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3）
周三下午的最后一堂课是班会，对于男生们来说，这是绝好的养精蓄锐的机会。他们在这节课上要做的就是睡上一觉，然后在老师宣布下课的一瞬间以每小时八十迈的速度冲出教室，奔向赛场。
在上课铃奏响之前，班主任通常会安排文艺委员在黑板上写下这期班会的主题，以明示学生校方会在本周内有什么新的活动或安排。吴宇通常会关注一下黑板上的内容，再决定在接下来的四十分钟里是听讲还是写作业，或者是边听讲边写作业。这期的主题对吴宇来说确实没什么吸引力——关于艺术班的开设问题及报名问题。好好的一个班会主题就被这两个“问题”搞得活像是政府下发新出台的文件，没有了一点属于班会原本的生动与活力。难怪男生们都选择了集体卧倒，原因不止养足精神这一点，更重要的是这节本应由全班参与、互动的课已失去了它的参与性和互动性。
金海兰照例拿着学校下发的通知照本宣科地向学生们讲解着，时不时还提醒一下正在酣睡的学生不要发出过大的声响。要是平时的正课，金海兰肯定会毫不客气地拍醒低伏在课桌上的脑袋，然后让迷迷糊糊的他把自己刚才读过的一段话再复述一遍。那位答不出的同学肯定会在全班目光的注视下变得很尴尬，而尴尬就是让他警醒的最好惩罚。可在班会课上却截然相反，金海兰对学生的管教是如此放松，甚至可以说是放纵，因为她知道连她自己都念得索然无味，台下的学生就更别提有多无趣了。当然，老师的无趣不会体现在自己身上，而是影射在对学生的态度上。
不过无趣的是班会的形式，而其内容对某一部分人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比如喜欢艺术的，文化分不理想的，或是想“曲线救国”的人。但这些人毕竟是少数，所以足以证明大多数人是不具备艺术细胞且对艺术没有深入了解的意愿的。
闫熙属于少数人，也符合投身艺术的各项要求，所以整堂课她都听得十分仔细，没有像往常一样专研她的数学资料。对她来说，总分不理想是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而解决这个问题的难处就在于抉择。选择艺术班就意味着放弃一部分文化课，其中也包括她痴迷的数学；而如果依旧在提高文化分上努力，不另辟他径，那就要抱着“一条道走到黑”的决心，而其带来的压力自然也不言而喻。
很多人像闫熙一样要面对这个改变人生的抉择，原因是他们很有可能在这条道上走不通。但当他们下定决心来面对选择时，却矛盾地发现供他们选择的路是少得可怜。就算他们真正踏上了他们选择的道路，恐怕内心依旧是充满着疑惑与不安，因为对他们来说，这确是无奈之举。像吴宇这种文化分高的人完全没有选择的必要，因为他们的优势让他们避免了这个足以改变人生的抉择，但同时，他们也可悲地失去了这个抉择的机会——一个真正属于他们自己、让他们思考未来的机会。而像林立康这种懵懂无知的人，任何选择对他们来说都是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但可悲的是，他们抓不住机会。
面对班会课后的夕会，吴宇竟变得有些无所适从。这二十分钟的空白时间让吴宇也变得一片空白，除了老老实实待在教室里写作业外，这个校园似乎没有其他地方可供他容身了。吴宇的笔在班会课上耕作不停，没想到下课后还要继续耕作，真是不得不感叹现在人的日子都不如牛了。
教室里的人所剩无几。对于一打下课铃就像饿狼扑食般扑到户外的人来说，除了教室，哪儿都是他们的容身之所。吴宇坐在后排的座位上，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在题目前方填上ABCD，不是他只会写这几个字母，只是英语试卷中八十道的选择题只有这几个字母可供选择而已。
夕会是学校广播站大放异彩的时间，学校的广播系统十分完善，不仅每个教室都装有广播喇叭，就连篮球场、足球场、乒乓球桌摆放的场地上都装了喇叭。所以不管你是在室内还是在户外，只要两只耳朵是空闲的，就算是支持广播站的工作了。想必学校此次将要举办的运动会肯定相当有号召力，广播员一声“加油”就能把三个球都震出场外，而观众也可以欣赏到传说中的音波功了。
教室的广播喇叭里传来男播音员略带柔情的声音：“下面为您播报今天的校内新闻……”吴宇本来不想计较被强迫支持广播站的工作，无奈喇叭发出的声音太强大了，吴宇把写作业的手腾出来捂住耳朵，都没法抵挡住男播音员“柔情”地摧残。俗话说“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吴宇一个箭步冲上讲台，在即将关上喇叭开关的一刹那，喇叭里突然换成了女播音员播报。吴宇一听这声音，顿时愣住了，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
“怎么不关了？”一个女生问。
“是……是秦雪啊！”吴宇下意识道。
“对啊，是秦雪。怎么了？”女生接着问。
“她什么时候当上播音员了？我怎么不知道？”吴宇自顾自地问道，突然回过神来，才发现了慧子的存在。
“应该是这周才选上的吧。你要是知道才怪呢，你有问过她吗？”
“也对，我又没问过她……”吴宇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此刻，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没真正关心过秦雪，而倒像是秦雪在主动关心自己。是自己怯懦、羞赧，不敢去问秦雪的近况，还是自己根本没有关心别人的习惯。
“吴宇，你又发什么呆呢？快点关了吧，有点吵。”慧子提醒道。
“哦——”吴宇如梦初醒地点点头，按下了开关，教室里顿时变得安静无比，而户外的播音还在继续。秦雪的声音弥散在校园的各处，而教室则像与世隔绝了一般，室外的任何声响似乎都无法飘进来。吴宇突然间对这静谧的环境感到有些不适应，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慢慢在心间晕开，直至覆盖整个心房。
“你觉得我有关心过秦雪吗？”吴宇缓缓地问。
“怎么这么问？”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用心去关注过她，而对她的喜欢也始终只停留在表面。”吴宇的语气带着些许自嘲，“你说，这样的喜欢还配叫喜欢吗？”
“喜欢是每个人都有的权利，跟配不配没有关系，你不用有这样的负担。你说你没有关心过她，但至少你在乎她，在我看来，是很在乎。”慧子沉稳的表情透露着她成熟的一面，“其实关心并不意味着你一定要为她做什么，行动只是表达关心的其中一个方式而已，并不是全部。也许你一直都在关心秦雪，只是你自己并没有发觉；也可能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你才意识到你的喜欢‘始终只停留在表面’。不过既然你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那么从现在开始努力也不晚啊。其实说了这么半天，中心都只在秦雪一人身上。因为她是你喜欢的女孩，所以你才会想要去关心她。如果换成是你的家人或者朋友，你也会这么想吗？”
慧子的话像针灸治疗里的银针般，毫不留情地刺进了吴宇的穴位，虽然胀痛难忍，但疗效显著。吴宇怔了怔，不禁开始扪心自问，除了生病的叔叔，自己连最亲的父母都不曾真正去关心过、问过，甚至都没有这样的意识，难道非要等有一天他们都病倒了自己才会幡然醒悟吗？思考片刻后，吴宇若有所思道：“嗯，你说得对，如果不是你这么问，我都不可能意识到这个问题。谢谢你点醒了我，以后我会努力的。想不到你不仅成绩好，在这方面也有这么多感悟啊！”
“我只是个旁观者而已，所以当然看得比你清楚一点啦。”慧子腼腆地笑道，“对了，你不要只想着去主动关心秦雪，家人、朋友也要同等对待，可不能重色亲友啊！”
“知道啦。你个子不高也能看得比我清楚，看来我的高个子是白长了。”吴宇开玩笑说，不过他的玩笑却在无意中踩到了慧子的地雷。
“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个子很矮喽？”慧子脸色突变，略带愤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