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又闷又短,弟兄们都跑在面外睡着,狄阿鸟也在外面找到谢先令。谢先令把房主家的竹床弄出来躺上,却没有耐蚊子的本领,只好在鼾声中握把扇子翻来覆去,他头脑也不见昏沉,听狄阿鸟说国王近两天来观兵,坐起身来,仰着下巴问:“是真的么?什么时候?!”</p>
狄阿鸟沉沉地说:“说是在这两天。”他坐到竹床上想了片刻,说:“我约摸他在武县没什么好呆的,说来就来!”谢先令小心翼翼地走下竹床,到僻静的屋后才肯说:“咱们要顾住他的安全。”说完就看住狄阿鸟。狄阿鸟觉得他是要告诉自己,别干傻事,有点儿不高兴地说:“我是愁让他看什么好,示老弱?!还是有什么让他知道什么?!”谢先令寻思片刻,自言自语说:“他是为什么而来呢?!”</p>
狄阿鸟觉得明知故问,叹道:“他说是要找一找改造官兵的良方。我估计着是为了让我们看一看他对我们的信任……”谢先令不假思索地说:“是不是夺你的权也不一定?!”</p>
狄阿鸟唯独不在乎这个,笑道:“眼看着要撤藩,他还用夺我的权?”谢先令想想,自己的话的确有些危言耸听,便继续寻思。狄阿鸟把牛六斤、博大鹿他们也叫醒,聚成一堆儿好好计较,免得国王打来招呼,仓促之间安排不及。</p>
第二天早晨刚过,国王就派人把他叫去,提出入营观兵的时间。国王的话足足骇了一大堆人,有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年近臣竟瞪着狄阿鸟,用两只膝盖走动劝谏,完全把秦纲的决定假想成狄阿鸟别有目的的谗言。</p>
事情是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狄阿鸟知道自己是第一个知道地详情,也只好低着头不吭。秦纲叫了他一声,指住一名黑塔模样的大汉,说:“这位是孤的爱将冯虎。</p>
”接着指住另外一边的一个相貌平常的青年,说:“这位健符是健大将军家的公子,健大将军可是威名远播,值得你们这些后辈学习……”他说:“你们私下要多亲近!”</p>
他的话说到“威名远播”,狄阿鸟就想起自己的三叔,差点脱口讽刺:“屡战屡败。“他强忍住自己心里的不快,甚至刻意不去多看。以免让大伙猜疑,只是说:“准臣回营做好安排。”他说话间扫了过去。发现健符平易可亲地冲自己微笑,只装做没有看见。</p>
他出来时要和吕经先碰一碰头。</p>
找到吕经时,吕经正向一名五十来岁的官员汇报工作。吕经拉着狄阿鸟拜见、请教,那老官员方经过一番恃傲,目示左右,懒洋洋地道:“我正要让吕大人交代你呢。陛下去你营里已是殊荣,你需记着,万不了露锐,露锐对你没有什么好处,还抢了直州卫戍地风头。你们西陇军系毕竟是客,切不要反客为主噢?!”</p>
狄阿鸟想不到他这么好,这么明白地替自己着想,惊愕不已。</p>
吕经看狄阿鸟发愣,拉住他衣袖,一起点头附和。</p>
狄阿鸟一直等到目送这官迈着雍容方步离开。方赶问吕经:“这人是谁?!”</p>
吕经摇了摇头,伸长脖子晃看着,低声说:“我只知道他姓孟,在陈州做过将。你外父倒认得。”他觉得这官出于李成昌的面子来提点,连忙说:“人家说地话有几分道理。”</p>
狄阿鸟说:“可也不能示弱。我示弱。那不是别有用心么?!”</p>
吕经想想也是,倒也左右为难。</p>
他正要送狄阿鸟走。李成昌从后面追过来,到了跟前虽然还气喘吁吁,却无比严肃,叮嘱说:“博格。一定要让你的兵显足了本事。”</p>
狄阿鸟和吕经都有点惊愕,都指着那官刚才走过的方向。告诉他人家扔在这儿的话。李成昌知道他们没有吃透。慌忙用巨大的身量掩着他们,小声说:“你们傻呀。陇上兵强马壮。陛下才会器重我们,依赖我们。天下危,注意将,以后就要靠我们来打仗。咱们陇兵成了朝廷重视的力量,陛下才不会轻来小去就动你这是显而易见地道理。”</p>
狄阿鸟悚然,冒汗道:“若不是外父提醒,终为他人所误。”</p>
他这就打起十二分精神回营,见到牛六斤,把李老爷子的话扔出来,沉声说:“弟兄们一定要卖力,你也要琢磨着,怎样把咱弟兄的本事全都表现出来。”</p>
牛六斤有点急,说:“能怎么表现?!国王来观兵,不就是来撒两眼,还让咱真去打仗?!再说了,咱的兵也就那点本事,一抖也露馅!”</p>
狄阿鸟一想,立刻就说:“走马圈,把靶竖起来,挑骁骑过剑帐表现得起码要比官兵好吧?!”</p>
牛六斤还真没有自信,说:“那官兵是干啥的?!那大朝皇帝卫队由他们朝廷养着,一练就是几年、几十年,咱不能打个胜仗,就摆天下无敌的谱吧?!”</p>
换个时候,狄阿鸟准夸他长进,此时却说:“让他们都当成打仗,给他们说,哪个表现得好,陛下给他官当,田宅土地不在话下。”</p>
牛六斤大吃一惊,小声分辨说:“这不是把咱的人都拉走了吗?!”</p>
狄阿鸟忍不住骂了起来:“你他娘的是真傻呀,你不让赏,那陛下他就不赏啦?!国王给的,咱给不了,捂着,那不是挡着弟兄们的富贵?!你也一样,大朝、大朝地,上点心,也讨个官。小说整理发布于.ㄧ6k.cn”</p>
牛六斤想想,确实是这道理,叹了声气,说:“咱几经生死,到头来还都给了人家。”</p>
狄阿鸟何尝不心疼,却也摆出火燎的模样召集弟兄,到面前声色俱茂、苦口婆心地讲了一通。他们四处张罗,没有感到过多大一会儿,就到了稍微凉快的傍晚。</p>
秦纲定在这个时候入营,而且已经让人先送到一些物品。</p>
狄阿鸟也无心看是不是赏赐人用的,连忙赶过去接他前来。一路上思绪纷飞,觉得自己已经把自己的最后命运压上去,国王过后再杀自己,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p>
秦纲出来时除了李成昌,文文武武,只带了八个,一路轻骑奔纵,见了狄阿鸟尤再一次细细端详。狄阿鸟早早就有了宽厚地背脊,身体也较为颀长,有宽阔的额头。深透地眼睛,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嘴角,却丝毫不沾俊秀。年岁大点的看着这样地后辈喜欢,年轻地也不感到妒嫉。</p>
秦钢见他骑在马背上,英姿焕发,一点也不逊色身边的几个武将,满意地点了点头。放松辔头,慢了下来,跟李成昌说:“孤看你这女婿年龄不大,身骨却像是成年,应该是有外邦血统——”</p>
狄阿鸟连忙分辨说:“我们那冷,人吃得多!”</p>
秦纲每次听他说话就都要感到可笑,此时也不免放下架子,像问自己地子侄:“你的饭量很大吗?!”</p>
狄阿鸟知道他熟悉北方的风俗,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觉得饭量大地人非同寻常,一开始不敢应声。含糊地说:“我们那儿的人都能吃肉。”</p>
秦纲和他说说笑笑,离驻地一近,大闷号就开始呜呜地吹。</p>
秦纲连人带马感到无比振奋,踞着雄姿,进到所谓地营栏里面。眼前突然一亮,只见营里的几百骑兵东边放着一些无鞍马,西面阵了的骑兵排出一个六列大方阵,很整齐,都是一人两骑,一骑一拖。空马上携带着箭袋。各种兵刃,左右相距五步。前后马与马相距三四步,此时正迎接国王一行,轰然大鸣。</p>
秦纲摆了摆手,来到他们面前。</p>
骑兵前带队头目有点慌乱,本来是不需要再报数目的,还是再点了一遍兵,随后来到牛六斤身边,告诉牛六斤知道。</p>
狄阿鸟于左于右周旋,介绍牛六斤、博大鹿,讲解士卒的武器、马匹、怎么作战等等。</p>
秦纲步行从水磨山司兵前走过,接二连三地打量,旋即指住一兵,问:“两匹马怎么打仗?!能打着仗换乘么?!”</p>
此兵受宠若惊,再挺一挺胸脯,颤抖地说:“能!”</p>
他嘴唇一个劲地哆嗦,想是不在队伍中,已经漫天欢呼起来。</p>
狄阿鸟跟秦纲说明:“这就是常说的拐子马,没见过地人说是用铁链把马拴起来奔,马不是骆驼,连起来岂不是当骆驼用?!”</p>
健符跟在秦纲身边,问:“这样能打仗么?!”</p>
狄阿鸟说:“把拐子马放在战场两翼,拉纵出去,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他详细地解释说:“也可以长途奔袭,打起仗来,每十人留下一人看马,就像官兵背着几十斤重的行囊,到了跟前,按队按列放下行囊!”</p>
秦纲连连点头,回头说:“现在骡马少,官兵的行囊又重起来?!”</p>
他说:“背了几十斤的东西行军,二、三十里下来,恐怕都走不好路,怎么能打仗?!”</p>
冯虎低着头解释:“哪里?!通常用民夫,用小车,哪有带兵的敢这么行军?!”</p>
狄阿鸟看了看他,说:“有。”</p>
健符也说:“有。据家父说,竹甲军只征用少量的民夫。将士们都要背几十斤,自己推着车。听说他们一放背包都跟飞一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