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寿诞是正月初八,决定在苏州办寿,然后过了十五又后起程。()元旦,即端日那天,本来要祭祖,结果周叙一早起来,身子不适,众儿女劝改为元宵拜祭。只是这样一来,十五祭祖又得回到常熟,来来回回实是折腾,于是合计来合计去,与族里众人商量,将祭祖的事,安排在了初五。
这春节里,拜年时文箐也见得一两个亲戚,因禁足,除了端日那天,其余时间她根本就没在厅里露面,对外借口便是:在归家前着了风寒,伤了脚,行动不便。
只有文简偶尔出去,随了文笈与文筹给人拜年,回来说些事。文箐也让他小心听着关于族人的事,尤其是关于周成家。
周成他爹周顾身为族长,自是主持这些事。周成的兄弟周盛为着周成的死,曾来家里闹过,多得其堂兄周东劝阻。当日,周腾被周盛带着儿子堵在厅里,最后没办法,又赔了周成家一些地。后来陈管事夫妇扶柩归乡,闹出来陈忠夫妇贪墨一事,周腾到了常德,要求阿素将这些地变卖。幸好是祈五郎在,当时折算成钱,合计为三千贯钞,赔于周家。周盛随了周腾去常德,于是再次闹,周腾没办法,只好将这三千贯钞又付于他。
这些事,李氏怨怪都是周鸿一家引起的,到头来连累自家,也使得周腾与周盛之间的关系也极为紧张起来。只是因为周盛的妻子却是邓氏的表姐,本来是一家亲的,现在倒是使得几家都不睦。李氏的某个远亲,却是周东女儿的亲家。说来说去,除了族亲这个关系以外,在人情往来上,都是另有关系的,所以就有亲厚之别。邓氏因周盛来家闹,一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为此,与李氏发生口角,渐渐相互找茬。
关氏与小月偶尔顺道提着食盒,匆匆过来看一眼文箐姐弟,见他们根本不晓得这里头的关系,担忧之余,便吐露这些事,文箐倒是十分感激三太姨娘,真是有心了。关氏透露这些事,又怕文箐露出口风,便劝文箐:“过去的事莫作理会。”
文箐笑而不言,最后见关氏十分不放心,便道:不鲁莽行事。
有些事,就是你想当清风吹过不理会,可是这风却偏偏要成妖风,来扫荡你家。初五祭祖那天,李氏与邓氏还是嫌弃文箐年前的态度,故而也不愿多关照于她。只文箐从祠堂出来,嘉禾伏身要背她之际,却见得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身边有一女子,小脚走着路,身子一歪,竟是从侧面挤了过来。嘉禾生怕自己躲闪,四小姐就要摔倒,一时便不闪不避,只摔得嘉禾一身泥,好不狼狈。文箐险险带倒,幸被身旁的文筼扶住。
文箐瞅了眼自己所站的地方,明明是祠堂的墙边了,又没碍着她人,这人怎么好端端地偏偏撞上自己来?只可惜她实在是对族亲大多不认识,故也没认出来这是哪房哪家的。
幸好文筼文箮在一旁,扶了把文箐,文筼皱了一下眉,没发话。文箮淡淡地道:“成伯母,芸姐姐莫不是脚扭着了?”原来是雷氏想着今日拜祠堂,自己要照顾着魏氏,又生怕文箐姐弟今日再出点小差错,惹恼了众人,便着意吩咐女儿与侄女看好文箐。故而,文筼与文箮与之形影不离。
文箐一听文箮嘴里一声“成伯母”,站稳了,抬头看去:头上同自己一般,缠着白素带,身上也是月白棉布袄,三角眼吊梢眉,看着比李氏还凶悍。嘉禾是因为脸上麻子不干净才显得丑,可这妇人最显著的一点是鼻子全部塌陷,象一块半风干的肉皮贴于脸上,丑得甚为厉害。如果这人一生气,想来面部表情极为扭曲,很是吓人。这,只怕是周成的老婆了。文箐上下打量着她,目光里情不自禁流露些恨意来。
周成女人,严氏,自打文箐姐弟归家,闻听此事,便气不顺,又加上女儿怂恿,早就想找个事,到周复这边来闹上一回了。陪在她身边的是女儿周芸,周芸肖母,一张鼻子虽没塌陷,可也是极扁平,看人时不正视,喜欢用眼角扫人。
文箮在苏州呆着,比起文筼来,更是晓得族里各人情况,是以,十分不喜这个要出五服的堂姐。
周芸恨徐姨娘杀死自己父亲,还闹得家中不安宁,说甚么父亲竟然会打徐氏的主意,只觉丢了脸面,差点儿因此被人退亲,这对于她来说来,实在是一个极大的侮辱。去年她虚岁年十八,彼时正要年底出嫁,哪里想到去年父亲凶死,自己要守制,成不得亲,耽误了时光,这一拖,便是两年多,也就是后年才能办事了。对此,她十分怨恨周复这一房的人,若不是周同请自家父亲去接人,又怎么会被徐姨娘害死?一提徐氏,她就咬牙切龄,奈何人死了,母债子偿,于是格外记挂起归家的文箐姐弟。偏偏文箐姐弟又闭门不出,根本见不着面,如今好不容易开祠堂祭祖,见着面了。杀父之仇,误婚之恨,齐齐涌上心头,便想暗里使个绊子,宣泄一下心头之恨。
适才她借机碰了文箐一下,料想对方不倒,自己便要装倒。只是一看下面青石板处有块石头突起,她怕摔伤自己,便没舍得装倒。哪里想到,文箐身下的丫环竟然先她一步倒下去,自己再倒,便是落在她身上,在其他眼里,自然不会成为受害者。犹豫了一下,于是情形发生了变化。
她见文箐目光不善,她亦是充满仇恨的目光看过去,狠狠地盯着文箐不眨眼,半点儿不理会文箮的招呼,低声骂道:“子生的女儿还是子一家肮脏货”
这话,还是入了旁边几个人耳里,本来只是要骂文箐文简的,可是文筼与文箮还同文箐是姐妹论序呢,虽早年分了家,年夜饭还一起吃的,还是一大家子呢。打断骨头连着筋,终究是骨肉血亲。
听着周芸这般骂,长房的小一辈自然认为这是骂到了自己头上。文筼从京城归来,向来摆着大家小姐的姿态,在家谦恭有礼,不与人计较,也没人敢去冒犯她,何时受过他人这种侮骂?奈何母亲昨夜交待,防着文箐与周成家的人不要冲突上了,可是哪里想到,明明方才不见影的周成母女,这会子突然出现,还挑衅地害文箐。很是厌恶,却不好发作,只气得满脸通红,瞪着周芸,心是里只暗骂泼妇,嘴上道:“芸大姐你……”
文箮也没想到周芸母女磨磨蹭蹭明明走在那边门口,自己只着意让四妹莫要与她们正面碰上,故而紧拉着文箐出了祠堂,本以为嘉禾起身,便也周成一家分两个方向走了,断然不会再有甚么事。也没想到周芸竟来这一招。向来晓得这个堂姐十分刁蛮,泼得厉害,平日里也不愿与她打交道,敬而远之,只今日避不过,竟因文箐而捎带着连自己一大家子人都被骂上,平白被她泼污水,自是十分气愤。立马回敬了一句:“祠堂门口骂肮脏,不知大姐早上可用青盐漱口?语出不干不净,祖宗们都听着呢”
周芸没想到文箮出头,手指伸出来指着她,气得只道出一个字来:“你……”
严氏见雷氏她们在前头,想来不知眼前的事,便端着婶子的架子,教训起文箮来:“没你甚么事,强出头我们骂的是娼妇,是贱ji,进不得祖坟,作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