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的散播如雪地滚球,越滚越多,越滚越大。原本只是小溪,在一群女人嘴里淬炼了几次,渐渐有了成江成河的趋势。但无论是江还是河,其起伏的浪,涌动的潮仍在封冻的冰面之下。
一眼望去,一切风平浪静,宫闱和睦祥宁。
这几日,杜相四子杜诚进始终没想明白,阿蘅为何不借着淑妃与修容的矛盾将二人争执之事闹大,反将四起的流言压到了台面之下。在他看来,如果将事情闹大,即便扳不倒淑妃与修容,也够后宫鸡犬不宁了,这不正是父亲想要的吗?可是父亲听了阿蘅的作为后,竟只温和一笑,什么也没说,就默许了。
从杜相的书房走出,杜诚进觉得有些窝火。说话间就让管家置了辆马车驶向神仙居。
时已暮,夜未央。
他径直入了神仙居西仙院的佳人轩。在脂粉堆里转了一圈,喝了壶好酒,喝了个彩,听得老鸨说元五爷也在,便起身寻去。
走过怪石嵯岈、香草芬芳的花苑,远远瞧见亭台水榭的阁楼内灯火通明,人影重重。杜诚进大步走去,近了,又听得琴声袅袅,莺歌燕语不绝于耳。门前的丫头打帘,他含笑入内,就见一身白衣斜靠在软榻上沉默的元无邪微微侧头把玩着一盏百合花灯,优雅、沉静亦如相府里的父亲。
阁楼内有七八个貌美的女人。一个抚琴,一个焚香,两个斟酒,两个拨弄琵琶,两个起舞。这几人身着单薄的轻纱衣裙,婀娜身段若隐若现,举手投足狐媚无限,风情万种,嗔嗲娇喘,直能勾魂摄魄。在她们面前,能把持住的男人,想来没有几个。
两个斟酒的女人时不时将手伸向元无邪衣襟敞开的胸口,来来回回的抚摸与挑逗,更大胆的,甚至俯下身子轻舔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娇喘。元无邪始终沉默,半躺着自顾饮酒,慵懒的双眸盯着手里的花灯出神。
“你小子可真是艳福不浅。”杜诚进大步入内一手拍上了元无邪的肩。不等后者招呼,他在软榻上坐下,顺手夺过一个女人递向元无邪的酒杯,一饮而下,匝了匝嘴道:“好酒。”
元无邪微笑着回眸,“四哥怎么来了?”
杜诚进道:“别提了。”
元无邪斜提嘴角一笑,坐起身,耳语道:“又挨义父骂了?”
杜诚进再饮了一杯酒,闷声道:“在他眼里,阿蘅做什么都有道理,我说的话却是不用脑子,等同放屁……”
元无邪蓦地眸光一暗,转瞬却又笑得如繁花遍地开般抚了抚身边斟酒的两个女人的脸蛋,说道:“你们过去唱一曲《雨霖铃》。”
两个女人回以一笑,知情识趣的离开。稍顷,琴与琵琶转了调,就听两人唱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听着曲子,杜诚进几杯酒水下肚,便将后宫的“妃嫔大战”唠叨了一番,又对杜芷蘅的作为挑三拣四了一番,最后道:“父亲对阿蘅是百般纵容。可谁晓得阿蘅在搞什么鬼?”
元无邪笑了笑,了悟的说道:“阿蘅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四哥有多久没看斗狗了?”
“斗狗?”杜诚进眼瞪如铜铃。
元无邪笑道:“一个人,两只狗。四哥想想,这个人该站在何处?”
“一人,两狗?你再说明白些。”杜诚进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元无邪只好自问自答,“这么说吧,四哥。如果阿蘅站在明处,将淑妃与修容不和的事闹大,只会让她们两人感到危机逼近,这样两人会停下彼此撕咬反抱成一团反扑回来。而皇上为免独孤、尉迟两族内斗削弱他的势力,必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息事宁人。”
元无邪饮了一杯酒又道:“如果阿蘅始终藏在暗处,伺机制造淑妃与修容之间的矛盾,加深二者的猜忌,让她们自己斗得你死我活,待到二者不可共存之时,皇上就不得不权衡该保哪一族,舍哪一族……是以,阿蘅现在做的是利用流言加深淑妃与修容之间的猜忌。”
杜诚进这下似乎有些明白了,打了个酒嗝笑道:“这么曲里拐弯的心思你都能看透,跟阿蘅还真是天生一对。”
话音刚落,歌声传来,正唱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