师」
接着两人之间是一阵沉默,枣突然抬起头看着时钟。
「我差不多该走了。」
绫乃猜测枣大概是感到迷惘吧。她不晓得当自己被问到对驹江有何看法时,究竟该如何回应才好。现在看来,她八成已经决定要诚实说出自己的感受吧。
「对了,枣。」
她开口叫住了正要离开保健室的枣。
「思?有什么事?」
「那个烂人在干什么?」
「谁?」
「就是直人那个烂人啦。」
「咦你说岸杜同学吗?他和平常一样在教室上课啊不过,今天看起来好像有点困就是了。」
「这样啊,谢啦。」
枣走了之后,绫乃虽然再次翻开书本,但却连一行字也没办法专心阅读。
这几天她一肚子火,因为自从那起事件正式落幕之后,直人便一直躲着她。他到底是如何看待先前说好的那个「承诺」的?在亲口许下承诺的那个晚上,自己是抱着多么认真的心态、而内心又是多么担心受怕,那个烂人是否曾经好好的想过啊?他能了解当他开口说出『我知道了』这四个字的时候,自己有多么高兴吗?那个烂人真的是够了,到底打算烂到什么嘛
「绫乃」
「吵死了,给我安静一点好不好!」
「好吧。」
一时间鸦雀无声。
绫乃倏然抬起头来赫然发现脸上贴满0K绷的直人就站在她的面前。他的模样看起来固然令人觉得心疼,但绫乃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同情他。加上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被他吓了一跳,让她更加生气。
「你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吗?」
「早就好了啦,烂人。大概三天前就没事了。」
她一边将头撇向一旁,一边开口回答。要是他肯再早个几天过来关心她的伤势,她本来还可以跟他多聊一些事情的。不过,现在却是连他的脸也不想看到。
「呃、是吗」
「烂人,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嗯我想说过来这里小睡一下,但是在那之前」
他又作了关于(王国)的恶梦。不过,他不打算当个只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害怕的懦夫。
「是吗?那容本人先行告退了。如果有得选择的话,我可不想跟烂人呼吸同一个空间的氧气啊。慢慢睡,祝你一觉好眠啊,烂人!」
她用力阖上书本,准备起身离开不料手腕却突然被紧紧捉住。
那张贴满OK绷的脸近在咫尺。被直人由正面这么一凝视,绫乃整个人顿时动弹不得,只觉两边脸颊都热了起来。
「干、干嘛?」
「我这几天一直在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我觉得自己不能就只是继承老爸的宿命,然后遵守与你之间的承诺或者该说光是这样还不够。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你愿意听我说吗?」
绫乃好不容易才闷不吭声地点了个头。被他这么近距离地定睛注视,让她感到十分难为情。
「我决定分别对你以及我自己许下另一个承诺。」
直人以一脸和平常判若两人的认真神情说道绫乃觉得现在的他看起来有点像他的父亲。
「老爸究竟因何而死,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另外」
他轻轻伸出双手搭在绫乃的双肩上,她的心跳速度顿时加快。他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呢?她垂下了目光,等着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将你送回原来的世界。」
就在那一瞬间,绫乃愣住了。她不晓得该如何回应对方要将自己送回原来世界的这个「承诺」。自己是因为接受「惩罚」才会滞留在这个世界的,对她而言,置身于此地就如同作了一场漫长的梦而梦醒、回归祖国的那一天迟早会到来。只不过,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无法由衷喜悦地接受这个结果,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不好吗?果然还是有点奇怪吗?」
直人突然换回一脸没志气的表情。绫乃见状,唇畔同时溢出了叹息与笑声。
大概还得等上好一阵子,自己才有办法对他说出此时在她内心里的想法吧。搞不好永远都没有机会告诉他也不一定。
「一点也不奇怪我知道了。」
直人突然摇摇晃晃地倒退了几步,然后全身虚脱似的跌坐在床上。
「你、你怎么了?」
「刚刚刚太过紧张所以一放松后,全身就跟着没力了。」
绫乃强忍着即将冲出口的爆笑声,直人则是大大打了个呵欠,看来睡意已经找上门来了。
「快点睡吧你昨天又作了(王国)的恶梦吧?」
「呃,嗯。」
现在他应该连跟自己对话都觉得很难受才对,绫乃佯装坐回椅子上看书。接着,只听到病床旁边那层用来当作隔间的布帘被拉起,之后保健室里便悄然无声了。就在绫乃猜测直人应该已经入睡,正准备起身之际
「绫乃,谢谢你平时的关照。」
却被这声突然传出的致谢给震得停下了动作。
(他早就知道了吗?)
她马上就打消这个念头。毕竟直人并不是那种直觉敏锐到足以察觉绫乃平常作为的人按照常理来说的话。
规律的轻浅呼吸声开始传来。她放轻脚步,走到洗手台旁边将手帕沾湿,再慢慢走到病床边,然后悄然无声地钻过布帘的缝隙。
她在病床旁边坐下,将微湿的手帕摆在直人的额头上,随后伸手握住直人那只垂在病床外的手掌。自从她猜测他可能开始受到(王国)的恶梦侵扰开始,每次只要他跑来保健室睡觉,她便以这种方式来帮他。
一度被贬到(王国)的梦神们,被迫非得过着遵守那个世界规范的生活不可,而其中一条规范就是服从王族。梦神们似乎仍将遭到放逐的绫乃视为王族成员,只要她伸手触摸直人身体的某个部位,身处恶梦中的梦神们好像也能跟着感受到她的存在,结果会导致梦神们等于是将「惩罚」加诸在王族成员的身上这也正是直人得以安然入睡的原因。
几乎没人知道在他睡着的这段期间,她会像这样一直待在身旁陪伴着他。由于每次一发现他即将清醒,她便会急忙闪身回到窗边,因此她也认定直人根本不晓得有这么一回事。只有在上周他作了有关于『YOMIZI』的那场恶梦时,差点事迹败露而已
绫乃一边看着他的睡相,一边心不在焉地陷入沉思。现在仔细想一想,『YOMIZI』还真是一个奇特的梦神,它简直是强得不像话。既然拥有能够一口气将数十名人类拖进恶梦里的力量,照理说应该从更早前就会显现出些许征兆才对。它给人一种仿佛是因为某种契机,才得以突然变得如此强大的感觉。
话说回来,在即将把它逼进黑色门扉的另一端之前,它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听起来「红色眼珠」似乎是它由某人手中获得的。原本以为那只是一句谎言,不过以它当时的状态而言,应该已经没有留下足以编出谎话的智慧才对。
(「获得」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就在这时候,直人摆在床头的那支手机开始响起来电铃声,他被吵得用力皱了下眉头,才又继续睡,再不快点接电话,直人搞不好会被这阵手机铃声给吵醒。
她抓起手机走到布帘外面,急忙打开掀盖,准备按下红色通话键。
一股寒意顿时窜上了绫乃的背脊。
「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
这四个字充满了手机整个画面。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按下通话键,然后将手机贴到耳朵旁边。
「是谁?」
只听到一阵仿佛狂风吹袭般的刺耳声音从手机传来,绫乃没有花太多时间就意会过来那其实足来电者的呼吸声。
「你到底是谁?」
『刚才』
虽然听起来既低沉又模糊,不过很显然是名女性的嗓音。
「你正在思考着有关于我的事情,对不对?』
一阵喉头震动声响起,对方发出了骇人的低沉笑声。
「红色眼珠?」
『真亏你们有办法封印住那名老师所创造出来的梦神呢。』
「你知道『YOMIZI』?」
『因为它十分渴求力量所以,我便将我的一部分赏赐给它。』
绫乃回想起那对绽放出红色光芒的眼珠,原来那真的是「从别人身上获得」的东西。
「你也是梦神吗?」
接着是沉默,一阵呼吸声再度敲击鼓膜。绫乃突然发现在这阵呼吸声的背后,还夹杂着其他的声音。
『岸杜孝臣就跟现在的你一样,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对方彷佛刻意岔开话题似的说了这句话,绫乃将手机的通话音量提高,闭目凝神细听。
『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将会逐渐走向破灭。』
对方再度保持沉默。这时候,绫乃清楚听见了一阵不同于呼吸的声响。
当当当
这阵响亮的警告声是平交道!
「你在现实世界当中,对不对?不对,应该说你人就在这座城镇里,我说得没错吧?
对方以远超过先前的音量放声大笑,那是一阵有如首次听见的野兽嘶吼声。
『我啊,可是无时无刻都在注意着你们呢!』
对方边笑边这么回答。
『记得转告那名少年啊。』
「等一下!我话还没」
电话已经挂断了。虽然绫乃立即调阅来电号码,不过,手机却没有留下有关于这通电话的任何记录。
(「红色眼珠」。)
操纵『YOMIZI』、杀害孝臣的幕后黑手如今已经将直人锁定为下一个目标。
(我啊,可是无时无刻都在注意着你们呢!)
真正的敌人就潜伏在他们的身旁。
绫乃手握直人的手机,一脸茫然地伫立在原地。<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