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金阶玉堂青松在，任尔东南西北风</p>
四十七节</p>
中军兵源多出于直州和京畿，许多都是进身的品秩子弟，身在林承时，举兵几乎是不可能的，顶多应是假借上令入勤，以不知道底细的士兵杀入，而秦纲却翻云覆雨，硬把这不可能转换为可能，有克制，有组织地逼宫，真把鲁后唬住。</p>
早上，鲁后没用食物，只呆呆地坐着。她心中藏了一个秘密，又见中军如此，自觉是天数使然，非秦纲之能。</p>
在林承政变后，秦纲已经尊鲁后为王太后，贬失踪的秦汾为长乐王。</p>
名义上，鲁后依然是母仪天下的人。但她知道，自己这个太后仅是秦纲出于稳定形势，维持正统的缘由而采取的手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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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将来他怕落下恶名，不杀自己，但这并不是自己的福分。</p>
她清楚地知道利害关系：若是她接受奉养，就表示秦纲所受的诏书是真切的，不是自己矫行的，从而确立他的正统地位，甚至能有兵不血刃，夺取长月的可能。</p>
若秦纲攻入长月，儿子，亲族的性命呢？尤其是秦林，他是无时无刻不想除去秦纲为后快的。秦纲于情于理都无法留他一条活路。</p>
所以说，这条路却是把秦林和鲁氏逼上梁山。取舍之间，如同千刃剜心。她苦楚一笑，遥望殿宇，顿觉空荡荡的。</p>
詹事带宫女，太监进来，打断她的静坐，请求说：“太后，请驾庆德吧！”</p>
“你们先下去！哀家看到先王了，让哀家给他说上一会话，好吗？”鲁后似痴似傻地说。</p>
她记得起往昔，自己还是一个少女时的相思，又记得自己被幸时的**，两行清泪在脸颊上缓缓滑落。</p>
詹事见她这样，只好打了个千，带人退下。</p>
青帐空室，孤单单，空窃窃的低语。</p>
鲁后随即起身，摸出帷幄里挂的一柄长剑，摇头苦笑。</p>
詹事站在外面，听到鲁后的自语，苦苦摇头。突然，殿室里，鲁后大吵一声，不知道问谁：“天下有我这么爱你的吗？你对得起我吗？！”詹事顿时哭了，他心想：太后也是人，可林亲王却未必知道。</p>
片刻之后，里面又传来放声的大笑，他听得一句：“我随你去了！”，突然一冷，猛地扑开门，却见鲁后刎伏剑上，魂飞九重。</p>
他哀呼一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接着，看到一卷白绢落在地上，连忙爬到跟前。白绢上字飞如浮龙，却是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原来她不是怪儿子对不起她，而是是思念先王！詹事心想。</p>
随即，他知道自己的麻烦大了，秦纲千叮万嘱过，要自己好心吃伺候，自己硬是没往这上面想，不然，何以让鲁后摸到一把宝剑的？！</p>
秦纲此时已经到了庆德，听闻后大愣，几乎方寸大乱。</p>
兵变，其实是他轻言缓语威胁拉拢了西门霸后，跳过国王直接与秦台的联手而成的，并非德望使然。</p>
远在流寇威逼时，秦纲就因西门霸的导向而做准备，拖延击败一干乌合之众的时间，只不过是收服庆德人的军心。</p>
当夜，他和西门霸几人，依峙的其实是一些亲信和这些本对鲁后反感的庆德募军。在军伍调拨前，西门霸有意在鲁后那里反映，回报军中一些情绪，一转身得了令，便聚集了众将议事，而让秦纲的人在外治军，约束众军齐声高歌。</p>
中军将士被瞒在鼓里，在军令之下轻易就范。</p>
宫廷一望，一闻，草木皆兵，却不知道只有秦纲数百名亲信围裹西门，背后是不满多一些，见风吹草动就跟着起哄的庆德募军，最后才是高歌的中军。</p>
可当时，无论是军帐将尉，还是宫廷诸人都不这么想。</p>
他们都惊出冷汗，为竟不知自己的手下如此爱戴秦纲而后怕。</p>
秦纲本在军中威信不薄。特别是军帐中的众将尉，眼逢百余名涌入的士兵持刃拥戴，而秦纲惶恐之至推托不休，只得效忠。秦纲由是摆出“忠义仁孝”的大义，约众三章，假意令人约束克制军伍，留众将在大帐避鼓动之嫌，选代表觐见求诏。过后，将领们仍觉得秦纲事先不知情，政变完全出自众人自发的信任，拥戴，是完全有足够的德望和贤能成为一位难得的明君。</p>
当然，这些都是表面功夫，秦纲是担心即使他号令众人杀入进去，也只有几百人真正效命，这才作出此等姿态的，之后立刻封锁通往长月的路径，得诏后披星戴月赶至庆德，这时他手里什么都没有，所倚仗依然是太后的诏书。</p>
如今太后薨，立刻就把他推入到危机中，信任的危机，政变的罪人。</p>
他焦心火燎安排布置，让人务必捂住自杀的真相，接着便以太后，自己，秦汾的名义节制或解除栾起等人的兵权，让自己亲信领兵向庆德靠拢。</p>
消息传回长月。秦林接到后数变其色，顿足高嚎。他恨自己的母亲在政变中妥协，一面咬牙切齿地在长月整备，先是令人通知狄南堂制掣撤往西仓的健布，接着，受秦台的挑唆兴狱，最后干脆把大权交给小叔秦台。</p>
秦台几起几落，威信很高，同时还兼任着宗正，顺势逼宫，拘捕秦林，转攻秦纲，但两方都到处搜寻失落民间的秦汾，以借旧王来提高自己的号召力。天下的百姓像过戏一样看这三王耍了个来回，都无法辨别是非的，只是在乡长里长上门的时候多缴税，缴不起的，就出逃。</p>
就在这样的一天傍晚，燕行山麓下麻溪村的打石场来了四个陌生骑客。</p>
为首的是个少年，他骑了一匹老爱叫的灰白马，背上有一枝大弓，腰中跨着刀，肩膀上还缠着黑色的污布，头发乱蓬蓬地扎成尾巴样，像极了马贼。他身后还有一带伤的大斗笠少年，跨下也系了长剑，华丽纤雅，但斗笠编得非常难看，上面还别了枝快枯萎的菊花。</p>
人们都小心地关上门，在门后为这些半大小子可惜，心说：要不是年月乱，这样的小子一定会在家里等着寻婆娘。</p>
打石场边樊全家的“旺财”却没被阿全家的妹妹及时拉回院落里，“哇唔！”一声就扑了过去。阿全是个老实的猎人，但他家的这位“旺财”却是一条遍体通黑的不老实狗，足有小牛犊那样高，是全村的都羡慕的难得猎种。</p>
“旺财”咧着牙齿，凶相十足地逼近这些陌生来客，引起四个人的骚动。为首的少年却跳下马，向狗献笑，又温柔又认真地给大狗行礼，说：“狗兄，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是四海之内皆——主人。”他大概是要说兄弟的，但是终觉和阿猫阿狗称兄道弟比较**份，就改口叫了主人。</p>
“旺财”果然一愣，但很快就不买他的帐，后退一步，“呜呜”的更厉害。</p>
身后，一个怕怕的声音冲给狗也要礼让三分的少年吼：“你不会赶开它吗？”</p>
少年却不听他的，从怀里拿出钱，用甜得让人打颤的声音劝狗于路：“阿狗，阿狗！不要叫！我们投宿一晚而已！”接着回头给同伴解释说：“这么可爱的狗，我不忍心赶开呢！”</p>
阿全的妹妹早就在门缝里看，想叫狗却不敢叫，这时见少年一点也不可怕，虽然一脸的脏污，却很吸引人，便拉开门叫自己家的狗。</p>
“旺财”虽然依然恶意连连，但还是听话地往家跑，只是偶尔才回头。少年见露了人影，那里让她再躲走，连忙跟着狗跑，口里亲亲地叫“阿姐”。“旺财”吓了一跳，以为对方追来，连忙急跑，但顷刻就依恃自己的威猛回头，狂吠着冲向那少年。少年大概怕狗惊了同伴，连忙顺路就往小村里急跑。黑狗见是自己平日活动的地盘，哼呜两声，立刻急追不舍。</p>
两溜烟在村路扬起。少年边跑边幸庆：“还好！幸亏只有一条！”</p>
刚说完，他就听到小村家家的狗都再叫，一回头，又已经多了两只狗。这本是猎户庄子，什么不多，就烈狗多，一会功夫，少年屁股后就跟了一串。</p>
少年一回头，汗就狂冒，他看一棵斜石上的山柳木看得亲切，几爬就坐到矮树杈上。他在树上狂踢腿，大声喝呼，突然看到一个扎了两个辫子的补丁少女追来，便立刻改口，笑眯眯地夸奖说：“好样的，够厉害！我喜欢！”</p>
少女看这少年又可爱又滑稽，一改怕人的羞涩，在众狗撑腰下笑话说：“喜欢还要跑？！还爬上了树。”</p>
“阿姐！我就是狄阿鸟呀，有点印象了吗？”树上发汗的少年说，接着站在树杈上叫“阿黑”，“阿黑，认识我吗？想不到你家的阿黑长这么大了？”</p>
少女哼了一下，不满地说：“我家没有姓狄的亲戚，我家的狗才两岁，也不叫阿黑！”</p>
狄阿鸟一愣，心想：明明是黑狗嘛。他打了哈哈，说：“我以为你是我杏儿阿姐呢，原来不是！快帮我把狗赶开吧，让我下来再认认。”</p>
“先说，你是干啥的？”少女站在下面追问。</p>
狄阿鸟怕借宿时口供不一，眼睛望上一瞄，说：“不告诉你！”</p>
“一定是个小刀子（对小响马，刀客的称呼）！”少女有些失望，但却没有离开，“前一阵子就过了好多的响马子，我们在山里躲了好多天。后来官府才有人过来问我们话，文告还贴在山口的大树上，不让我们收留任何人！”</p>
小许子在村口狠叫“猪鸟”，狄阿鸟心中大急，连忙说：“我们不是响马子。你看我像响马子吗？我是个好人。你再看看，我像个好人不？”</p>
少女摇摇头，抿嘴发笑说：“一点也不像好人。那你告诉我，你们是干什么的？”</p>
“前些日子，有好多的响马从我们县里过，我们少爷的家被人烧了，就想沿路去投个亲戚。”狄阿鸟说。</p>
他此时正发急，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丝的悲戚。少女点点头，把或站或蹲得狗赶开，口里还问：“是投靠你的杏儿姐家吗？”</p>
“杏儿阿姐是我家的亲戚，又不是我们少爷家的。”狄阿鸟边下树边给少女更正，接着用手去逗“旺财”，引发两声狗叫还不肯停手，硬把手放在它头后的脖子上。他们一起回去的时候，秦汾三人正在给一个扎着老红巾的妇女说话。狄阿鸟远远就跟人家摆手，喊道：“阿嫂！你怎么出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