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动，陈先生。”枪口上的寒意隔着衣服渗透进来，令我微微皱眉。</p>
十哥的脸孔是个标准的华人，只是眉眼狭长、嘴唇极薄，一副“孤寒无福”的面相。</p>
“我只是要取电话出来。”我缓缓地举高双手。</p>
“有什么事，我可以效劳的。”他松开一只手，**我的裤袋里。</p>
那一刻，我随时都能爆发出护身罡气，震断他的指骨，但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冷静地举着手，等他把我的电话拿出来。</p>
“一部很漂亮的电话——”他把电话递到我手里，低声笑着滑步后退。</p>
古罕也收起了枪，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只是影子一样沉默地站在我身后。他们充其量只不过是亡灵守护者的中层人物，并不值得我为此而生气。</p>
电话里传来的是希薇歉意的声音：“陈先生，刚刚的事真是不好意思，医生说我中的是一种剧毒，幸好有人先行施救，否则会危及生命，谢谢您。”</p>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显得非常虚弱，可见还是受到了剧毒的影响。</p>
我微笑着回答：“不必客气，希望不是我连累了你。”</p>
看不到她的眼神时，过去的往事不会重新浮现，所以我能够冷静地回应她。发生在研究协会里的那场突变，也渐渐从我思想中淡去。</p>
“陈先生，洛琳馆长给我来过电话，她很期待与您会晤，并且还有一些资料要拿给您，请问方便不方便？”她轻声咳嗽着。</p>
我略一沉思，立刻巧妙地回绝了这一邀请：“我知道洛琳的电话，自己会打给她，你还是安心在医院里休养，不必操心其它事了。”</p>
考察小组遇难的事足以证明，有多方势力在关注沙漠里的故事，一旦被牵扯进来，只会遭遇不测。我不想希薇被牵连，所以才这样回绝她。</p>
希薇长叹一声：“谢谢陈先生关心，其实我与冷馨是好朋友，教授更是我所敬重的长辈，所以，能为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是我最大的心愿。陈先生，请记下我的电话号码，有事随时可以打给我。”</p>
她道了“再见”后一直不肯收线，礼貌地等我先挂掉了电话。</p>
“洛琳馆长那边会有什么消息吗？”我默默地自问。</p>
哲学家说过，老男人的爱情犹如失火的古屋，一旦燃烧起来，必定会毫无保留、不遗余力地直到燃尽为止。我希望他能把最重要的秘密留给洛琳，然后由她转交给我，不过，随之而来的，大概是会把洛琳也牵涉在内，成为这些密如蛛网的疑团中的一部分。</p>
在我打电话的时间，十哥一直在与古罕交换眼色，这一点都反映在我的眼角余光里。他们两个虽然用英语交谈，但绝对是华人身份无疑。而且，他们曾用“反清、复明”做口令，这一组织必然与中国那段奇特的历史有关联。</p>
我收好电话，淡淡地向着十哥：“朋友，明月小姐在哪里？难道亡灵守护者的待客之道就是擒拿手加上*吗？”</p>
十哥的细眉挑了挑：“陈先生深藏不露，我们这种小角色肯定入不了法眼，不过，你最好明白，开罗东区是我们的地盘，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就算是钢筋铁骨的机器人，也能被瞬间洞穿几百个窟窿。”</p>
我缓缓地点头：“我知道。”</p>
“所以，陈先生，如果你身上有什么致命武器的话，最好能交出来，让我替你保管。”十哥眨眨眼睛，似笑非笑，但目光已然指向我的右边裤袋。</p>
没有证据表明研究协会里的刺杀案与他们有关，但他只跟我打了几个照面，就能判断出我的小刀隐藏的位置，这份眼力也算是了不起了。</p>
我取出小刀，向他亮了一下：“朋友，这柄刀是我的好朋友、好伙伴，所以不能交给任何人。”</p>
他相当警惕，在我亮刀的刹那，脚尖轻踩，向后又退了两步。可惜，在这种毫无障碍物的房间里，就算他退至墙角最深处，也仍在我的飞刀控制范围之内。</p>
“陈先生，在我们地盘上，必须要照我们的规矩行事。”古罕冷笑。</p>
“你们的规矩？”我笑着反问，“你们名为‘亡灵守护者’，但却固守着另一种黑道行规？桥上桥、马上马、水中水、山中山？”</p>
最后四句，是华人黑道上的行话。华人世界里的黑道势力追本溯源分为“桥、马、水、山”四大势力，从明末清初一直流传下来，随着遍布全球的劳工和出洋淘金者进入各个国家。时间虽然久远，但只要是成就规模的黑道社团，一定会与四大势力拉上关系，以证明自己的出身大有来头。</p>
十哥嘿嘿冷笑：“不是桥、不是马、不是山、不是水。我们是天子脚下——”</p>
他的话并没有来得及讲完，门帘后面有个苍老的女人出声叱喝着：“十弟，贵客面前，胡说什么？”</p>
十哥神色一凛，立刻闭嘴，双手规规矩矩地垂下来。</p>
门帘一卷，一个身子干瘦的中年女人缓步走出来，她披着的灰袍左肩瘪了一块，竟然缺少一根胳膊。</p>
“陈先生？”她向我点头，枯瘦的脸上满是细碎的皱纹，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精光闪烁。我注意到，她腰间束着一条样式古怪的腰带，黑底上缀着无数鲜艳的黄花，犹如一条被驯服的怪蛇。</p>
“小姐在等你，请。”她替我打起门帘，微微一笑。</p>
“三姐，这位陈先生的飞刀相当犀利，为了小姐的安全，咱们最好请陈先生解刀再进。”十哥低声请示着。</p>
三姐冷笑：“陈先生是小姐的朋友，难道这一点还要你啰啰嗦嗦地再三提醒？你只管与十三弟出去看好外面，其它事用不着你们多嘴。”</p>
十哥与古罕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回手把门关上。</p>
我掂了掂手心里的小刀，递到她的眼前：“前辈，刀在这里，请帮我收好。”</p>
三姐一怔：“陈先生，我已经说过，您是小姐的朋友，不必解刀。”</p>
我摇摇头：“既然是拜访朋友，理应遵守朋友定下的规矩。况且，我对各位并没有恶意，也自然不会怀疑别人对我有所图谋。”</p>
三姐接刀，笑着点头：“请。”</p>
穿过门帘，地上铺满了银白色的方砖，上面镶嵌着立体感极强的金色莲花。这个房间是空着的，三姐在前面引路，穿堂而过，进入了一条倾斜向下的阶梯。以我的判断，我们似乎是进入了坟场的地下部分，只是做了巧妙而精致的改造之后，这里已经由坟地变成了金碧辉煌的地下宫殿。</p>
阶梯尽头，香气更重，我能分辨出来的香味多达六种，都是全球各地的佛门著名薰香。</p>
三姐加快了脚步，连续穿过了三层门户之后，忽然停步，清了清嗓子，向着两扇中式雕花门禀报：“小姐，陈先生到了。”</p>
那种门扉，只会出现在中国的古代宫廷里，是用非常珍贵的越南紫檀打造而成的，再用细致的雕工，刻以花鸟兰草，费时费力之至。上一次去大陆旅行时，在北京故宫里看到过多次。无论如何，它是不该出现在埃及坟场下面的。</p>
“嗯，请进。”有个女孩子柔声回答。</p>
那是明月的声音不假，只是降低了一个八度音高后，变得温柔深沉，令人听了仿佛心湖被跌落的鸟羽轻拂，荡起无数细微的涟漪。</p>
三姐谦恭地回应：“是。”当她转身向我做出“里面请”的姿势时，神情祥和慈爱，唇角上翘，笑容满脸。</p>
我伸手推门，两扇门无声地开了，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孩子正站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前，手里握着一管毛笔，向我微笑着。</p>
“陈先生，又见面了？”除去了灰袍、头巾、面纱的明月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从沙漠里骑着骆驼披风沐雨的强悍女子转换成了习文练字、深藏闺中的华人小姐。这种角色变换上的巨大落差，让我不禁一怔。</p>
“三姐，请煮我们最好的茶来，款待贵客。”她笑着吩咐下去，三姐立刻恭谨地答应着退开。</p>
房间里的陈设仿佛让人进入了古装剧里的布景房，满眼都是精致的绣花帐幔、古色古香的雕花傢具，侧边的墙上悬挂着泼墨山水画卷，画卷下面，甚至摆放着一架紫红色的桐木古琴。</p>
“明月小姐，如果不是一路有人引领着，我真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这是我的真心话，从给米兹打电话开始，我一直以为见到明月的地点会是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当地民居里，到处都是牛羊骆驼的腥羶味，还有阿拉伯人哇啦哇啦的嚷嚷声。</p>
“请坐，陈先生。”她指向书桌对面的古式太师椅。</p>
我摇摇头：“坐就不必了，我是来谈交易的，不是慕名而来的观光客。”</p>
连续的惊诧之后，我在第一时间冷静下来，牢牢地把握事件的中心点。既然是交易，对方肯定有希望索取的东西，不会轻易地交出筹码。</p>
明月笑了，轻轻地放下毛笔：“陈先生，如你所说，咱们是要谈生意，当然要坐下来，哪有让客人站着讨价还价的道理？”</p>
她的黑发长及腰间，用一个灿烂的金环束着，举手投足之间轻轻晃动着。当她专注地凝视着我的时候，乌黑的眼珠似乎也在闪光，满脸都是诚恳的笑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