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背靠大江,有龙城飞檐绝壁矗立拱卫京都,江边锁城控河山,掌握鱼盐之富,自上古武周时便拥疆自立划地为王,百年来安逸了几十秋。七国乱战前,便有项氏佐国,北征西讨打下莫大江山。可自江渚城下一战项戎身死后便国祚日衰,偏偏大权落在了早就包藏祸心的田氏之手。南州城下献印绶、交玉玺,将刚登位不久的南楚小皇帝献到了轩辕帐下,南楚皇族被屠戮殆尽。
不说之后的血腥手段镇压起事的义愤士子,便是那都城下的卖国谄媚便激得多少楚地有气节的士子人物投江上吊。可这一片繁华锦绣城自轩辕定国始便一直由窃国降敌的田氏把守,昔日呼风唤雨的南楚权臣摇身一变成了楚地的土皇帝。可背地里却被百姓称作神州皇庭的看门狗,令得多少文墨大家诗书文人口诛笔伐,骂战持续了百十年不休。
而本该幅员辽阔的神州南疆近二十年也显得有些风雨飘零了。自上次南楚贪梁地疆土,伺机犯境时的一场江汉大战,几十年纸老虎的空壳子便被打破,成了人人皆可屠戮瓜分的案板鱼肉。不仅丢了江北的百十里山河,更是割了以西的一州三郡十二城,使得原本富庶辽阔的南楚疆土被分割出小半边,再不复往日盛况。
南州城头上,走来一行锦衣华服,身后跟着带甲兵丁。头前一中年男人头戴冠冕,身上着一袭赤金色束袖蟒袍,脚下蹬一双白底黑布虎头靴,腰间金带垂一条紫金流苏。只这一身华贵扮相,整个南州城内便无二人。南楚之王田翏轻抬官步漫步城头,身后跟着两个身着长衫长袍的文人士子。
田翏走到一处城楼向南驻足观望,眉眼间尚显着一丝威严。早已是耳顺之年的楚王在南楚之地根植颇深,这些年虽是丢城割地,臣民却总是一副恭顺,连专门挂牌标榜为清流的士子们都没有一个敢犯颜直谏的。有人说这南楚的不屈之魂早在江渚城下的一战,和那南州城下的屈膝臣服献幼帝时,便随着那些为全节义死的南楚士子纷纷葬在了汨罗河。
田翏驻足良久,便能见南城前驰来一尾归雁,白头黑身青尾,西南独有的传信名种‘青尾羽鸢’。楚王伸出束巾袍袖的胳膊,等待那羽鸢落下,取出一封书信,才挥手遣飞。揭开信笺敲明白后,才放在下人捧来的白烛上焚尽,挥去烟雾。
转过身负手而立,抬手遣散那身后跟着的羽士,田翏脸上才带上一抹和煦模样笑道:“一只青尾羽鸢,镇州北城楼上的几十死侍尸身,再加上月寒影西南一行,本王的这局棋,也快要到收尾之时了。二十年的老朋友了,龙将军这些年的多疑脾性,终究还是改不了啊。”
田翏背后的手转动着金玉扳指,楚王向来爱美玉尽人皆知,几十年前南楚先王在世时,田翏便是楚地人人称道的谦谦君子,腰间常配挂美玉,说玉能养正直朴拙之人,舍下幕宾无不是俊良贤才。而田翏则更是文功武治样样皆通。可因为是庶出长子,面目奇丑不受宠爱,出生时便见左边大腿上有块黑斑,之后骑马磕破了头,留下一道长印,之后更是备受嘲笑,在兄弟之中受尽排挤。
老楚王育有六子,俱是饱学干练之人,学的俱是经世致用的学问。唯独田翏是个例外,专好研究些兵法策略。老楚王却独倚重次子田荣,委以军国大事,常常悉心教诲。可谁家都有个不争气的,自田荣监国以来,便沉湎酒色,早早掏空了身子先于老楚王之前落下病根死了。后来遇到南蛮作乱,田翏便有了单人飞骑闯营,守疆稳土的功绩,这才入了老楚王的眼。
自田翏平南疆坐大之后挟军威之盛威胁都城,不交兵不放权,一直等到到老楚王归天谢世后,殿内密旨不翼而飞。便率军进驻了南州城,将自家子侄兄弟屠了个干净,这才使得南楚士子清晰地知道了这楚王原来也是个如此狠辣的秉性,也是家家离不了夺位的骨肉残杀,只不过终究沦丧了之前谦和敦厚的假面具。
旁边一个身着素衣青衫留着一缕长髯的士子微微一笑,手揣在袖子中向前施礼道:“王爷,龙骁在梁州自比当代徐寿,此人的忠心自不可以常理揣度,这些年也是守土卫疆没有丝毫反心,便是几十年前的夺嫡之际也是忠心不二,依我看而今胜算也只有七成,若是再添点油加点醋,再添三成,便是铁板钉钉,岂不稳妥?”
楚王坐下谋士范成,早些年只是在楚王次子的幕府做些文案之类的琐事。这些年才调入了南楚朝野,做了一个谋划布局的差事,一路青云直上,成了楚王田翏的左膀右臂。而今献出的连环计策,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田翏轻抚胡须,闭目问道:“江汉为梁州一大屏障,亦是我大楚的一道刺骨刀,若是不拔除,危害的终究是楚地。龙骁不反,我心不安呐!不过前些日倒是听说梁地的三千虎贲进驻了晋文郡,龙骁也得了信儿,想来他也该是对他那位长兄失去信心的时候了。此事也不可操之过急,务必要恰到好处。依你看,而今当如何?”
范成思索一番,方才趴到田翏耳根前耳语几句,使得这心思城府极深的南楚王开怀大笑,伸手掸去身上尘垢笑道:“若真如玉成所言,龙骁必反啊!”说罢,便迈起虎步,带着亲信下城楼去了。
浮波园的书阁内,小丫鬟红燕起了大早收拾完那堆杂乱案牍后,才打了一盆水洗手净面。将那木盒内的干果装满,一切停当后便蹲坐在门边发呆。自那日分心剪碎花木被训斥之后,便没敢再去碰那绿植,只安心地享受春日午后阳光。
二公子背依着太师椅,双脚翘在书案上,正捧着一本典籍看得入迷,忽而分心看到了在门边坐着的小红燕,这才笑着道:“燕儿,在那儿坐着干啥?闲适了?”
这话冷不丁传过来,竟令得红燕打了个激灵,转过头一只小手托着腮百无聊赖道:“没有,想事呢。公子你整日看书写字的,红燕都看得有些烦闷了,上次公子在高高楼上看哪些孩子放风筝,这次回去本是做了一个风筝的,只是过了放风筝的季节,忙活春耕春种忘却了,好可惜。”一边说着,那本就耷拉着的眉毛便更加向下了,似是有些自责的意味。
谁想二公子却满不在乎地爽朗一笑,安慰道:“我当是什么呢,原来就是个风筝,没事,过几日我再准你一两个月的假,让你回家专门取来那风筝,我想,肯定比那些乡野小孩子做的漂亮。”